第43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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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掺和上心这种软弱可欺的东西,便没法再冷静地算账,便没法再清楚地计较得失。

无咎眼睁睁的看着那丝丝缕缕的红漫上宋姝的眼眶。他终于第一次在她那双明媚如春的眼里看见了如此触目惊心的情绪。

他曾经最讨厌她这双眼,清澈眀烈的一眼便能看到底。即使这双眼看向他的时候永远都是笑意盈盈,永远都是柔情似水,他仍是止不住的厌恶。

那是一双未经世俗磨难的眼,那是一双受尽万千娇宠的眼。那双眼里,永远不见罪恶,永远不见阴暗,永远不见他拼命克制的暴虐和仇恨。

曾几何时,他曾迫切的希望在宋姝那双明媚如永春的眼里染上阴霾。他要那双眼里盛满凄惶无助,盛满绝望恨意。

现在,他看见了。

现在,他后悔了。

宋姝眼里的恨意太分明,太热烈,像是熊熊烈焰,万丈火光,刺痛了他的眼。

他在她静默的愤怒下站立不安。

凤眼微垂,他错开了她灼灼目光,沉声道:“既然在别苑住得不如意,便在宫里好好呆着。”

话罢,他甚至忽然失去了再抬头看她一眼的勇气,急转了身子便要往未央宫外走。

碧水蓝天下,明黄锦袍发出猎猎声响,晏无咎脚下生风,就像是一头被猎人刀尖慑住的猛兽,仓惶外逃。

身后汤泉中的人,是他恨之入骨的仇敌,是他藏于心底的软肋,是他不可言说的爱与恨,欲与,她是他的……同父妹妹。

这混乱的关系让他的大脑近乎停转,太阳穴突突生疼。烈日骄阳下,他逃也似的奔离了未央宫,奔离了她恨入骨髓的视线。

晏无咎离开之后,兰竹菊三婢纷纷上前,却被宋姝摆手挥退了。

“你们先下去,让我自己静静待会儿。”她道。

兰幽打了个手势,一众侍婢纷纷退下,只剩拂珠还站在角落里静静守着她。

“拂珠,你也先去休息吧。我,脑子有点儿乱,想清醒一下。”

她声音里透着一股迷茫疲累,听得拂珠皱眉。

“姑娘……”拂珠张了张口,却第一次发现自己没有能劝她的话。

她从八岁起便跟在宋姝左右,亲眼见过她情窦初开时的羞涩,知晓少女心意朦胧的彷徨,见证她年少爱慕痴狂,又目睹着她梦醒之时惶惶无措。

她知道,从赐婚圣旨传到宋府的那一日起,宋姝便将她对晏无咎的所有爱恨都埋进了心底的箱子中,又亲手为它上了一把坚不可摧的锁。

如今,那把锁找见了钥匙,那些深深埋藏的东西翻滚汹涌,或许再也埋不住了。

又或许,这样也好。

拂珠心想着。

毕竟,腐肉若是不清,只会溃烂成触之即痛的疤,倒不如将那些痛处统统都抖出来,一一清断,唯这样,伤口才会结痂,新肉才会慢慢长出来。

自晏无咎那日从未央宫中离开后,一连半个月,他再未来见过宋姝一面。也就是这半个月间,宋姝重新回到未央宫的事情私下在宫里流传开来。

长乐宫里,如今已身为长公主的德喜一袭鹅黄宫裙坐在上首,青葱如玉的手慢条斯理地把玩着手里一颗硕大的东珠,她问得似乎漫不经心:“你说,皇兄当真将宋姝接回了未央宫?”

