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佛(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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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家坐了他弟的车。他坐在副驾上,撑着脸看后视镜。后座坐了个鬼,幽光从颌下打上去,脸孔半晦半明。司马想到一个词,惨绿少年,但这个形容不对,只有一个惨字贴切。阿孚觉察到他哥目光钉死在后座(总不能是照镜子照十分钟吧),心里咯噔一下,伸手去捋了一下后视镜下挂的佛牌。司马开口说,没用。不是外国鬼。他孚三一瞬间心神俱散。司马换了只手继续撑脸,说,你看路。没事。是朋友。

上了一点年纪之后,讲究就多起来。虽然不至于在开车的时候盘珠子(那是出租车司机),阿孚车里,自身上,都挂了东西。他解释说,我经常开夜车的人,隧道,公路,荒山野岭收费站,什么事没有啊?家里大哥,也信佛,也是打四十往后慢慢开始的,年前经常组织本家兄弟去上香。但大哥走得早,这让底下两个弟弟不由想,会不会信得太晚一点,是不是信也要看资历和深浅。阿孚此刻就无比动摇。司马二三,他们弟兄两个,亏心事都做得多,平日里因为人狠,所以泰然。而正当月黑风高,离到家还有半个钟头,二哥仍然盯住后视镜,嘴唇微启,好像和后座朋友,一送一还——阿孚压低声音:……哥!

干什么。司马看他。你听不见他说什么?

……您给翻译翻译吧。

司马摸了摸额头。要我们做法事超度他。不然不走,而且要杀我们全家。

阿孚僵了。过一刻钟才小声说,能不能不要杀猫。我先把我猫送人好不好。

司马笑出声。他看到后视镜里,鬼疯狂摆手(“没说杀你们全家啊”)。于是司马曳长声音继续说,不——行。阿孚眼泪都下来了:这都什么人啊,什么冤仇,灭门也就罢了,猫猫那么可爱你也……呜呜呜!后视镜里的鬼捶了一下大腿,又指了指自己脑袋(“你是不是理解错了”)。

哦,要把脑袋都给你们一个个的旋下来。

啊!!

孚总当夜驾照十二分快扣光了。

死的人是小曹总,这个大家都猜得到。阿孚知晓事主身份之后,哭得愈发大声,声泪俱下要直接在他哥家住一晚,要求卧室整晚开大灯,电视机放动物世界,床头柜摆菜刀。司马坐在床边拍他睡觉:没事,哥跟他谈谈。小曹总立在一边,看见司马略俯着身体,扶住头颅,另只手顺过与他同样衰老的弟弟的头发(他还真有了副做哥的样子)。朋友业已肤体松垮,刺目苍白,但还是瘦削。伸开五指间,一枚婚戒。小曹总上月刚走,与司马总却多年未见。不见不代表不会面,代表不再剖心相见。此刻他意识到,司马二平时人五人六风光无比,人后鬼前,还是会有倦态。他一分欣喜一分痛惜。八分的惘然。小曹总开口道:那个,我们到别间说话吧。

司马点头,起身带他去客房。司马关了门,一边脱外套一边开始废话连篇:我知道你回来是为了让我回想以前跟你谈恋爱的事的。让我后悔,让我哭,悔不当初啊,小曹真好啊——那句话叫什么来着,赢了天下输了你对吧。

我没这个意思。

说不定最后我用情至深,一滴老泪感动上苍,我去殡仪馆打翻一堆姨太太,哭着摇你肩膀,你还能活过来。然后。司马一回身,微笑地一指面前死鬼。跟我打啵,结婚。隐居山林,神雕侠侣。

我死透了。小曹总提醒他。烧了都。

让我想象一下嘛。你知道我这个人喜欢开玩笑。司马走到床边,插着腰——我还以为你会买块墓地。

我想节约资源。

烧了才浪费资源呢。

我还以为做鬼能让你听我说话。

你做鬼都说不过我。

小曹总无奈地看着他。他也回看过来。眼光好平静。

现在大家说话都喜欢加上我以为,我觉得。小曹总在现身前,确实以为自己,还有这个老朋友,都会把死亡当做一件严肃的事。之前几天他在半空中看司马睡觉,洗澡(腿还是很长),热面包,看报纸。他也不太清楚自己的死有没有登报,总之司马看报纸的时候没有停顿,眉毛不动。他眼睛随便看一看,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读了什么东西。他以前还喜欢看纵横字谜,现在好像没多大兴趣了。

