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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诚站起身走过来,他皮鞋敲在地上的声音在梁喻耳中被无端放慢了:嗒,嗒,嗒,每一声都像审判。
他大马金刀地把自己扔进椅子里,随意地拎起一张表格浏览,把圆珠笔按得咔咔的。
抬起头来时,梁喻全身的肌肉僵硬紧绷,瞪着一双红红的大眼睛,可怜又警惕地望着他——像只受伤的小狐狸,他无端想道。
于是郑诚叹了口气,站起身:“还是来里边吧。”
梁喻跟在他背后亦步亦趋进去里面做笔录。派出所很小,但路过的同事都给郑诚打招呼,有笑嘻嘻的也有尊敬的,看得出来他人缘很好。
梁喻忍不住抬头打量面前人的背影,宽阔的脊背山一样隆起,肩头的警徽在背光的走廊里也熠熠生辉。他埋下头用两只手抚住心口,心还是跳得很快,但缓缓升上来一股久违的安定。
走廊尽头的小房间,郑诚一边关门一边示意梁喻坐下。
门合上的瞬间梁喻有一丝下意识的忐忑,郑诚手停留在门把手上,看着小狐狸警惕地竖起耳朵,大大方方地说:“害怕?你想开着也行,不过就被别人听见啰?”
梁喻突然明白,为什么丢了鸡的大妈在外面做笔录,郑诚却带他进来。
他怕自己不好意思。
梁喻身体轻微地松动,低头一笑:“那不用了。”
郑诚又把自己大马金刀地扔进椅子里,一边写一边头也不抬地问:
“姓名?”
“梁喻。”
“年龄?”
“22……23了。”梁喻差点忘了自己被拐了一年多了,已经大了一岁了。
“性别?”郑诚抬起头来,恶作剧地想看看小狐狸会露出怎样的破绽,但脸还是板着。
果不其然梁喻在局促地扒拉自己搭在肩侧的长发了:“男…男的……”
“哦——”郑诚故意拉长了声音,恶作剧得逞了,开心了,但脸上半丝波澜也无。
小狐狸还是很紧张,郑诚在心里说。
于是接下来又把笔录上的个人信息问了个遍,聊了些有的没的,什么今天赶集买了啥,这几天天气好不好,聊得梁喻晕乎乎,警惕的狐狸耳朵慢慢软下来,郑诚才缓慢地问:
“拐你的人还记得长什么样子吗?”
梁喻晕乎乎地摇头:“他们蒙着脸,我没看见。”
郑诚点点头示意没关系:“身形呢?”
梁喻顿了下,突然灵光一现似的:“打晕我的是两个人,一个高点,还有一个不高但很壮……”
郑诚:“有机会听见过他们的声音吗?”
梁喻本来什么都想不起来,被郑诚经验丰富地引导着提问,能提供的信息越来越多,他絮絮叨叨地:“他们本来想拐的是我女朋友,所以可能按女孩儿份量下的手……我在后备箱中途就醒了,偷听了他们说话。他们有一个可能当过兵……听对话像是违纪被开除了……”
“有口音吗?还记得吗?”
梁喻:“当时不知道,但现在一想,应该就是陕西口音。”
郑诚点点头,靠着椅子单手在纸上写写画画,梁喻看他胳膊的弧度,感觉他可能在画小人。
过了好一会郑诚才继续问:“到了陕西接手你的人呢?”
梁喻低下头:“那时我被喂了药,一直晕着,只知道是个女的……车开了好久好久……”
郑诚看似漫不经心地在纸上写写画画,却突然抬头问:“女的,爱用高跟鞋踢人是不是?”
梁喻愣愣地:“你怎么知道……迷迷糊糊的,但只要一动,就有尖头皮鞋扎在身上的感觉……我不知道那是高跟鞋……”
梁喻反应了一下,突然眼睛一亮地扑过来:“是不是…是不是你们抓住她了!”
郑诚却大手一挥收起手里一沓纸,表情不太自然地说:“今天就到这里吧……你既然逃出来了,不能再回去了吧?”
梁喻跌回椅子上,想了下才说:“我不是逃出来的,我知道没有你们的帮助我逃不走……其实,我逃走过四次,只要单独露面就会被认出来送回去……镇子外面也还要走路、坐车经过好些村子,那些村子都买人,都互相帮忙监督着,所以……”
“没有警察武力压制就出不去。”郑诚冷静地接道。
梁喻呆呆地看着郑诚:“是…是的……”
郑诚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梁喻才鼓起勇气说:“我可以等!郑警官,我相信你,我等你把那些坏人都抓住再来救我,这样逃走就不会害怕再被抓回来了!”
郑诚看着那双闪着光的眼睛没有动。
梁喻抓住了郑诚的衣袖:“村里还有好多其他人,你把我们一起救出来!”
良久,梁喻走了。郑诚的肩膀松懈,圆珠笔啪地掉在纸上。
他往后把脖子倒在椅子靠背上,用一只胳膊遮住眼睛。
夕阳下的桌面上,那张郑诚写写画画的纸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很大很大的圆圈
', ' ')('被潦草地不断加粗加大直至快要超出边际,像一个混沌的圆球把一切事物都包裹在里面。
黑暗的,不得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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