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她便吩咐众人各自回去休息,只留下九思,隔壁院子已经收拾好,挨着她住在旁边就好,也不必兴师动众的再折腾什么。
林氏早早在东偏角找人辟了一个院子出来,那几日工匠来来往往,下人也都晓得这院子是收拾了给堂小姐住的,她私以为季候氏没发话便是许了,却不料来了这一出。
眼瞧老祖宗靠在金丝软枕上阖眼假寐,知晓此事再不容辩驳,行完礼领着季婉清回去,一路咬死了两颗大牙使劲磋磨:“那院子早先风水先生便看过,留给待嫁的女孩儿是再好不过的,你祖母转头就许给了别人。”
季婉清性子一向温婉,拦住林氏,似不在意:“母亲何必生气,不过是个院子罢,何况女儿还未定亲,不急于一时。”
提起这个,林氏心里的怨气消下两分,啧啧道:“如今你爹即将袭爵,我们家的地位便同从前不一般了,等翻年娘亲把你的亲事先定下。你跟季九思可不一样,她此次平安归来,说得好听是福大命大,不好听那便是大凶之相,克父克母啊,哪个婆家还敢要她?”
这番话在季婉清耳中却是无关痛痒,她淡淡道:“母亲,若真是如此便罢了,你切莫忘了陛下曾赐她享郡主之禄,临安还有座御赐的宅子。”
这话不无道理,林氏刚起的兴头一下被打的蔫蔫的,两人都缄默下来。
第3章
碧霄苑和季候氏这边只隔墙挨着,刘妈妈领着九思穿过月洞门往旁边院子去,又吩咐力气大的老婆子把从房县带回的箱笼,全都带去后罩房里存放着,找个日子再做清查。
老祖宗思及九思身边只有一个丫鬟,叫刘妈妈把自己房里的采锦和芙巧一便带过去,其余的婆子丫鬟早早采选好了,乖乖侯在院内只等吩咐。
九思让半泷先去歇息两日,半泷揪着手指没动。
九思摘下发髻里那枚素银簪子,抬起头看她:“舟车劳顿你毕竟身子吃不消,这边有采锦和芙巧,你放心去歇息便是。”
这丫头额尖还有些发黄的胎发,不过十二来岁,听到自家姑娘一句话心落到肚子里,雀雀跃跃的跳着走开了。
采锦在九思身后替她松发,芙巧撩开帘子探进头来:“姑娘,这后边净房已经备好水了,您过来泡着好松伐松伐身子。”
九思一身粗布衣,虽算得上干净,实则还没有这府里的一个下等小厮穿的体面。褪下衣衫的身子皮儿就贴着前肋后脊长,脸庞越发面黄肌瘦。采锦一下愣住,半响才道:“姑娘这七年在外面确实太苦了。”
九思只笑笑。她如今刚满十五,上一世她十六出嫁,在裴家一年不到便莫名缠绵病榻,后来就是一日日的病着,四四方方的小院儿里以卧就是近十年。
她对房县那一处的记忆早模糊不清,甚至于父亲与母亲也都是零零碎碎的印象了。
采锦比九思还要长一岁,一句话出了口,觉着有些不妥,往小姐发上抹着膏又安慰道:“您骨相生的漂亮,回府里来好好养着,日后定要比二姑娘还要好看。”
九思没甚在意,日后什么容貌她自然知道。永晋尚文,文人雅士有最爱那些山水墨画,就像季婉清三分娇柔七分淡雅。
九思往水里沉几分,雾撩撩的热气升腾上来,一颗泪痣在眼角化开。
她不同。最勾人的就是那对儿眼睛,干瘪发菜的脸庞也遮不住的一寸横波。
上一世,这些世家大族的当家夫人们最厌恶什么样媳妇,她就是什么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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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天蒙蒙亮,秋风打着转吹的呼呼作响。
九思微微听到廊上放轻的脚步声,翻了一个身,榻边守夜的采锦冒出颗脑袋,声音嗡嗡的:“姑娘可醒了。”
九思撑手坐起身,采锦连忙往她身后塞了一个藕荷色莲纹软枕,勾住一边的幔帐,低声道:“这院子是上个月圣旨颁下来,老祖宗就吩咐布置的。只是半月前还热着,这几日却开始转凉,姑娘刚回来身子还弱,可千万别靠在冰凉凉的木头上染了风寒。”
“姑娘可要净脸,昨儿个夜里老祖宗琢磨着您刚回来不习惯,就叫上那边小厨房做了好些您小时候爱吃的,打心眼里疼着您的。”
采锦还是那样那样爱絮絮叨叨,嘴里讲上就是没完没了的,只是后来去裴家她一直病着,也渐渐的就不爱说话了。
真是太久没有这般热闹,九思嘴角抿出点笑,“那你收拾我起身,早些去给祖母请安。”
采锦掀开帘子往外去,院里有两个穿着暗青色布袍的婆子正拿着笤帚把地上的落叶赶成一堆。
瞧见采锦出来,中间一个矮矮胖胖的婆子停下手里的动作,上前问道:“是小姐起来了么?可是要热水?”
采锦点点头,婆子不等吩咐便笑着说:“那婆子跑一趟就是,姑娘且进屋等着。”
她便进屋去箱笼里拿小姐今日要穿的衣裳和首饰,九思打眼就看见采锦往她带回的那几个箱笼去,摆摆手止住她:“那两个箱子莫动,里头是父亲母亲的遗物。”
采锦顿时心中一紧,讪讪收回手:“是奴婢鲁莽,差点唐突了二老爷二夫人,还请小姐宽恕。”
九思摇摇头,“不打紧,这两箱子你且放在那里罢,若是寻我今日要穿的衣物,我带回的衣服在这府里穿实在是不得体,你不如去问问芙巧,祖母向来思虑周全,定给我备好了衣裳和首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