佟落雁身着一身翠色宫裙,端庄坐在下手,微微颔首道:“应当没错。我差手下的人去未央宫打听过了,应当是半个月前被陛下悄声无息接回来的,没有知会旁人。”

“啪”的一声,德喜将手里的东珠砸在了木桌上。脆弱的东珠与坚硬的桌面相击,在流光溢彩的表面留下一道伤痕。

千金难求的珠子,就这么毁了。德喜却并不在意,随手一扔,将它抛到了角落。

那双素来温柔的眼里掠过一丝狠意,她嘲笑道:“不愧是和她娘一样的狐媚子,嫁去了幽山别苑那种地方还能博我皇兄怜惜。”

佟落雁垂下眉眼,遮住自己眸中计算,笑道:“就算接回来了,左右也不过是个逗趣的玩意儿,长公主不必放在心上。过些日子,等陛下倦了自然没她什么好下场。”

“玩意儿?”德喜冷哼一声,“这你就错了,宋姝那种祸害,进了宫便绝不是什么无伤大雅的逗乐玩意儿。”

回想起无咎在处理宋姝的事情上一次又一次地反常,德喜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惶恐。

她讨厌宋姝,好不容易才将曾经那个高高在上的天之娇女踩进泥地里,她绝不允许宋姝有一丝一毫的机会翻盘。

她思虑片刻,忽然起身,对佟落雁阴沉道:“走,咱们今日便去见见那阴魂不散的狐媚东西!”

“殿下, 殿下,陛下有令, 您不能进去……”

“滚出去!”

“殿下且慢, 您不能进。”

“走开!”

未央宫外,层层宫人拦截,却仍没能拦住德喜与佟落雁。德喜一早有备而来, 领了一众宫女宫人,浩浩荡荡地闯进了宫门,直抵未央宫正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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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姝正在饮茶看书正是悠闲之时, 梅落忽然急匆匆地走进来禀:“王妃,长公主带人闯进来了。”

话音刚落,殿外便传来一个低哑女声:“雍王妃人呢?多少年的交情了, 回了宫怎么就锁在未央宫里闭门谢客, 也不与本宫一见?”

这声音如此耳熟,恍惚之间,她脑海中勾勒出了一个女人模糊的面容——身材娇小的女人总喜欢穿一身鹅黄,头发盘成飞天髻, 发髻上一颗东珠熠熠生辉。

那便是无咎的同胞妹妹, 如今的德喜长公主晏玉珠。

宋姝朝一脸焦急的梅落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

德喜已经带着佟落雁进了殿门。

宋姝并未见礼, 背靠在椅子上抬眉笑道:“长公主许久不见, 可还安好?”

德喜似乎没料到她时至今日还能这般猖狂, 眯了眯眼,冷笑一声:“有劳雍王妃挂念,本宫好得很!”

明晃晃的阳光她头冠上, 宝石玉翠发出闪耀的光芒, 光彩明媚的模样与昔日的德喜公主判若两人。

彼时, 德喜最爱在先帝面前作出勤俭之状,常日里惯爱戴的头冠是十岁生辰那年先帝赐下的,一带便是许多年,为自己在朝中博了个克己简朴的好名声。

那时宋姝还不知事,只以为德喜天生便是那样一个温柔无华的人,与她铺张高调的性子虽是南辕北辙,但却格外相和。直到今日,见到德喜的这一刻她方明白,哪有什么天生无华的帝女,一切不过是她和无咎韬光养晦的无奈之举。

思及此,她眸子微垂,心情难得有些复杂。

德喜走到殿中,也不待她招呼,自顾自地坐下了。

一年未见,德喜亦诧异于宋姝的变化。

宋姝没有变化。

在幽山别苑那种地方呆了一年,面色红润,气势张狂一如当初。德喜拧了拧眉,不由怀疑晏无咎是将宋姝私下送去了别的地方将养,掩人耳目罢了。

她道:“本宫听闻幽山别院里鲜少有照看之人,今日一见,王妃气色倒是不错,想必下人照顾得十分妥帖。”

头上的珠翠随着她的话语不断摆动,发出阵阵烦闷轻响。

宋姝一笑:“幽山别苑山清水秀,自然是个好地方。”

“既然是个好地方,王妃老老实实呆着便是,何故返宫?徒留雍王一人在别苑里,只怕是寂寞得很。”

德喜脸色越发难看,宋姝面目含笑,回话的模样就像是逗猫逗狗似的。

久未出现过的屈辱感逐渐漫了上来,不过她一句笑言,德喜似乎又回到了无咎仍是太子的时候。他们东宫之人不得大圣皇帝欢心,就连无咎这个太子之位也一直坐得摇摇欲坠。

彼时,他们所有的希望都在宋姝身上。

晏无咎曾不止一次与她说过,要她忍。忍受宋姝的愚蠢轻浮,霸道张狂。只要他们兄妹俩一日将宋姝攥在手里,大圣皇帝便一日不会彻底厌弃他们。

有时候德喜回想起来都觉得何其可笑!