但两厢见面后,死生突变疲劳,再平常不过。司马直视他,也许因为他死相并不难看。又因为他们没有铭心刻骨,有也忘光了。这样的相见,实在讲,有点尴尬,相见不如怀念。两个人也没有很喜欢对方,更恨得打过架,打完了去午夜便利店买关东煮,嘴角还紫了一块,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蹲在一起吃。破皮缝针创口贴,相框掼碎,被扫走了,玻璃渣滓,请扔这个垃圾箱。他们都没想过维系和挽回,自始至终,即便快快乐乐,总归同游异境。不是初恋,不是最后一站。为什么呢。为什么呢。小曹总意识抽离,视线清明之后就是一个俯瞰的视角,司马歪在沙发里看电视,无所事事。十几年前司马就经常这样了。他一开始还想,啊,是走马灯,纪念死去的我的死去的爱情。再凑近看了看,那已经不是二十九岁的司马二了。

司马躺好在床上,突然提到,你其实,脸满吓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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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绝世英俊小曹总摸摸脸颊。真的吗?我自然死亡啊。

打光的问题。司马说。为什么鬼出场都是光从下头往上打呢。

小曹总松了一口气。因为鬼的光在脚底。神仙的光才在头顶。

那你岂不是踩在神仙头上。司马反应了一下,又问他。

小曹总不响。

坐吧。司马接着说。

我这样怎么跟你做。

那个坐。你疯了曹二。做鬼还不放过我。

小曹总头昏脑涨。我现在就想投胎。

过几天让我弟给你安排法事。司马说。我还没见过夏天办法事呢。

有什么办法,赶在夏天走了。小曹总走到床边,坐下了。司马感到脚边的床垫只有些微的下沉,鬼魂几乎没有重量。可这剩余的重量又是什么呢。他很久没有这么好奇了。

隔了这一个月,没人给你办吗。找我干什么。

我又不是冤死的。又没在家闹鬼。

哦,那你他妈光上我这闹来了。

谁闹了。

看你把我弟给吓的。

那是你给撺掇的。要不就是他自己心里有鬼。

又吵了半个架,两个人之间气氛还是没有转好。司马说,大爷,我给你上香吧。他突然翻身下床,去椅背上晾着的外套口袋里翻找。曹二少看他拿出一根烟。他坐回床沿,一擦明火,瞳孔点亮。床沿吸烟玩乐的不再是两个人,然那烟气丝绸一样,还从他白齿间纾开,扑向鬼魂的面门,渗透他虚无的眼睛,飞拂过后脑,奇景,却也使他头颅看起来像在冒烟。司马乱笑。你脑袋着火了。小曹总佯怒,从烟雾中猛然俯过身去,两人鼻梁差点撞在一起。司马说,你生气啦。

没。小曹总皱眉,过后又说。生气了。

司马继续笑问,为什么?

小曹总好似深呼吸了一下。但死鬼没有吐息。他说,你看起来不难过。

你知道我这个人。司马两指夹烟,在他眼前一晃,眼光还是笑意。高兴一天是一天。我没有必要为了任何人,让自己不好过。

小曹总没有再凑近。他叹道,我想起来我当时为什么和你掰了。

司马盯着烟头上的星火,问道,那为什么现在又来找我呢。

他说,我也不知道呀。他手指去触碰燃烧的红点,星火烧透了魂灵,如同点着一张纸,然创口又很快闭合了。他不再感到燎痛。他说,我还指望着,你能给我答案。

次日阿孚起床,不停揉眼睛,声音发沙:眼睫毛都哭到眼睛里了……他哥已经坐在客厅吃早饭,给他留了一个荷包蛋,没浇酱油。阿孚把菜刀搬回厨房,出来又战战兢兢地问:走了没。司马看报纸:谁走了没。阿孚猛咳了一下,要呕血:那个那个那个鬼。司马说,什么鬼。你哥男朋友。

什么。

什么什么。昨天告诉你是小曹了。

阿孚心头烧得难过。当然不是嫉妒。这两个人都活着的时候,麻烦事作出一堆来,幸好分手快乐,各组家庭。现在死了一个,反而变本加厉。还又谈起来了!饶了我吧,当时送你们去医院缝针的可都是我孚三的小摩的啊!

那超度的法事,还做不做了?阿孚摸着胸口,在他哥对面一脸肉痛地坐下了。

做啊。司马翻过一页。规格能好就好一点。就在我们过年烧香的那里做吧。

好的。阿孚持筷子,突然觉得后颈一凉。他惊,也不敢回头,只能细声叫:哥……

怎么了。司马抬头看了一眼,泰然道,没事。他想跟你说句谢谢。

曹总不谢啊,应该的……

“不过猫还是要带走的”,司马有模有样引述道(小曹总:我真的没说)。“因为我也喜欢猫”。

阿孚已经要哭昏了。司马说完,越过阿孚,笑看过去,唇语发问:你喜欢猫吗?

