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戎来时,不费吹灰之力之力攻入一线峡,眼见一线峡即将被突破,一个谁也没料到的人站了出来,正是当朝榜眼,崔氏崇应。崔家世家大族,是最先撤出柳州的权贵,除了崔崇应。
世家之所以能成为世家,正是因为每一代都有撑起脊梁之人,崔家这一代,唯有崇应能冠上崔姓。
他高举帅旗,鼓舞军心,利用先前修筑的防御工事死守一线峡。鼠辈早已经逃命去了,留下的都是坚勇之人,靠着天险和人命,居然真的将狄戎铁骑短暂的拦在了一线峡外,但时至今日,防御工事尽数被破,万数人也只剩下千余。
已是穷途末路,无力回天。
崔崇应看向说话人,眼神炯炯,扰乱军心,按律当斩!嗖一声拔出长剑抵在那人颈间。
说话人盯着泛着寒光的剑刃,唾液极快速地分泌,大人我
哒!崔崇应手一扬,剑刃下移利落割断了系着轻甲的革带,轻甲应声落地。承蒙众将士不弃,抬举鄙人为首,今日就做最后一回主。你被开革了,走罢,你不再是铁山骑一员。
又一块巨石拖着尾烟,流星般砸了过来。崔崇应飞扑而上将愣着的将士按到在地,腿一蹬滚了出去,这次巨石的目标是指挥营。砸得很准,只剩下一片残骸,浓烟四起。崔崇应找到断了桅杆倒在地上的帅旗,一剑斩桅杆,剑尖一挑旗帜飞扬而起,他单手握住高高举起,咆哮道:随我出击!
玄驹尚有殊死一搏之孤勇,遑论是人?
崔崇应举着帅旗自坡上往下奔袭,投入一线峡的洪流,身后兵卒面面相觑,最终皆不约而同的看向飘扬的帅旗,瞳孔中腾起焰火,互相对视,入目尽是坚定。投入洪流的玄驹,由一只化为百只,千只。
双方在狭小的甬道中缠斗,最先冲上前的玄驹被浩荡洪流吞没,飒飒斩马刀开合间带走数条人命,土地已经瞧不见了,地表上尽是断肢残骸。空气中的血腥味浓成雾霾,天被染成薄薄的红色。礼朝装甲远比不上狄戎精良,士兵也不比狄戎勇猛,往往需要两人共敌一人。
玄驹被砍翻在地,断肢横飞。手没了,还有腿,腿没了,还有一口白牙。他们全身的零件都用上,或拖,或咬,痛觉与生死已被置之度外,退一步是家国不复,退一步是山河有恙,退无可退。
崔崇应被震飞出去,小臂以一个诡异的弧度弯曲着,五脏六腑剧痛无比,仰头喷出口混着内脏碎沫的心头血,他眼睁睁看着一柄刀刃在视线里越放越大!
噗嗤!腥臭的血溅了他一脸,他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被他开革出铁山骑的小兵以手撑地挡在他身前,阔刀自他胸腹中穿出,内脏与血液喷涌不休,整个人被劈成两半。
小兵咧开嘴,一股股的鲜血哗啦啦往下淌,他说不出话,唯有嘴唇开合。
崔崇应读懂了,他在说,
援军到了!
