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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时候,秦贺东匆匆的去了新生儿重症病房送奶。
孩子虽然看着还健康,身上也没有泛黄,但却已经被放在了保温箱里头,头皮上还插了滞留针。他大约也是刚刚哭过了,才委委屈屈的闭上眼睛睡了,独自一个人躺着,实在是可怜的不行。秦贺东看了一眼就觉得心酸,将奶瓶交给护士后就趴在玻璃墙上远远的看。护士给宝宝喂了奶,那小东西总算舒服了一些,捏着肉肉的手大口大口的吃。他接着才又被放回了保温箱里,睁着眼睛乱瞧了一会儿。
秦贺东深吸了一口气,倒是忍不住抬手擦了擦眼睛。
他甚至有些舍不得走了,然而想到还在病房里等着他的林晋安,便只能无声的低喃了两句“乖”。林晋安的伤口正是疼的时候,又不好下床,再加上心情抑郁,因此也根本无法睡着。两人躺在一起低喃着关于疾病的事情,接着便是一阵沉默。秦贺东摸着爱人的肩膀,却听林晋安贴着他低低的哭了。
“都怪我……最重要的三个月没有好好吃饭休息……都不知道他已经来了……”前三个月是胚胎发育的时候,他本能的就认为是在这个时候出了问题,“秦贺东……我对不起他……”
明明这个世界上,那么多人能生下来健康的孩子,他却没有做到呢?
这个爸爸,他从最开始就当的不配。
秦贺东听着也心口酸涩,不断的吻着爱人眼角的泪,“晋安……怎么能怪你呢?那个时候你母亲刚刚走……是我,是我没有好好照顾你,还让你难过了。”
“呜……”
他紧紧的贴在秦贺东的怀里,仿佛这一点温暖是他所能汲取到的最后的力量一般。秦贺东也死死的抱着他,不断吻啄着林晋安的额头和脸颊。两人沉默无言,也一直到半夜才歇下,但显然睡得都并不安稳。第二日早晨,他们更是早早的就醒了,草草的吃了早饭后便等着和医生谈话。
手术的日期定在了一周以后。
林晋安如今还不能下床,每次都只能拜托秦贺东送奶过去,再替他拍两张孩子的照片。他确实难过悲伤到了极致,然而终日沉溺在这样的痛苦之中也不是个事。秦贺东在外忙碌时,他便会抱着词典一个一个的挑选给孩子的名字。他甚至还让保姆去家里拿了诗经楚辞过来,几乎是拿出了这辈子最好最好的耐心在思考着。
秦贺东也陪着他挑。
一个星期的时间就这样快快的过去了。
宝宝就算每天都有在打药,但身体还是很快黄了,不复头两天白嫩可爱的模样。林晋安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刚刚下床,就又要目送男人进手术室里头了。两人虽然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但在护士来之前,却是双手交扣了许久。秦贺东终于露出了点笑来,拍了拍林晋安纤瘦的手背。
“没事的,做完了手术之后,我们一家人就能回家了。”
“嗯,”林晋安带着点鼻音点了点头,“亦安要健康,秦贺东……你也要平安。”
他们的孩子,最终取名叫秦亦安。既是希望孩子健康平安,也是秦贺东忆着林晋安的谐音。
“肯定的。”男人大笑了两声,又拍了拍他的手,温柔的嘱咐他不要送了。毕竟也刚刚下床而已,走那么远的路实在是太辛苦了。
林晋安虽然还想坚持,但又怕自己成了累赘,便只好含着泪点头答应了。他低下头吻了吻秦贺东,接着才目送着护士把人推走了。
秦贺东躺在床上,不停的看着往后离去的天花板。
