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越吊越长,听着像奔丧。
掌柜的进入后院杂物房,取出一张白纸走到屋檐下,打开挂在屋檐下的鸟笼,将白纸装在绑在信鸽腿上的竹节内。
拍了拍信鸽翅膀,信鸽从他手臂上振翅高飞。
门口的长工吆喝了一阵,侧头偷偷往铺里瞄了眼,见掌柜的不见踪影。顺手将大黄狗拴在门口,蹑手蹑脚的进了铺子。
他蹲在柜台下,拉开木箱拿出一本账本细细翻看,半晌后他倒吸一口凉气。
他虽不会算账,但账本上大片大片的朱砂红还是看得懂,全是负账!
将账本随意扔在地上,越看越来气,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个龟孙自己都快穷得去当兔儿爷,拖欠老子半年的工钱,原来是一直吊着老子,我给艹你祖宗十八代!
他在账本上重重踩了几脚,心中生起豪气干云,转身出门,解下大黄狗的链子,牵着狗扬长而去。
不干了!
冷风自翻书,被踩得七零八落的账本似被一只无形之手翻开,露出第一页以墨勾勒的,大大的罗字。
信鸽直入青葙庄,被一双藏在阴影中的素手接住。
宋凌坐在茶社里,台子上正在唱梅三娘。
梅三娘原是江东的曲目,传到上京后也颇受欢迎。
讲的是一位女子新婚第二日夫君便暴毙身亡,她为夫君守寡二十年,奉养公婆拉扯小叔子,做针线活供养一家人,最终熬瞎了双眼。
最后小叔子高中探花郎,迎娶高门贵女,她自认身卑体贱,又是寡妇,恐冲撞贵女。
最终自请入庵堂,为先夫守灵,直至身亡。
被奉为女子贤淑典范,传唱不绝。
咿呀声不断,罗锦年向来不爱听这些,止不住的犯困,他用手支着下巴:这梅三娘为何不买些丫鬟婆子帮她料理家务事,非得熬瞎自己双目。
见宋凌不理他,他也不恼换了个姿势接着道:至于为先夫守灵,她大可以在皇觉寺点一盏长明灯,每季多捐些香油钱,自有和尚法师帮忙照看。香油钱多些,还能有高僧大德日日诵经。
宋凌摩挲着杯沿,终于舍得看一眼罗锦年,暗叹一声,何不食肉糜。
只这一眼,罗锦年更来劲儿了,继续发表自己的高见:最不当人子的就是她那小叔子,叫啥来着?他嫌弃的看向自己衣袖上的污渍,将手臂收回放在腿上,再不肯支着桌面:管他姓甚名谁,反正不是个东西。他堂堂男子汉,有的是路子养活一家人,他却心安理得的吸食嫂子骨血,最后还把嫂子扫地出门。真该被乱刀砍死!
如果是我,定不会让梅三娘受半点委屈。
是,你只会饿死街头,宋凌并接话,只浅浅一笑轻呷杯中粗茶。茶杯刚碰到嘴唇,罗锦年突然怪叫一声,劈手夺下:你可知这茶杯多少人用过?他将茶杯放在桌角,只允许它远远藏在视野外,看一眼都嫌弃。
正巧这时台上的戏唱到了梅三娘自请入庵堂,梅三娘是由男子反串,正旦的嗓子吊得极高,最后是一声花腔
妾愿入庵堂,唯盼阿娘阿父福寿绵长。
这位爷你托我打听的都打听到了。一带着瓜皮小帽的包打听顺着人缝溜了进来。
宋凌并不避讳周围茶客,拿出一包铜板扔给他:就在这说。
好嘞!
第77章 百相(二十六)
落脚的宅院内。
罗锦年懊恼道:我们来迟了,线索早被清理干净,白跑一趟。他换了身熏得香喷喷的锦袍,搬了张小榻放在屋檐下,懒散的靠着。
由于何原两家新丧,他们不好直接上门,便指使包打听前去问上一问,主要就是何原二人之死可有异常之处,以及他们生前接触的人。
但一无所获。
何原二人之死看似寻常,实则蹊跷。
他们曾去落水的古井看过,由于井太深,为了防止孩子们玩耍时不慎跌落,平日里都盖上石板,怎么的那样巧,石板突然消失不见。
至于那姓何的,他的死就更蹊跷了,他们以重金相诱,终于让赌坊打手说了实话,原来他确实打了何忖一顿,但并未下死手。
就算赌坊势大,也绝不愿轻易背上人命,他踹了何忖两脚后,何忖却诡异的吐血不止,直接去了。
尽管知道蹊跷,却依然连蛛丝马迹也没找到,此等手段让人心惊。
何原二人之死,背后有一只巨大的手在暗中操控。
宋凌正在清理院中积雪:留在上京也是无用,兄长不如先回青葙庄稳住杜老爷,也好让婶子安心。
罗锦年有些怔怔,兄长?
他有些委屈,将小几上的黄果握在手中,狠狠向扫雪那人掷去。
宋凌近些年与他亲近不少,私下里也总唤他锦年。他喜欢宋凌唤他锦年,又轻又柔,似低喃,似耳语,透着一股子亲近劲儿。而不是现在这般,冷冰冰的兄长。
只因一件小事,竟又生分?
噗通
宋凌头也不抬,仿佛未卜先知般抬起大袖,将黄果挡开。
罗锦年见宋凌不为所动,也来了气性,咬牙默念着:不理就不理!但你记住,是我罗锦年不愿搭理你!区区一个庶子,还摆上谱了!
他抓起一颗黄果,皮也没剥,直接往口中送。
他狠狠咬上一口,脸色骤变。
呸呸呸!
真苦,又涩又苦。
他被苦得眼眶泛红,看着手中果皮上有一圈牙印的黄果,突然想起当年他因为重伤在榻上修养。
宋凌就是这般握着蜜柑,替他剥皮,连果肉上的白色脉络都细心的除去。
他从未见过完整黄果,原来外面这层不能吃啊。
罗锦年将黄果皮剥开,一瓣接一瓣往嘴里送。
寻常百姓家的黄果味道自然比不上他平日里吃的价值千金的蜜柑。
酸到心底。
吃完后罗锦年随手捞起挂在榻上的玄黑大氅挂在肩上,经过宋凌身边时一个旋身,氅上金穗轻轻抚过宋凌侧脸,紧接着头也不回的迈出院门。
待罗锦年离开后。
宋凌放下扫帚,来到屋檐下躬身收拾罗锦年留下的一地残骸,收拾停当后他双手负在背后,对着后院无人处冷声道:出来吧。
唰唰
话音刚落,十数道黑色身影出现在庭院中,他们半跪在地,为首一人起身行礼:请出示信物。
宋凌一挥衣袖,将同羽给他的令牌扔给为首之人。
这一行人便是罗府豢养的私卫,同羽与他的下属原本也是私卫,被罗青山送给宋凌后,有了单独的小队名,从私卫独立出来。
私卫到底有多少人,只有罗青山一人清楚,眼下这部分人是身在上京城能调动的所有人力。
为首之人检查无误后将令牌还给宋凌,低声道:请示下。
盯着同福赌坊,一刻不得松懈,有何异动立刻向我汇报。宋凌眼睛半眯,摩挲着手中令牌。
同福赌坊就是打死何忖那一家,杜少伤与何原二人原本便是在此处结识,若说没有猫腻,他可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