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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闻竞从浴室里走出来,甩了甩洗干净的腿,仿佛还有湿黏的液体附在上面。水滴绕着脚边滴滴答答落在木质的地板上,背部的水滴随着文身流进深陷的腰窝,然后又溜进了股沟。闻竞擦干净身体,穿好下半身的衣物,走出来对已经拾掇好的唐靖川说:“我马上就好,我们是出去吃还是叫到房里来?”
“出去看看呗。”唐靖川放下手机,看了他一眼,然后站起身,按着闻竞坐在椅子上:“湿着头发出去,小心偏头痛。”
已经偏头痛了,闻竞悄悄在心里想。他在镜子里看到唐靖川从抽屉里拎出一个吹风机,嗡嗡的声音响起,闻竞感到烫人的热气喷到脖子上,缩了缩。唐靖川微凉修长的手指按上他的头皮,拨弄着他不长的黑发,用吹风机小心吹干。闻竞坐在凳子上,看着镜子里唐靖川低着头,发丝垂在眼前,宽阔的肩膀放松地垂落着,专心地给他吹着头发。唐靖川微微抬头看了一眼镜子里的闻竞,两个人在镜中对视了。闻竞两条手臂交叠垂在腿间,看见唐靖川的眼睛,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他的黝黑的瞳仁亮堂堂的,洁白的牙齿格外耀眼。
“好了。”唐靖川用手背拍了拍他的后脑勺。闻竞站起身来,头皮暖融融的,他扭了扭脖子,揪过毛衫套在身上,去门口穿鞋。闻竞今天穿了一件米驼色的高领毛衫,勾勒出他匀称健壮的身体线条,稍微修身版型的深色牛仔裤收在马丁靴里,他的腿看着格外的修长。他蹬了蹬脚下黑色靴子,伸手够下来墙上的羽绒服。闻竞很少穿这么年轻休闲的衣服,看起来格外的文气优雅,颇有些几分平时没有的风流。
唐靖川歪着脑袋看了他一会儿,笑着把围巾摘下来套在闻竞脖子上,两个人推推搡搡地走出了房间。天有些暗下来了,雪地在天色下反射着些许蓝紫色的奇异光芒,厚厚的大雪看起来宛若白砂糖,空气里都有一股钻进鼻腔的、北方特有的雪味。雪松沉的都要挂不住了,几十米高的松树远远看去一片白茫茫,蔓延到大山里去。他们俩都有些兴奋,雪踩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虽然想再看一会儿,但是俩人确实都饿了,就赶紧猫腰钻进了隔壁的小屋。这几天小小的山庄里只有他们和另外几个年轻的大学生,男女都有,桌子上热热闹闹开心的很。唐靖川最遗憾的事情就是错过了闻竞的高中和大学时代,有些艳羡地看着他们。
这里的饭菜都是套餐制,无需再格外点菜。他们一眼就看到摆了一桌菜的桌子,坐了过去。这家店做的都是些山里的味道,一小盆蘑菇炖山鸡摆在中间,杏鲍菇和口蘑炖的已经软烂入了味,闻竞扒拉了一条鸡腿放在唐靖川碗里——父亲开饭的时候,第一筷子总是把满桌饭菜里最好的那一份夹到母亲的碗里,这一筷子过后,他方才可以开动。
唐靖川咬了一口闻竞夹给他的鸡腿,然后愉悦地嗯了一声:“好吃。”
闻竞低头微微一笑,用捏着筷子的手盖过去了,然后伸手夹了一条炖的鲜甜的白菜。慢慢一桌子菜,他们默不作声地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大快朵颐起来。山里最合人心意的就是热气腾腾的炖菜,浓浓的汤汁配上山里新鲜的材料,吃下去肚子里暖得不行。主食是骨汤炖的浓白的一碗面,翠绿的一把葱花和蒜蓉撒在上面,两片鲜亮喷香的肉片搭在碗边。唐靖川夹了一筷子面,要吃进嘴里的时候突然发现碗下压着一枚纸条,他抽出那枚纸条,上面写着闻竞的名字,特意标注着不要香菜。他笑了一下,纸条握紧掌心里,偷偷揣进口袋。
两个人吃完饭,坐在餐厅里待了一会儿,外面天色渐渐暗下来了。闻竞看着黑了天,指了指外面:“走,回房间取个东西,带你看好玩的。”
唐靖川插着口袋看着闻竞,眼睛眨得很慢。他认识闻竞也有好几年了,从没见闻竞神态这么活泼生动过,不仅神色温柔下来。闻竞的眼睛流光溢彩,他拉起唐靖川的手站起身来,出了房间。
外面的空气很冷,冲出去让人突然一哆嗦。闻竞突然撒开了唐靖川的手,朝他笑了一下,矮身团了个雪球,转了个身丢到唐靖川身上。唐靖川愣了一下赶紧弯腰躲开——这个雪球砸中了后面走出来的高个子男生,被砸中的男生怔了一下,然后开心地笑了,抓了个粗糙的雪球,丢到了唐靖川身上。闻竞大笑了起来,唐靖川回头看了他一眼,团了个雪球糊到他脸上,吃了闻竞一嘴雪。
——然后大家就陷入了混战。
对方一共有好几个年轻男生,所有人都是不分你我地抓了就扔。闻竞和唐靖川虽然和大学小伙子比不算年轻,但是体能也远超同龄人,闻竞揪着其中一个男生的脖子往里面糊雪,给那个男生吓得大叫:“哥,哥!饶了我!哎凉啊哥,脖子不行!”