他的笑几乎是瞬间就没了,反而吐出了一口浊气,格外疲惫担忧的进了手术室。尽管一切的一切都已经在此之前仔细商榷过,他甚至连手术步骤都了解了,然而真的到这一步时,还是害怕——
害怕移植失败了。
他被推进了手术室,大约是空调打的太低了,就算是男人都忍不住冷的颤了颤,皱着眉看着四周忙碌的护士。医生也换好了衣服,从大门的地方走了进来,一并推入了躺在小小手术台上的秦亦安。
“儿子……”秦贺东的目光瞬间就无法挪开了。
宝宝虽然浑身都黄了,但精神还算可以,看见他时还咿呀了一声,似乎是在努力的要把自己从襁褓里蹭出来一样。男人笑了笑,但眼眸里却是又湿了。
孩子出生也八天了,可他却只有在第一天的时候抱过对方……
护士开始铺巾。
秦贺东穿的手术衣被解开,露出了胸口到腹部的位置。医生过来在上面用马克笔画出了手术入刀的地方,接着又拿了碘酒棉球过来一圈一圈的绕着中央往外擦。秦贺东本能的绷紧了身体,然而又忽然想到林晋安做手术时也是大约也是这个样子。他努力的放松了身体,又看了看一旁的儿子,倒是微微的勾起了唇角。
只要孩子健康……那他的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
层层叠叠的绿色手术巾盖在了他的身上,接着又是全身盖上,仿佛要盖成一个木乃伊一样。秦贺东的视线也被铺巾遮住了,只好闭上了眼睛。麻醉师将呼吸面罩按在了他的口鼻上,
', ' ')('通过呼吸道作用的麻药很快就让他意识迷离了起来。秦贺东努力的捏紧了拳,然而还是抵抗不住药效,沉沉的睡了过去。
主刀医生先在他身上取肝。
电刀滑过皮肉,伴随着一阵焦味,虽然没有怎么出血,但皮肉却是真的分开了。为了取肝脏去动肋骨显然不划算,因此他们打算的就是去取肋骨下方的部分。秦贺东沉沉的睡着,像是一具死尸一样,只有一旁的心电监护还不断跳动着。取肝的步骤格外的小心,但因为医生都足够老练娴熟,因此重要步骤也只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
肝脏被放到了器官储存液中,紧接着就要继续做移植手术。
一个手术室里躺着一大一小两个患者,秦亦安啼哭了两声,接着也像他爸爸一样沉沉的睡了。在幼儿身上动手术显然要更加小心,更何况这个孩子才出生八天而已。主刀医生小心的在他身上钳夹着,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孩子的身上。
而秦贺东那边,只是留了两个医生和一个护士在缝合罢了。
肝脏上被打了订书机夹一样的东西,算是将边上的伤口合拢了。静脉也被夹住,接着才不再出血。缝合要一层一层的缝,因此也不能马虎,让两个医生忙的额头满是汗水。手术进行到第四个小时的时候,宝宝那边的移植才算结束了,只剩下最后一层表皮缝合。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主刀医生累得不行,吐出一口浊气后便将位置换给了助手,要他把皮给缝上。他离开了手术区,这才脱了手套,解下了脸上的口罩。他心里也紧张的很,毕竟这次的手术对象身份不一般,如果出了问题,情况要比普通的医疗事故还要更加严重几分。他坐在椅子上歇了歇,目光随意的在手术室里扫了一眼,接着却又猛的站了起来。
“小张!那瓶二氧化碳怎么回事?”
放在呼吸机边上用于收集二氧化碳的瓶子已经成了粉红色。
众人都在忙着做自己手头的事情,还真的没注意到这个情况,接着便都呆住了。他们这才去看秦贺东的呼气末二氧化碳,竟然已经高出了正常标准两倍!
也就是说,秦贺东已经陷入缺氧之中了!