小曹总摇头,蹙眉愈深。管一下吧。你弟要哭得脱水了。

司马起身去给他弟倒水。走回鬼魂身边时,他又轻问,你不想带什么走吗。

小曹总想了想。他眼光明显一垂,但还是摇头。小曹仍旧不会说谎,而司马仍旧太聪明。司马落座,不置一词,喝完咖啡,把报纸合上。

阿孚致力于让小曹总早日成佛,这几天跑得很勤。司马乐得让他安排,自己正常上下班,买夜宵。小曹总有时候跟着他,有时候不在。但是司马偶尔一抬头,还是能看到他站在角落,端详立柜里摆的相框。

你没丢啊。下班的时候小曹总跟在后头问他。

照片没丢。相框重买了个一样的。司马避开人潮,说话声音压得一低再低。小曹总好似没有听清一样,快步走到他身边,又问:怎么没丢呢。

本来照片里也就我一个人。司马一翻白眼说。而且你拍得还挺好看的。丢了干嘛。

小曹总哦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问,不是因为喜欢我吗。

啊?

小曹总有点尴尬。他说,你别这个反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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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回事啊。司马面色如常,实际上非常想笑。

明天不是得去庙里了吗。小曹总一叹,半晌没听到司马应声。他还有点紧张。结果司马在钱包里翻公交卡,一抬头:啊,你说什么?

没什么。问你晚饭吃什么。

吃外卖。你吃贡品吗,我给你买点水果摆着吧。司马说。哦,今天我想坐公交车。陪我走一走吧,正好体验一下中老年生活。

夏天天黑得晚,他们走出去,刚刚有点暮色。小曹总还想多说什么,远处一记尖啸声,渐渐蹿升,他们都以为自己听错了。谁会在白日燃放焰火。而且现在烟火管制很严的。他们一齐看向远处。又是长长的啸声,但紧接着就是漫天满眼的花火,只不过在尚亮的天幕上,四散的金线仿佛流走得格外快。两个人在一片虚幻,艳丽之下沉默。等到残余的火药也在白日消隐,只剩下烟幕,两个人才继续往前走。司马看了一眼表,突然问,你给我放过炮没有。

小曹总想了一下。笑说,有啊。我上学的时候,给你放过烟花。逢年过节也和你一起点过小呲花。

你是不是也做过这种蠢事。

什么?白天放烟花吗。这算什么。小曹总说。我做过的蠢事,太多了。

他们坐公交车,座位很空。鬼不必刷卡,走过机器前,自己嘴里滴了一声。有钱人小曹总生前只在初中去补课的时候坐过一两回公交,他还觉得挺新奇。司马倚在一个靠窗的位置上,小曹总也想看看窗外的景色,前倾身体看过去,却在玻璃反射下,看到老朋友的脸孔,沉在渐明的灯火里,愈见得他眉淡眼细。他总是不知道他在思考什么事情。他不习惯追问,他不习惯解答。

及下了车,走回小区时路过水果店,司马竟然还真买了一个果篮提上楼。他说,一会儿再给你摆三根(香)烟。小曹总苦笑,和他一起走进公寓。客厅的电视打开,外卖也来了,拆盒,摆好。小曹总面对在烟灰缸里攒起来的三根细万宝路,一盆水果,心里居然真的觉得好过点。

司马收拾完之后,说,今天晚上我们干一炮吧。

小曹总没反应过来:什么?

司马说,不会吧,鬼真的不能做爱吗。

小曹总说,真的不能,不好意思。我其实睡觉都睡不了(谁说生前不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的),陪你躺一晚上,盖被子聊天倒可以。

司马耸肩,说行吧。转身进卧室,回头又说,真的不能吗。

要能我不早就——

他们躺在了床上。主卧比客房大一点,窗帘透光,世界如湮灭在暴涨的海水中,心目中全都是暗潮乱涌,但隔着海水看去,寒星依旧高悬,一切都无声无息,如此平静。他们在夏夜里温柔地下沉,落回床铺,各占一边枕头。小曹总感到一种安心和困倦。他低声:我好像,又想起了一点什么。司马闭着眼睛,过了一会儿才问,是什么。

他和缓地说,我再想一想——其实他已经全然记起,在花草和夏日的重影里,分拨开杂思,情人就在那里。年青的他自己也在那里。

小曹对着一个虚幻的门口说,你要等我啊。他跑上楼,拼尽全力想再快一点。脚步声很响。他希望,又害怕听到回答。他钻进房间里翻了一圈,像要跟人打架一样匆匆忙忙换了一件白短袖,上面印,我爱司马大漂漂。年青的小曹还只有储蓄卡公交卡和书店打折卡,桌上有一小包饼干,或者是糖,他也一把抓起来,塞进裤子口袋。

