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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唐靖川的确早就知道凶手——至少之一,是他母亲。(这个词让他感到不适)他靠在医院的病床上,看着床边沉默着削苹果的闻竞,同样陷入沉思。下午的阳光和止痛药同时让他罕见地昏昏欲睡,他半垂着眼帘,阳光如同蝴蝶一样停在他的睫毛上,勾勒出他深刻优美的面部曲线。他因为忍耐疼痛而微微皱起的眉头让他看起来忧郁而隐忍,一半的面容藏在阳光之下。
他早就猜到了,但他一直没有真正动手。他想等到那个女人解决了自己的父亲(这个词同样让他不舒服),再由自己结束她——但他下手晚了一步。他知道自己不是爱情的果实,甚至都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果实,毕竟他的父亲是一个强奸犯——他是在他的受害者母亲的痛苦、疯狂、仇恨、蔑视中出生的。
唐靖川扯着嘴角苦苦地笑了一下,闻竞抬头看了他一眼。
按理说他的母亲是应该被同情的,在他一开始发现了这个事实的时候,也的确同情过她那么一秒钟——也就只有一秒钟而已。毕竟他是他,她是她,他没必要替她受过,承受她的痛苦。他曾经不解过,为此流过泪,羡慕过世界上每一个孩子,讨好过,迷茫过。但都没有得到回应。不过他再也不需要了,每一个人都会找到他的归宿。
闻竞仍然在削苹果,他意外地因为儿时在家里帮工,做起这种事情反而像模像样。他削了一半,突然停下了手,看着唐靖川认真地说:“等等,你是不是不能吃苹果,这东西太硬了没法消化啊。”闻竞说着,看了看手里的苹果,“那我吃了,我去给你带碗粥。”
唐靖川笑了,然后又捂住自己的伤口,龇牙咧嘴吸了一口气。闻竞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出去买粥了。
可是为什么。唐靖川目送闻竞的背影出去,目光沉了下来。为什么她放了两枪空枪呢——别说枪里没装子弹。他闭着眼睛,揉了揉自己的鼻梁两侧,而且当初那个问题,他也有点没想清楚,当初带走闻竞的时候,到底为什么希望警察知道呢?
而那个女人现在在哪……唐靖川闭上了眼睛,一阵困意袭来。
闻竞推门走进黄记,迎面而来的油味一瞬间让他有点想呕吐。闻竞感觉有点奇怪,但也没多想,看到好久不见的老板娘在点餐,闻竞顺嘴问了一句:“老板娘今天怎么自己点餐了,前两天新来的阿姨呢?”
老板娘愣了一下,然后哦哦哦了几声:“你说的是那个白案的小时工?你怎么会见过她呀?”
闻竞怔了一下:“她那天出来了呀,我以为她是服务员。”他和老板娘正面面相觑,后厨里走出来一个女人,闻竞这才第一次仔细看这个女人,他懊悔自己早该知道那一定是唐靖川的母亲,他们母子的眼睛一样的美丽夺目,狡黠多情之中带着无限的哀愁。闻竞一瞬间愣住了,中年女人看到闻竞和老板娘一起看着她,瞬间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扭头就向着后门冲去。
闻竞立刻跟了上去:“站住!”
中年女人虽然跑得快,但毕竟已经中年了,体力无论如何也赶不上年轻力壮的男人。闻竞站在气喘吁吁的中年女人面前,他犹豫了一下,觉得自己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你被逮捕了。”
“证据呢?证据是什么?”
“你开枪了,我们有唐靖川身上的子弹。枪早晚都会被搜出来,一查弹道就知道了。”
中年女人愣了一下,然后得意地笑了:“……开枪?那天开枪的人可不是我,医生没告诉你那个贱种只中了一枪吗?”
“……”闻竞好像被她说中了伤心事,眼神里近乎带着悲哀,“你开枪了,我知道。从悬崖上跳下去的人不是你,你是在背后开枪的那个人。你一开始就不是冲着我来的,你只想杀了唐靖川,第九个人也不是你杀的。”
“……”中年女人的眼睛微微睁大了,她的呼吸声变得局促。
闻竞好像很累:“别问我为什么知道,你被逮捕了。”
中年女人脸上闪过几个扭曲的表情,最后化作一种厉鬼般的狠厉,她掏出一把枪指着闻竞:“别过来,你动一步我就会立刻崩了你。”
“你少拿空枪吓唬警察!”闻竞恼火地低吼,“你到底为什么想杀了唐靖川……你为什么那么想杀了他?”
“为什么?他就不应该出生在这个世界上…他是我和强奸犯的儿子,他的出生是个耻辱,是错误!如果他乖乖听话,说不定我会对他好点,你看看他是个什么东西?”女人的声音越来越尖利,“他爸是我杀的,这你们警察清楚。我开心得不得了,那个狗杂碎,那头猪哗啦啦地流血,被自己的血呛到咳得不行挣扎着碎成一片一片一片一片死得透透透透的那一刻,是我这辈子最高兴的一刻!”
“随你们他妈的怎么说!那是我最高兴的一瞬间!那个小贱种再好有什么用,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只要他活着,那一晚的记忆就永远活着!!!快三十年了,我每天都在做噩梦,每天!!!那个小贱种不死,我永远摆脱不了那段回忆,我他妈也要干,干,净,净地活着!”
“那其余
', ' ')('的男人呢?其余被你杀掉的人呢?他们也强奸了你?”