明明他们才是大圣皇帝的嫡子嫡女,明明他们才该是大景国的最为尊贵的存在。然,他们却要仰仗一个外人去留住自己父亲的慈爱,留住自己的身份地位。

曾经,宋姝便是这样与她说话的。

对待她一个嫡公主就像是在对待自己手边玩宠,毫无恭敬。

夏风吹过,带起竹帘发出“哗哗”声响,屋内一片寂静,唯有德喜宽大袖袍下的手攥得死紧,琥珀镶嵌的华美的甲套戳破了她的掌心,湿润一片,她却恍然未觉。

德喜面色阴沉得像是要滴出水来,宋姝却丝毫不怵,缓缓道“我也好奇,在幽山别苑住得好好的,陛下何故将我宣召回宫?长公主莫不如帮我去问问你的好哥哥,这回的葫芦里究竟又是卖的什么□□鹤顶红?”

她嗤笑一声,瞧着德喜屈辱羞愤到了极点的表情,心中忽然起了一丝快意。

瞧瞧,这才是这对兄妹的真面目。

哥哥绵里藏刀,手段阴毒,妹妹忍辱负重,恨她入骨。

宋姝,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清楚了,这才是你的心上人,你的知己密交。

蠢材,愚不可及的蠢材!

佟落雁坐在下首,看着德喜与宋姝交锋却始终未发一言。

终于,她道:“幽山别苑山高水远,不知雍王与王妃一切都还好?”

听她提起晏泉,宋姝愣了一瞬,但也只是一瞬。

因为这句话,她终于第一次正视起坐在晏玉珠身后的女人。成国公的爱女,京中姝丽,德妃佟落雁。

她那日在成国公府遥遥见过佟落雁第一眼,彼时她一身长裙翩然,抚琴似仙音流水。宋姝那时觉得她姿态缥缈,仙姝奇草,不似人间富贵花。

而如今,这仙姝天妃穿上了宫装,露出了算计,便也不复出尘,缥缈不再。

佟落雁上辈子位至皇贵妃,八面玲珑,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般离尘脱俗,反倒是个极有手段的女人。宋姝微微靠着椅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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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以暇地看她一眼,却并未回话。

佟落雁万般没想到她会这样明目张胆的忽视自己,正在尴尬之时,德喜帮她道:“怎么,与雍王那废人住了一年,雍王妃也变哑巴了不成?”

听见德喜骂了晏泉,不知为何,宋姝有些不悦。

她未回话,反而问德喜道:“我居深院,听闻长公主喜事渐近,不知可是真?”

“自然。”

提起自己的婚事,德喜脸上沉郁之气散去些,脸上浮出笑来:“前两日皇兄刚下旨赐婚于本宫和秦将军。”

不算十分白皙的脸上红唇轻翘,宋姝看得出来,德喜对于这桩婚事是十分满意。

也是,自豆蔻年华起,德喜苦恋了秦川十余年,这份感情做不得假。

听宋姝提起秦川,德喜眼神里多了些畅快得意。

她将要嫁得心上良人,而宋姝这辈子也只能蹉跎在幽山别苑的废人身上。

这么多年来,她终于赢了宋姝一次。宋姝再如何算计,顶天也不过是个见不得光的帝王外室,而自己,却是帝国明珠,身后有身为帝王的兄长撑腰,嫁的是天纵英才,战功赫赫的一品大将军秦川。

一切终于回到了正轨。

思及此,她心中得意更胜。紧捏着的掌心缓缓松开,她慢条斯理地拍打了一下裙摆处不存在的灰尘,笑道:“王妃也是初初成婚,倒不知雍王是否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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