他从楼梯上冲下来,发现他还在门口等他。怠惰,苍白,半只胳膊摊开来,在晒太阳。小曹又跑过去,匆忙从口袋里掏了那包饼干,或者是糖给他。外面太阳很圆很暖和,小曹抹了把脸,看起来很开心。也不叫劫后余生,也不算失而复得。这很奇怪,明明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司马歪着头撕包装纸,他说,哎呀,就这个啊。他吃了一口,大概觉得还算好吃,眉眼弯弯的。

行吧,我还算有点喜欢你。情人倚在门边和小曹说。可是你知不知道,我们两个人,是完完全全不一样的呀。

为,为什么?小曹慌张地问。他这个年纪,总是想探究到答案。

比起坏事,你更喜欢好事吧。

是啊。小曹答。他想,这不是当然的吗。

但是我,比起好,我更喜欢坏。因为坏的事,往后想起来,不过如此。好的事,再想起来是会难过的。情人说。情人与火焰选什么呢?我要火焰。明火都比心火好过。

小曹还是不太懂。司马说,以后你会懂的。前提是你能和我谈到明天哦。要加油抓住我的心啊,小曹小朋友!

他们牵手,一起走到大夏天的外头去。

小曹总睁开眼睛。司马可能已经睡着了。他睡着的表情非常柔和。小曹总想,刚刚那是什么,梦吗,加工过的回忆吗。鬼为什么还会做梦呢。他和他共用一只枕,不知道会不会共有一席梦。小曹总去吻他额头。这个人,曾是情人,他活着都漫不经心,满不在乎,然还是在他肩膊上暂且收翅,停了下来。他曾确确实实带给他快乐。即使快乐有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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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明了。他魂灵剩余的重量,就是一些轻飘的,美好的记忆。小曹总轻声说,我回来,因为我挂念这些美好的东西。宝贝,你总能给我答案。

我曾经希望明天永远不要到来。

但是现在——我在想,什么事情,总会有结束。只能说,如果明天是个好天就更好了。

第二天虽然去得早,但天空已经飘雨了,气温骤降。司马持伞,伞下一鬼一人。阿孚说,我先失陪了。你们——他顿了一下,说,你们告别一下。说罢他背身跑走了。捂着脸。这时候干嘛又哭了呢。司马别过头去看身边魂灵。小曹总亦看向他。

你还看得见我吗。小曹总问。

看得见。

我是什么样子。他又笑问。更透明了吗?

你在发光。司马也笑,指尖为难地贴上右颊。我不会形容。

他周身,有细微的,绒毛样的光焰辟开雨幕。小曹总英俊面目,渐模糊一团。司马让伞柄挨在颈窝处,静静看佛堂里诵经点灯,黄色火芯浑融一片,三支线香上,细烟盘升。雨中门内,彼世人间。

你不过去吗。司马抬颌,示意他到仪式中间去。那样说不定超度快一点。

其实吧,超度只是借口。小曹总悠然说。我什么时候走都行。主要是想坑你一笔钱。

啊……什么时候你也会诳我了。不对,费用好像是我弟垫的。

我们这才算两清啊。

也是。我以前花你的钱可不少。其余的呢,不会找我再要了吧。

你早就已经还给我了。

呕,真酸啊。司马嗤笑。快走吧。

小曹总本已走入雨中。他又停了小半会儿,他依照生前习惯,低身走回伞下,握了握司马持伞的手。肤体上毫无触感,指节只有更麻更冷。然司马低眼看去,是渐散的温和光点。错觉是将熄的壁炉,最后一吐的灰中火。

他说谢谢。

放焰口本身也不算为死者开道,更多的,是求生者好处。司马没有再看,他还是不信的。鬼魂走到光里去,本尊和烛火融合一色。活着的人在黑压压的天色底下,背身走到停车场,收了伞,黑外套在黑漆车身上映也映不出来。不知究竟谁的去处会比较好一点。开了暖气,他边等弟弟收尾回来,边蹙着眉缩在后座回想,最广为人知的那段说辞叫什么呢。如梦似幻,电光泡沫。他再往下回想,神识四散。地点,标牌,礼物,话语,捡起来也是稀碎的,什么都凑不出。他只记得,那块饼干,或者是糖,他很认真地吃完了。

他意识到,自重逢的一刻起,记忆的茧业已被镊破,春光或苦厄,倾流一地,好的蒸腾,坏的沥干。他几乎什么都不剩。他身体里有些部分,有些皮肉和温度,确实被那个人钩连带走了。再也回不来了。

他把手凑到到暖气口。车内的照明突然熄灭,热风还在,他后仰,脸颊挨到一边肩膀上,在花草和夏日的重影里昏昏欲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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