唐靖川满身是雪,坐在边上的雪地里看着他笑,笑到一半被跑过的高个子男生丢了一脖子一脸的雪。闻竞手里还抓着别人的衣服领子呢,撒手就朝着高个子男生跑过来了:“哎,你别跑!”
“哥,旁边那个女生,那是他对象,砸她!”
“操,你小子真没品,欺负人家媳妇儿啊!”高个子男生回头大喊,旁边的人也跟着起哄
', ' ')(',闻竞揪着高个子男生的脖领子:“你还说别人!”
接着又是一顿为爱报仇的血战。
等大家都打累了,一堆人瘫进了雪地,躺成了好多大字。
“你们是A大的?”闻竞问道,他习惯和年轻小伙子打交道,这些小孩不仅让他想起他带的一波一波新警察。
“是呗,哥。这不放寒假,出来玩两天。”
“大几啦?”
“大二。”
“大二?那你们才二十啊,真年轻。”闻竞坐了起来,不可置信地说。唐靖川也跟着爬了起来:“趁年轻好好玩,你们不学医不学法不学会计审计吧?”
“不是,我们几个都是学数学的。”话最多的高个子男生挠挠头。
“……算了,那还不如学医。”唐靖川笑着摆摆手。
“哥,你是医生?”
唐靖川点点头,又摇摇头:“大学学医的,现在天天切人。”
“我看您这么好看,还以为您是演员呢。”另一个女生绞着手指头小声说。
“那边的大哥呢?”
“我知道!哥你是不是运动员,跑得那么快!”
闻竞笑了:“警察。”
“帅啊,哥!警察!”旁边一个男生做了个拿枪的手势,闻竞被他逗乐了。
“哎,哥,问句不该问的,你俩是不是…”
同性婚姻已经合法了,只是看到两个关系亲密的同性还是要问一下以防万一。唐靖川反手挽住了闻竞,青白的宽大手掌遮住了闻竞的手:“对。”
“看你们俩感情真好。”
闻竞害羞,扭头挠了挠后脑勺:“就那么回事吧。”
唐靖川看了他一眼他扭过去的头,拇指指了一下转过去的闻竞,做了个鬼脸。闻竞站了起来,拍了拍膝盖和屁股:“都起来,赶紧回去,再冻坏了。”
这帮小崽子真的坏事,要是再这么闲聊下去,最浪漫的情节要没了。
“哎,哥……”
“还有晚上呢,一起打牌。”闻竞摆了摆手打发他们走。
“说好了啊!”
“说好了说好了。”闻竞拉着唐靖川的手站起身来,“晚上再见!”
闻竞拉着他一路回到房间门口,进房间去取了他的行李袋,又走了出来,神神秘秘地拉着唐靖川,打量了一圈周围的地形,然后挑了个很高的位置,打开了他的行李袋。唐靖川站在旁边饶有兴趣地看着闻竞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天文望远镜,架在了地上,然后又拿出一个个头不小的双筒望远镜。
闻竞心里有些小小的得意,架好了望远镜,看着唐靖川——闻竞真的是个妙人。越是对他熟悉,就越会发现在闻竞的身上,惊喜永远会源源不断地涌出,闻竞就像一杯层次丰富的茶,苦而回甘。唐靖川果然问了:“这我倒真不知道,你还会看星星?”
闻竞对着望远镜看了一下天空,然后调过来蹲在雪地里看着唐靖川:“小时候,爸妈有时候带我回老家。天上星星多,学着认了很多星星。”
唐靖川靠在闻竞旁边,试探着看了看望远镜里面,然后被圆筒里映射出的景色惊住了——星星,大大小小的光点,在深蓝色的星空上如同倾洒了的珍珠,闪着光芒。闻竞举起了双筒望远镜:“看到了吗。”
“嗯。”唐靖川小声地回答。
“我们夏天再来一次,冬天不太容易看到星星。”闻竞的声音很轻,仿佛害怕打扰到星星,“一月的银心在白天就落下了。看南边,看到猎户座了吗?像一张扑克牌上有三个点点的?右下角最亮的那颗,他叫参宿七。”
唐靖川的眼睛跟着闻竞轻声的话语,扫过整个广袤无际的星空,星光如丝路,蔓延目所能及的四方寰宇,永远也看不到头。深深浅浅,有些若隐若现,闪耀在宇宙的最深处。天空如此深而广阔,一眼望不到头,让人心里不禁敬畏,屏气呼吸。
天空永远不会相同。闻竞看着天空,突然想到。夏天再来的时候,他看到的将是一样又不一样的天空了。这片天空将照着他和唐靖川——不知还将持续多少年,但总有一天会见证他们生命的消逝,见证他们回到自己的来处。他看了一眼唐靖川,他也有些出神,鼻尖被冻得通红,皮肤在雪地的夜里几乎呈现半透明的质感,眼睛望着天空。
闻竞看着唐靖川,突然有些惆怅——说不定本不该带他来这里,就不会带起这些突然让他感叹生命有限的愁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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