轰隆隆!一阵又一阵厚重鼓声从天边传来,连成一片似暴怒之雷。
宋凌夜半惊醒,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再也合不上眼。披上外衣,缓缓推开门,在府中漫无目的的走着。不知不觉竟来到他初次遇见罗锦年的马场,他并未进去,再外呆站一会儿又悄然离开。仿佛马场里有位肆意张扬的人儿,外人一靠近,他就风一样消失了。
走着走着竟又到了幼时习字的书香楼,宋凌不由失笑,从前怎未发现,府中处处是罗锦年的影子。他也没有进去,只沿着书香楼慢慢踱步,最终停在一扇木窗外。抬手摩挲木质纹路,想起当年罗锦年将他从这推了下去。
愣了愣,他摇摇头,是了,不是罗锦年推他,是他自己掉下去,原来记忆也会骗人。
宋凌告诉自己,从罗锦年走的那一刻起就该当他死了,唯有一开始就接受最坏的结果,噩耗传来时才能好受些。他也从不信鬼神,从不敬神佛,若真有神佛慈世,为何从不佑他?宋凌取下腰间系着的荷包,倒出一张平安符仔细挂在窗棱角上。
漫天神佛在上,不求慈降我身,唯乞怜爱岁安,一愿岁岁常安,二愿平安归来。
信徒凌,妄求。
作者有话说:
双休快乐,啵啵
第127章 旱魃
阿嚏,罗锦年揉了揉鼻尖,喷嚏一个接一个打,还没放下手又有道骤风劈头盖脸打来,脸都木了。一线峡地形崖壁上阔,下窄,似漏斗。这地形无论通路,走商,都是天堑,唯有聚风是一把子好手。
耳畔风声呼啸,罗锦年灰头土脸地骂骂咧咧,黄泥里出来的乡下腿子,能臭出去三里地。
嘿嘿,我们都是乡下腿子,少爷你是京城哪片儿坊的?同一方阵的老许听见了罗锦年的抱怨,也不见着恼,咧着一口黄牙凑上来问。这算啥浑话啊,他们行伍的,脾气一上来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外蹦。轻则问候父母,重则族谱升天。
老许眼珠子滴溜溜的转,打量着面前这穿着玄色重甲,手里提着阔刀,头发拧成一绺一绺,脸也被黄沙糊上了,分不清鼻子眼儿的少爷兵。不由得想起半月前,这位主初登场的模样。穿的是银红二色锁子甲,胯下骑着神勇俊马,下巴抬着用鼻孔看人,那姿态好似天兵下凡。
真被唬住了。
但片刻后,天兵的初印象就在老许这儿打了个骨折锁子甲,娘的,锁子甲是他兄弟铁匠铺打的。上京有位大商人特意来福州定了一批,上京的能工巧匠何其多,商人为何偏要来福州打?
自然是离得近了不好搞猫腻,商人真真是死抠,原材料只许用杂质都未提炼明白的粗铁,一吊钱能打十几副。这锁子甲说句比纸还薄一点不为过,他兄弟做完这单生意也胆战心惊。生怕这锁子甲真被哪个不长眼的穿上了战场,平白送了性命。
因此在靠近腹部的甲片上留了个小记号,他兄弟还特意来信知会他此事,让他若是瞧见哪位倒霉小兵穿了锁子甲,提醒一声。
破烂作坊里出来的废甲,镀上层银,又嵌上多到晃眼的红玛瑙,初一照面他还真没认出来,后面瞧见了记号才敢信。虽然这一身招摇的装备还没穿热乎就被将军下令撸了,但他还是打心眼子里好奇。
罗锦年还记恨着罗青山撸了他的甲,半点也不愿和罗青山扯上关系,又打了个喷嚏,模糊的说:就朱雀街那块地儿
老许凑得更近,一股子陈年汗嗖味扑面而来,之前你穿的那块甲,多少银子?让我们这些泥巴腿儿长长见识呗。
罗锦年捏着鼻尖想后退,能供腾挪的地儿实在太小,方挪了只脚又靠上了另一位兵卒,两面夹击,更臭不可闻。他有些泄气,不耐烦道:你问这个做什么,反正你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买不起。
说说,说说,你也莫看不起人,几两银子我攒上几年还是有的。老许拉长了语调,故意摆出副不服气的样子盯着罗锦年。
哼,罗锦年哼出个单音,很不屑又带了点显摆,你也就这点出息,听好了,一共,他手伸到老许眼前,探出食指晃了晃。
一百两?老许试探道。
罗锦年得意洋洋地纠正,错了,是一千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