“嫖娼的男人会是什么好东西?”她在零乱的发丝下露出一丝疯狂的微笑,那疲惫的面容依稀可见当年夺目的美貌,“不是我也会是别人,不是我就可能是更多年轻的小女孩。”
“也许你有你的道理。所有杀人的人都有他们的道理,但所有的道理都不是你夺走别人生命的理由。”
“我尝试过别的方法,有用吗?没有用,强奸犯不算犯罪,被强奸才是罪。死刑。”她笑了,“扞卫自己的权利,扞卫自己不被强奸的权力,就是不要脸,就是破廉耻——这种事情你也有脸往外说?我活着就是对男人的侵犯。”
“那就强奸你们。”她耸耸肩,“没有鸡巴好办,我有刀。”
“但是唐靖川是无辜的。”
“那个贱种是个变态。”她啐了一口。
“他不是。”闻竞坚定地说,“你根本不了解你的儿子。”
“别,我可受不起。他不是我儿子。”女人摆摆手,“我不想跟你讨论他。”一滴疲惫的泪水流过她的眼角:“你也别以为天下所有父母都爱自己的孩子。是,生理上我确实是他的母亲,但是生他的感觉就像割掉了一个癌症肿瘤——你希望养着一个癌症肿瘤吗?你会爱他吗?”
闻竞露出心痛和不可思议的表情:“你怎么可以这么形容他?”
她看了他一眼:“你爱他,他还挺幸运的。”
闻竞的喉咙哽了一下:“我……”
她凄然地笑了两声:“他比我幸运。他有人爱他,你为什么爱他呢?他哪里吸引了你?”
闻竞张了张嘴:“他…”
女人悲凉地看着他:“我不打算杀他了。他不走我走,反正我们必须走一个。”她举起手枪,顶着自己的太阳穴:“有一件事你说错了,我从来不吓唬警察。我也是遵纪守法好公民,至少我是过。”
“不——”
她的手指扣动了扳机。
唐靖川睁开了眼睛。他看向窗外,天即将傍晚了,闻竞还是没回来。他随手打开了病房里的电视,看到前两天砸伤闻竞眉毛的那个母亲。
“……我爱她,我爱我的女儿,我真的很爱她。”女人哭倒在自己的膝盖上,“她还活着吗?你在看吗,带走她的人?”她踉跄着推开要扶起她的主持人,挣扎着跪在地上,额头一次次地撞向地面,“是我原来做的不够好,我混蛋,我不好。她还活着吗?我的宝贝还活着吗?把她还给我……”
唐靖川扫了一眼下面的题目——浪子回头吸毒女是否能找回自己生死未卜的女儿——他神色难测地注视了一会儿屏幕,然后苍白的手狠狠地按下了关机键。他深吸了一口气,握紧了一只手的拳头。然后静了一会儿,听到门响了,闻竞走了进来。
“你妈死了。”
“……………………?”
“……不好意思,我意思是,杀人的那个。就……她自杀的,在我面前。”
“你怎么找到她的?”唐靖川用轻的几乎听不见的虚弱声音说。
“黄记。”闻竞懒得多说了,他坐在唐靖川旁边,轻声说,“现在只剩下最后那个人了。”他把脸埋进双手。
唐靖川平静地凝视了一会儿半空:“所以你知道是谁。”
闻竞没出声。
“做你该做的。”唐靖川揽住他的肩膀,手强硬地把闻竞的头按在自己肩窝里,“做你该做的就行。”
“我不知道该怎么…”
“没事。”唐靖川用额头抵着闻竞的额头,像两只动物那样温顺而亲昵,“闻竞,相信你自己,你一直是我的方向。”你一直是我的信仰,他握住闻竞的一只手,十指相扣,放在自己胸口。
“做你想做的。”他轻声而认真地说,“都会没事的。”
“会吗?”闻竞轻声地说。
“会。”唐靖川握紧了他的手,“后面还有我。”
闻竞的心脏又一次收紧,他几乎感到难受——为什么他总是说出这种话,每一次这种时候,每一次在床上水乳交融的瞬间,每一次他在背后投射来的让人无法忽视的目光,好像他的眼睛里含了一面湖水。他若无其事的庇护,他若有若无的微笑,他的指尖。唐靖川像一块磨砂玻璃背后的人,暧昧的身影在烟雾后影影绰绰。
他总给人无数个心脏颤动却极有分寸的瞬间。这都是闻竞从未体验过,也并不擅长领悟的,每一次他的心脏收紧,他都感到一丝痛苦压在心上。唐靖川却不说清楚,每一个吻,每一句话,每一寸触摸,他摆出真情而卑微的姿态,却高高在上不坦白。
闻竞的语气几乎痛苦:“你到底为什么…”
唐靖川用手轻轻捂住他的嘴。他没让闻竞问出口,他不敢说出口——因为爱,一切都是因为爱。因为你是我的方向,是我的信仰,是我体内四分之三的宁静,我生命中的落日,我的伤口,我的睡眠和梦里辉煌的月亮,我的开始和结束,你是我的归途。
——但是你会爱
', ' ')('我吗?
你绝非像我一样,第一次因为另一个人感到生命之可爱和短暂。你对我的贪心一无所知——你对我的偏执,我的痛苦,我的欲望,我的梦境,你对我的海底一无所知。唐靖川几乎哀求般地摇了摇头。
闻竞痛苦而悲哀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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