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吟秋把一个事先就准备好的包从收银台的柜子里取出来递给了杜靳平,昨晚她忘记拿回家了,以至于害杜靳平跑了一趟。
“赶紧走吧。我一会儿就得忙了。”她匆匆忙忙地催促丈夫。
池清在逼仄的水池边洗抹布,背对着外面,很快就听到远去的脚步声,她的神经也随之松弛下来——她不比韩吟秋轻松,当有个人那么明显地提防着自己的时候,她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虽然实际上,杜靳平很少拿正眼瞧她。
上午的客人其实不多,偶然有一两个踱进来逛逛,装模作样观赏一番后都会拔腿离开。
“昨天的演出怎么样?果果表现一定不错吧?”
韩吟秋结婚多年一直没有生育,然而她却是极喜欢小孩子的,尤其象果果那样眉清目秀的男孩,只是池清很有分寸,并不常带果果来绣坊。
“嗯。”池清笑吟吟地点头,提起儿子来,她的心里便笼罩上了一层朦胧而柔和的色彩。
“有机会是该让他出去多锻炼锻炼,否则会越来越内向。男孩跟女孩可不一样,得大胆点儿。又是单亲家庭出来的,将来容易受人欺负。”
她转过身来,看见池清脸上现出的几分尴尬,这才察觉自己失言了,“嗨!瞧我这张嘴!不过我是为你好啊!池清,说真的,有没有想过再找一个呀?以你的条件,什么样的找不着哇!”
这事韩吟秋已经不是第一次跟她提起过了,自从她知道池清的丈夫车祸身亡后,她想为池清找个归宿的念头就一直没有断过。
池清自然不好拂老板的面子,每次都用很含糊的“再说吧”带过去了。
她很少想过再嫁人,仿佛跟果果相依为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就像过去,她跟自己的母亲那样。
活到二十六岁的池清,也许因为前面的几年过得太跌宕起伏,几乎耗掉了她有限生命中绝大部分的精力,她不再象同龄女子那样对爱情充满幻想和企盼。她希冀的,不过是一份宁静平和的生活,无风无浪,她可以在那样的环境下,把她的果果抚养长大。
2-2
从正午开始,秋雨就落个不停。
韩吟秋一吃过饭就跑外市谈货款去了,只留池清一人留守看店。
下雨的午后格外凄凉,听着帘子外面滴滴答答永无休止的落雨声,仿佛时间也就此静止似的。
池清孤独地坐在博古架下的一张小木板凳上,手里拿了一块干抹布,缓慢地给脚边一堆刺绣作品“洗脸。”
一到这种漫长的雨季,她的左肩总是习惯性地隐隐作痛,那道旧伤口象是一个永远无法磨灭的烙印,时时用疼痛来提醒着她过去并非只是一场梦那样简单。
她的手指纤长白皙,手型十分美,韩吟秋有一回忍不住赞道:“你的这双手不去弹钢琴实在可惜了。”
当时她正低头做事,冷不丁听到这句赞誉,眉心不觉一跳,整张脸都不自然起来,幸而韩吟秋并未察觉。
打理名贵的刺绣需要十二分的耐心和细心,韩吟秋总是很放心地把这种单调而无聊的重复工作拨给池清。
池清却并不觉得枯燥,她很享受这种静静的流水一样的时光,如果可能,她宁愿选择永远留在这样的单调之中。
她仔细地作业,时不时仰起脸来,打量几眼对面收银台后的墙上挂着的一幅绣品。在众多出样的展品中,它绝对不是最精彩的,相反,它极为简单:广袤的草坪上,有稀稀落落的牛羊,一轮夕阳降落未落,整个色彩给人以“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意味。事实上,很多人看到这幅画时都会带着浅浅的遗憾吟诵出这句话来,也因此,它很少有人问津。
池清对它情有独钟,不过是因为画面上的意境与她记忆中的某一幕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虽然绝非同一地点,连场景都不尽相同。可那种悲怆凄凉的末世之感却不谋而合,仿佛是她过去、甚至——或许将是她一生的写照。
她有时候希望这幅画能早些出手,以免在不经意间总是会惹出她记忆里蛮横的点滴。然而,又有些时候,比如象现在这样,当她一个人静静地坐着,直到神思恍惚时,她又希望它能永远陪在自己身边,即使那对她来说不亚于一场噩梦,她也甘愿沉沦。
那种感觉,象是吸毒,却引诱得她失去自我,欲罢不能。
她的脑海里光影交叠,有张脸逐渐清晰起来,那个在湖边搂着她,与她倾情拥吻的人,漆黑的眸子定定地注视着她,象是要撬开她的心扉,取走她本已摇晃不定的那颗柔弱的心……
门口传来低微的“叮——”的一声,有人进来。
池清尚未从思绪里彻底摆脱出来,目光迷蒙地投射过去,意外且吃惊地看到竟然是杜靳平走了进来。
她慌忙起身,抹布还抓在手上,敛眉顺目地打招呼,“杜老板。”
她没想到他一天之内居然会光顾两次。
杜靳平虚虚地点了点头,并不怎么朝她看,在簇拥的店堂里转了一圈,一言不发。
池清不明白他突然造访用意何在,她一直很怵杜靳平的少言寡语,还有他那双似乎能洞穿一切的眼睛,与其说是清高,毋宁说他在刻意营造一种阴郁的氛围。
静默让空气陡然紧张,她试图缓解。
“韩老板出去了。”池清讪讪地解释,有点没话找话,说完了才醒悟到他们是夫妻,岂有不明白对方行踪的道理,根本无需自己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