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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无边渡化(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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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跪坐在地上,想着花海中燕无殇坚定的神色,突然觉得十分好笑,便仰头大笑起来,然而这样的笑法十分费力,我只笑了两声,便进行不下去,身体不由自主地疯狂咳血,好像要把整个肺部咳出来似的。

身后的人问我,“你为什么不走,是因为你与他之间的血契么?”

这次我听清了,但我不知如何回答他,索性当做没有听到,心中想完了燕无殇的事情,又开始想孤月夜,想她对我的嘱托,想她临死之前不想闭上的双眼,最后神思耗尽,头疼地厉害,便干脆老老实实地坐着,什么都不想了。

一角白袍转至我眼前,他居高临下看我,低声道:“我不懂你们……但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死。”

他的声音很小,血池之中厉风尖啸,那几个字甫一出口,便被切割成碎片,随风而去了。

垂死之中,耳目皆已混沌,周身一片寂静,一秒仿佛有千年般漫长。我没有听清他的话,只是沉沉睡去,如此浑噩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一声声尖利的哭嚎之声将我唤醒。

抬眼一瞬,我呆立当场。

那人临渊而立,口中吟诵不息,法咒之声响彻寰宇,撞钟般层层向外荡开,每一字都带有腾天倒地,驱雷奔云之力。平地之上,狂风乍起,他站在风旋中央,满头银丝狂舞,衣袍上下翻飞,全身金光夺目,重瞳尽覆嫣红。他双掌合十胸前,停留片刻,纠缠的指间光电激窜,似有风雷孕育其中。然后,待法咒声止,他便一寸寸向外拉开两只手掌,明明两掌之外空无一物,却似顶着千钧之力。随着手掌不断分离,掌心中闪灭不息的电光之中,赫然出现一柄法器,琉璃金身,长十二指,两端尖锐各有五股刃头,其上花纹精美繁复,是我从未见过的东西。

这法器威力巨大,所散发的琉璃金光照彻整个岩洞,将所遇之物尽皆拦腰斩断,无数触手倒下,一时间空中断肉横飞,血浆漫天,尖啸哭嚎之声在洞壁间来回激荡,简直能震碎人的天灵。

金光大盛之下,血池则更加激狂,如瀑的血水倒流而上,于高空中形成一道极为壮观的倒悬血瀑,源源不断地流入那些断裂的触手之中,由是无数触手起死回生,攻势比之前更盛,金光斩了一波又一波,却总也斩不干净!

“血池不空,邪祟之物永不断绝……除非渡尽其中亡灵怨念,否则燕无殇无法醒来,”他于风旋之中深深看我一眼,双眸凌厉不知是何意味,嘴唇开合,声音被狂风吞噬,我努力辨别其中话语。

他说:“……思舟,我不会让你死,”说罢,他收回目光,纵身一跃,跳下深渊——

“——前辈!”我伸手朝前抓去,却只抓到了一团空气,张口拼力大喊,出口却只有气流般微弱的嘶哑之声。

血池狂浪滔天,戾气逼人,张开血盆大口,将他一口吞了进去。

他手结法印于周身升起一道球形护盾,潜入血池深处,炽热的浓浆很快将他围裹得密不透风,护盾的抗衡之力与血池中的戾气激烈碰撞,本来无形无色的表面擦出炽白火花,发出霹雳之音,远远看去如一只被雷电缠绕的光球般急速向前推进。然而愈往里深入,怨气愈浓,及至最深之处,池底的戾气几有万钧之重,如泰山压顶般覆压而上,他身上的护盾终于支撑不住,在触底的一瞬,裂出一道缺口。

裂纹蔓延扩散,血浆终于找到入口,争先恐后的朝里钻去,烧灼一切能够烧灼之物。他手握法器,踩在腥臭的血浆中,左手结印护住心脉,右手猛力一挥,大半身探出护盾,于烈焰之中一声爆喝,将那柄看起来有无上威力的法器狠狠插入阴蚀血阵的阵眼之中。

只是一瞬而已,他半身尽毁,大片皮肤被烧成焦炭,长发尽被火舌吞噬,整条右臂皮肉层层烧开,化为血水,经脉尽断,最后只留下一截森白的骨头。那白骨似乎毫无痛感,紧握着插入地底的法器,掌中溢出源源不断的琉璃金光。法器似有所感,繁复纹路中金光流转,轰然发出一阵长吟,低沉悠远,庄严肃穆,清净明彻,一波波震荡开来,砸入我耳中,我只觉得周身顿如雨雪初霁,光明临身,心中苦意与恶念尽消。

法器已立,血池之底诸恶灵如避蛇蝎,戾气化成的血水疯狂回旋退避,在法器周围形成一个巨大旋涡,旋涡的中心一滴腥污也无,唯有金光烁烁,妙法清音。

他冲出池面,闭目立于旋涡之上,双手结印于胸前,口中缓缓流淌出古老的经文。清音出世,每一字皆具化成形,与池底法器遥遥应和,化作点点灵光洒向血海,于剧烈震荡的波浪中缓缓沉浮,闪烁明灭。光华流转间,灵光汇聚成层层薄纱,化为万朵琉璃金莲,盛放于血池之上。池中血水原本颜色极浓,妖冶近乎于黑,但在金莲种下之后,却开始一层层变淡,殷红,丹朱,绯色,淡粉……越来越淡,直到完全透明!

