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围坐在地灶旁,老妇人分别为两人端上热腾腾的马奶酒。狄戎人与礼朝人饮食习惯不同,他们常用的马奶酒对礼朝人来说可谓是腥臭难闻,方同克制住想捏鼻子的冲动觑了眼石修远,只见他面不改色的端着马奶酒一饮而尽,罢了和老妇人相谈甚欢。
这时远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迫近,挂在地炉上的铁锅子有震颤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一酒之恩
方同耳力过人,他耳尖微动,放下端着的碗将半个身子贴在地面上,片刻后直起身子看向石修远凝重道:有人纵马朝我等方向而来。石修远理了理褶皱的衣摆站起身目光透向毡帘外,他仿佛亲眼看见来人,数百马匹,其中十九马蹄嵌铁,当是骑兵,其余马蹄声杂乱无章当无人骑乘。
方同大惊失色:莫非又遇上了狗娘养的强人?他顿时心乱如麻,若来的只寥寥数人,以商队的人力未尝不能与之一战,但来的却有十九之数!前次因强盗倾家荡产,若这次还被抢了去,那就真不用活,带着一家老小直接投河。但他走商多年还是迅速镇定下来,冲石修远一抱拳:先生,商队行动迟缓,跑定是跑不过骑马的骑兵。我先出去安抚兄弟们,等那群狗娘养的来了,全仰仗先生周旋一二。只要不坏了兄弟们性命,便是将这货物全数给了他们也无妨。
他话虽这样说,但其实内心宛如刀割,身处他国,又是实力不如人,能保住性命已是最好的结果,只能咒骂这贼老天和给出走商图的王家。
说什么此路最是安稳,放他娘的屁,安稳到突然出现有几百匹马的大匪团。
来的是骑兵,是军队。石修远神色讳莫,转身与同样惶恐不安的老夫妻两人用乞颜语交谈。
方同心头猛然一喜,在草原上最怕遇见的便是捏古斯人和由战败部余孽,各大部落流放的孤狼组成的盗匪团。捏古斯人全民皆兵对礼朝人敌意最大,且有群居的习俗。各大商队在草原都会避开有捏古斯部聚集的路线。如今身处乞颜领地,乞颜部多为主和派,对礼朝人不说礼遇有加也能做到互不相扰。
来的又是乞颜骑兵,他们大概率另有任务,若是能好好商量并给出一笔价值不菲的孝敬,说不得能顺利过关。
思及此处,方同掀开毡帘先行出了穹庐,指挥着将商队的车马转移到稍远处,给大队马匹腾出空地。他疑惑的看了眼穹庐,暗想,先生到底和那两人说了些什么。
骑兵奔行速度极快,不一会儿,地面振动越加剧烈,不远处马群呼啸而来,为首的五名乞颜人呈雁字形排列,穿短款胡服,胸前背部手臂小腿覆盖兽皮甲,上绣双头狼图腾,腰束郭洛带,上有兽形,带一圈弯钩。背负长弓,胯下马匹神骏,马具左右各挂一斩马刀。
为首五人身后跟着数百马匹,剩余骑兵成包围状将马匹夹在中间,防止马匹走脱。
声势浩大的马群停在距离五十米处,为首五人脱队而出,缓缓逼近。
方同咽了口唾沫,领着全德忠就要迎上去,却见穹庐里石修远撩开毡帘走出,身后跟着两位老人。方同松了口气,他并不通乞颜语,若是贸然上前惹恼了来人也未可知。他转身走向石修远,跟在他身后,视线锁定为首的骑兵暗暗戒备。
那五人身材精壮,手臂肌肉线条流畅,隐能窥见流淌着的爆炸性力量,骑高头大马,眼神锐利,居高临下的打量着石修远一群人。
石修远状若未觉,神态自若的将左手搭在右胸前打招呼道:这位将军为何事而来?