麻醉师也惊呆了,赶忙查看之前的情况,竟然从二十分钟之前,患者的血氧就已经掉了下来。他刚才一直在看孩子的指标,哪里想到都已经在缝合的大人还会出现这样的问题?众人惊慌不已,护士慌张的检查着呼吸机,结果这才发现,输氧管在他们瞧不见的地方轻轻的折了个角。
氧气没能成功的全部输送进去,秦贺东缺氧了近二十分钟。
麻醉师还想站起来,然而又跌了下去,像是傻了一样坐在那里。护士赶忙把通气管拿起来放稳了,主刀医生也立刻安排加大通气打氧。原本已经差不多要结束的手术又一次紧张了起来,好在发现的没有晚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患者的血氧还是慢慢的上来了。
然而没有人能保证,二十多分钟的缺氧不会对秦贺东产生任何影响。
众人都沉默了。
宝宝已经被缝合好了,依旧乖乖的睡着,大约再过一个多月就能褪掉身上的黄了。几个医生却是无法放松,互相看了一眼之后,一起出了手术间。
他们只是脱了口罩,连身上的手术服都没有换。
林晋安呆在病房里,还在担心着手术的结果。
他也不想躺着,就自己坐在客厅里,身上则盖着一件秦贺东的西装外套。男人的味道令他慢慢的放松了许多,他又摸了摸自己的手,似乎还能感觉到早晨分别前相握时的温度。门外传来声响,他还以为是秦贺东回来了,立刻就笑了,努力的站了起来去给护士开门。然而门外却没有他的东子,反而站了几个医生。
林晋安的笑僵在了脸上。
他又往外看了看,还是没有秦贺东,心情便像是坠落悬崖的石头一样瞬间坠入了冰窖。脸上的笑慢慢的没了,他自己也是医生,再明白不过被医生找的时候意味着什么了——
“林先生,”主刀医生沉沉的叹了口气,“我们很抱歉……”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他觉得声音都不是自己的了,泪更是控制不住的,大滴大滴的往下淌着。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嗓音是多么的尖锐,就好像那些歇斯底里的女人一样。
“手术途中,秦先生的氧气管折了一下,导致他……缺氧了二十三分钟。”医生低下了头,“现在氧饱和度已经正常了,但是我们也不能保证……”
林晋安像是被一拳打在了墙上。
他眨了眨眼,又短促的“啊”了一声,神情更是恍惚到了极致。浑身上下似乎是一瞬间冰凉了,又似乎是被丢到了烈火上炙烤。他甚至都无法去思考现在的情况,满脑子都还只是震惊和不敢相信。医生也觉得愧疚,领着他去复苏室看秦贺东了。
“孩子的情况挺好的……一个小时以内就会醒,只是后续还需要在新生儿监护室观察。”
林晋安没说话,麻木的走到了秦贺东的身旁。
男人英俊的面孔上带了呼吸面罩
', ' ')(',还能看到不断的有热气从他的鼻子里呼出来。他身上的衣服也已经穿好了,只是整个人都被盖在被子里,也瞧不见伤口的情况。林晋安的唇颤了颤,像是发抖一样。他哆嗦着伸手去摸了摸男人的脸,倒是没有哭嚎,只是落了泪下来。
“秦贺东……”他哑声低喃着,“秦贺东……你醒过来好不好?你别出事……我怕,我好怕……我真的受不了的……”
“我早就不恨你了……秦贺东,你快点醒过来啊,我们说好了要一起带亦安回家的……”他本来还在努力的说着,然而之后便忍不住哽咽了,整个胸膛都在颤抖,“秦贺东……你别吓我,我不准你吓唬我……”
林晋安也没有精神去管身边的医生了,就紧紧的陪在床边,继续低喃着两个人之间的爱语,“我以前都没和你说过……秦贺东,我爱你,我好爱你好爱你的……你快点醒好不好?我每天都和你说,我每天都陪着你……”
男人安静的躺在床上,一言不发。
两个小时过去,秦亦安早已醒来,正因为身上的痛楚而大声啼哭着,结果又被打了镇静剂,喂了奶,委委屈屈的睡在了保温箱里。林晋安还跪在床边上,期盼着对方能够睁开眼睛,笑着告诉他一切都没有问题。
然而,秦贺东没有醒。
他像是陷入了一个漫长的睡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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