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好下摆兜住海蛎子,他从礁石后跃出,立即向山洞奔去。
黑暗中看不清脚下,他脚步趔趄,急冲到洞穴下方,抬头听得风声迅疾,巨雕果然正扑向洞穴。
日月纵横间封住海雕的来势,朱聿恒挡在洞口,以免它冲入洞中伤害阿南。
刚刚在海上奈何他不得,如今他从藏身处跑出来自投罗网,巨雕顿时凶性大发,叫声更尖更利,狠狠向他扑击。
朱聿恒神智超卓,操控日月阻挡它进洞之际,又分出一部分利刃打击海雕。而这边日月带着巨雕在空中翻飞之际,他甚至还抽空回头看了一眼阿南。
她烧得厉害,已经再度入睡,伏在火堆旁昏昏沉沉,即使外面声响喧闹,依旧一动不动。
他心中正在担忧,不防那海雕三番两次被他所伤,火光下鹰眼森冷凶狠,不顾一切向他迅疾猛扑。
朱聿恒一个闪身躲过,正要还击之时,忽觉得肩上一阵抽痛——
不久之前被阿南剜出了毒刺的肩膀,此时血脉忽然牵动全身,骤然抽搐。
他身体陡震,一个站立不稳,猛然摔在地上。
空中日月陡然一松,巨雕已经突袭至他正面,他此时浑身都失去了力气,唯有竭尽最后的力量背过身去,避开了要害。
后背剧痛,鹰爪从他肩臂上划过,鲜血顿时涌出。
但就在它近身之际,朱聿恒也拼着受它一爪,手中日月蓦然迸射。这一次日月贴身攻击,力道绝非远控可比,刹那间毛羽乱飞,在凄厉惨叫声中,鹰眼被射瞎了一只,一只翅膀也被伤了翅根,失控撞在了上头岩石上。
几滴热血洒在朱聿恒的脸上,巨雕带伤逃离,融入了黑暗之中。
朱聿恒强忍肩臂的疼痛,支撑着坐起来,喘息片刻后,才慢慢扶墙回到山洞中。
阿南人事不知,甚至连蜷缩的姿势都没有变化。朱聿恒抬手探了探她的鼻息,依旧急促而灼热。
他眼前晕眩发黑。山河社稷图发作之后,他被旋涡卷入海底,又在水下潜行破阵,实在是耗尽了心力。而鹰爪造成的伤口不小,热流正一股股向外涌出,让他摇摇欲坠。
可,阿南情况如此,他如何能倒下?
朱聿恒强忍剧痛,跪坐在阿南身前,将她扶起靠在臂弯中,用颤抖的手解开自己系着的下摆。
因为这一番波折,在他怀中的海蛎子已经压烂了大半。但此时也顾不得了,他竭力挤出一些海蛎的汁水,滴在她唇上,滋润她干涩的双唇。
灌下去的汁水顺着阿南的嘴角流下,高烧令她失去了意识。
他艰难地托着她的头扶正,将海蛎子汁水一点一点挤出来,喂到她口中。
终于,她那焦烫的双唇感觉到清凉,无意识便微微张开了,费力地吞咽着,在模糊意识中一口口喝下了汁水。
等到一捧海蛎汁喝完,她沉沉睡去。
而疼痛让他浑身虚汗淋漓。他脱下衣服观察伤口,左肩连同手臂被鹰爪深深扎出了几道长口子,万幸并未撕下血肉来。
朱聿恒用薄刃在衣袍上切开口子,撕下一条来草草包裹了伤口,因为半边身子痛极了,他再也坚持不住,慢慢地扶着怀中阿南躺倒。
他的伤口剧痛,而她的呼吸灼烫。他无法控制地抬起战栗的双臂,自身后紧紧抱住了阿南。
他紧贴着她滚烫的躯体,将脸埋入她发间。
仿佛,能与她靠一靠,贴一贴她的体温,也能汲取一些力量,缓解一点痛苦。
月光与波光覆照在他们身上,她就在他怀中,热烫的身体如一团火。
半梦半醒,半昏半沉。
在这死寂的荒岛暗夜之中,急促艰难的喘息渐渐平复,眼前的黑翳也终于慢慢退散。
在这一片迷乱之中,他的衣襟被微微牵动。
是睡梦中的阿南用手指扯住了他的衣衫,无意识地拉了拉。她依旧紧闭着眼睛,只有双唇嗫嚅,似在呢喃呓语。
朱聿恒低下头,将耳朵附在她的嘴边,听到她喃喃的、低若不闻的梦呓:“阿娘,我好冷……难受……抱抱我……”
虽然不知道她能不能听见,但朱聿恒还是用力收拢臂弯,将她抱得更紧一些:“阿南,你睡吧,睡醒了就好了……”
她声音虚浮,面容皱成一团,沉浮在梦中难以走出:“阿娘……唱首歌……给我听……”
朱聿恒紧抿双唇,听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唯有低低呢喃不肯罢休:“要听……好难受……”
篝火燃烧在洞中,摇曳的火光将他的面容与她的面容融化在了一起。
她就如当年那个茫然失措的孩子,明明已失了意识,依旧不肯甘心地呓语。
“难受……唱首歌吧……”
朱聿恒紧紧拥抱着她,在肩臂那抽搐的钻心疼痛中,慢慢凑到她的耳畔,终于轻轻开了口——
“我事事村,他般般丑。丑则丑,村则村,意相投……”
第128章 天涯海角(2)
自出生以来,朱聿恒从未给别人唱过歌。
他在钧天广乐中出生,在阳春白雪中成长。
二十年循规蹈矩的人生中,他谨言慎行,不苟言笑,年纪轻轻便博得满朝文武的交口称赞,认为他老成持重,是朝廷之幸,百姓之福。
可如今,那个沉稳整肃的皇太孙被彻底抛弃。他低头凑在阿南的耳边,轻轻为她唱着不正经的乡野俚曲。
暗夜的火光令人迷失,他听着她渐渐沉静下来的呼吸,还有那终于松弛下来的眉心与唇角,将自己的声音压得更低更轻,似要伴着她入眠。
“则为他丑心儿真,博得我村情儿厚。似这般丑眷属,村配偶,只除天上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