骑在马背上类似小队长的人面露讶色,似是没想到眼前的中原人精通乞颜语,但他却没有回答石修远问题的打算,看向站在石修远身后的老夫妻,眸色冷厉:大巫有令,从今以后凡乞颜部民皆不得私自豢养牲畜,改散居为群居,马群由双狼铁骑统一回收,牛羊也由部落接手。
话音刚落在场众人能听懂乞颜语的都脸色大变,听不懂的方同也从石修远阴沉的神色中感觉到事情的不对,他将手背在身后,手掌搭上挂在腰后的短刀上。暗暗打量着骑在马上的五人,视线在左二看起来最瘦弱的骑兵身上打转。心里盘算着,若是事情有变,我全力出手以有心算无心当能抢下马匹,带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先生尝试突围。
不过方同倒是想多了,石修远脸色阴沉不是因为这队骑兵对商队有想法,乞颜部向来和礼朝友善,特别是近些年为了抵抗日益强势宛如狰狞巨兽的捏古斯部侵略,礼朝的援助不可或缺。而礼朝也需要乞颜部消耗一部分捏古斯实力,因此两方一拍即合,眉来眼去。这在礼朝不是什么秘密,乞颜狼王为了表示合作的诚意还将二王子丘林那耶送到上京城作客。礼朝皇族亦有公主远嫁乞颜。
他不解的是乞颜部为何收拢马匹禁止牧民私自豢养,还要求散居的牧民聚集到城池。要知道乞颜部的城池向来只有贵族居住,牧民历来都是散居城池外,追水逐草,世代如此。
这突然的改变到底是为何?
石修远心念一转,收拢马匹由双狼铁骑接手,除了训练成战马他想不到第二个理由,让部民聚集在城池有可能是修建规模宏大陵寝,贵族们豢养的奴隶不够用。可并未听说乞颜部中有重要人物亡故,还是说是为了训练成士兵?若是这个原因,对乞颜有威胁的只有捏古斯部,莫非两部关系已经恶化到全面开战的地步?
心念如飞,思绪似电。
开战,开战!石修远瞳孔骤然放大,如果是和礼朝开战呢?
半晌他又摇了摇头,自己将这荒诞的想法否决,乞颜和礼朝开战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乞颜狼王已经雌伏于捏古斯狼王之下,新任草原共主诞生,但这个可能性实在太小了,等同于没有。
不能交给你们,这些牲畜都是我们一辈子的心血,你们都拿走了我们可怎么活,那邬胥城我们也不去!活在城里的都是老爷们的牲畜,只有这草原才是我们的归宿!正当石修远思索时,两夫妻上前一步,仰头怒视着坐在马上的骑兵,声音甚大隐带颤音,似是想用大嗓门来掩盖恐惧。
老丈一步不退,目光瑟缩仍不肯移开,老妇人将老伴儿胳膊紧紧抱在怀里,这样似乎能给她勇气。
两人佝偻的脊背,混浊的眼珠,褶皱的皮肤都在诉说着他们的年迈,他们的无力。可即便如此,他们也敢对着最精良的骑兵说不,狼即便老了,也是老狼。
为首的骑兵血红的舌尖舔了舔嘴角狞笑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抽出挂在马上的弯刀,刀身雪白,锋刃处有道红痕,那是鲜血之痕,此刀为凶器,不知染了多少人的鲜血,又砍断多少头颅。刀身甫一暴露在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逸散开来混着刀主人膻腥的体味,闻之欲呕。
刀身斩断空气,呼啸着向老丈人头颅砍去,自骑兵出现,方同不曾有半刻放松,神色紧绷,时时刻刻注意骑兵动向。因此领头的骑兵刚一拔刀,他马上便反应过来。脊柱弯曲,小腿后撤肌肉隆起,手掌如电抓住身侧的石修远,准备带着他后撤。
先生是读书人,文质彬彬,恐被那蛮子误伤,我先带着先生撤远些。
嗯?怎么拉不动?抓着的手臂犹如钢浇铁铸,纹丝不动,反而抓的方同手掌生疼,身侧那人似大山,似阔海,稳稳扎根于地,八风不动。
方同愕然看向文质彬彬,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石修远右臂微抖,一柄软剑灵蛇般从大袖中滑出,剑长六尺,剑身极薄,手腕一抖软剑鞭子样缠上半空中的刀身,刀身被软剑缠绕着在空中连抖几下,力道被卸了个干净。
说好的文弱书生呢?方同目瞪口呆,几觉身在梦中。
领头的骑兵面色一沉,手臂肌肉虬结,额头手背皆爆起青筋猛力一拽想把刀抽回来,身下马匹凄厉的嘶鸣。可他仿佛在和山岳较劲,对面那胡子拉碴的大汉却脸色如常,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骑兵翻黑沉着脸翻身下马,再这样较劲先受不住的是身下的马匹。石修远缓缓收力,灵蛇样的软剑松开舌吻,重新缠绕在他手臂之上,这样就对了,某可不喜欢仰头看人。他似笑非笑的说道。
中原人,我劝你别管我部的闲事,新鄂里草原是我狄戎的草原,历来像你这样仗着有两分手段便不知天高地厚管闲事的中原人,他跺了跺草皮,皆埋尸泥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