而原本狂躁的水面也逐渐平静,似乎在认真聆听,低沉的吟哦在岩洞之中回荡,明明是凡人之语,却因至纯至净而几近天音。

“……诸法性空,应观泡影,恒无久长。凡所有相,皆是虚妄……破除我执,诸苦皆消,无余涅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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诵经声止,他缓缓睁开双眼,重瞳流转出五色华光。巨大的金莲盛放于他脚下,所覆之地尽皆化为空透的镜面,平静不起一丝波澜。他再次踏入池底,拔出深深插入地底的法器,而在那一瞬间,透明的池水突然波动,随着法器的离开,化做无数水滴,蒸腾而上,渐渐消失于虚空之中。直到这一刻,这原本戾气冲天,满池腥臭的阴蚀血阵,竟真如他口中所念,成为一方空境!

我第一次见到如此浩瀚无边的渡化之力,被眼前之景震撼得无以复加。血池空明净彻,成大圆满之境,戾气全消。恶灵放下执念,散入天脉,魂归忘川,再踏轮回之途。岩洞穹顶封印力量消散,崖壁之上太阴祭的祭文在星月之光的照射下逐渐失色,至此血光不再,山石露出鲜活本色,草木蜿蜒而出,峥嵘其上,满目皆是生机勃勃。

他看了周身一眼,终于气力耗尽,于漫天星光之下,俯身缓缓跪倒在池底……

我跳下崖石,狂奔至他的身边,双手颤抖着将他抱了起来。此时,他上衣已被血浆噬尽,裸露的胸膛脊背之上,纵横交错满是血痕,亦或是烧到焦黑的皮肉,翻卷着向外裂开,有的地方血肉模糊,有的则直接见骨。而那只已成白骨的右手,正无力地垂在身侧,上面还残存着些许碎肉与断裂的经脉,颤巍巍地挂在骨缝之间,好像一碰就会掉下去似的。

我不敢乱动,只轻轻翻过他脸探他鼻息,他的脸也未曾幸免,皮肤被烧得大片焦烂,如今黑红白交错,除了一双乌沉沉的重瞳没有任何改变之外,其余地方倒是比之前戴的鬼面更加吓人了。

但还好,他尚有微弱的呼吸,他还没有死。

他看着我,扯开嘴角笑了一下,道:“哭什么,血池空了,燕无殇没事了。”

我哽咽问他:“你呢,你有没有事?”

他翻身挣扎起身,动作间扯动身上的伤口,嘶了一声,似不在乎般道:“没事,死不了,”又拿起法器指向燕无殇身上的锁链,“这缚灵锁没力量了,我要把他弄下来,你,要不要过去接住他。”

他虽然是这样说,但并没有给我反应时间,话音刚落便用法器射出一道金光,锁链应声而落,燕无殇从百丈高空直落而下,我慌忙跑过去,却还是晚了一步。只见燕无殇哐当一声在我眼前摔倒地上,因冲击力巨大荡起漫天尘土,我大惊失色,拨开眼前灰尘,看到他仰面躺在地上,身下被砸出了一个圆形大坑,大坑的边缘散布着许多黑色焦痕。

我:“……”

“没事,摔一下而已,他也死不了,”前辈声色淡淡,蹒跚着走到我身后,看了一眼燕无殇身下的大坑,未觉有任何不妥之处。

燕无殇果然悠悠转醒,刚开始双眼迷蒙,似乎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茫然四顾了一会儿,最后将视线聚焦在我脸上,缓缓迟疑道:“……思舟?”

他脸上黑色符文褪去,露出略显苍白的底色来,也许是因为刚被吸走了大量灵息,所以现在看起来非常虚弱,他伸手虚虚握住我手掌,眼波汹涌似海,问我,“……是你救了我?”

我不想让他太过吃力,便主动向前走了两步,燕无殇的视线越过我肩头朝后看去,目光突然定了一瞬,有些不可置信,“前辈,你怎么也在这里?”

身后的人淡淡“嗯”了一声,算是打了个招呼,但并不回答燕无殇的问题,只是对我说:“思舟,阴蚀血阵被打断,妖兽的死魂虽然出不来,但布下这阵法的人一定能感应到这里的异变,如今我与燕无殇都身受重伤,对方身份不明,实力莫测,我们还是赶快离开为好。”

他说得很对,我赶忙扶起燕无殇,燕无殇满身的血洞,此时很多虽已不再流血,但看起来仍然极其可怖,我小心避开他伤口,一手扶着他腰,一手将他上半身架到我肩背上。

燕无殇顺势将半身重量都压了下来,他挨得我极近,嘴唇若有似无碰到我耳尖,弄得我很痒,我一边心想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有心思做这些,一边抬眼狠狠瞪了他一下。

他勾唇笑了一声,压低声音在我耳边,完全没有因为成为祭品受重伤而悲伤的样子,反而有些高兴,“思舟,你果然舍不得我死,对不对?”

“是因为你与他结了血契,”前辈走在我俩前面,与我们隔出一段距离,听到燕无殇的话,未等我回答便凉凉开口,“血契之下两人同生共死,你若死了,他也活不了。”言下之意很明白,是叫燕无殇不要自作多情的意思。

虽然事实是这样没错,但这样直白的说出来,就像将一盆冷水直接泼到燕无殇脸上一般,燕无殇果然不爽,捏在我腰上的手指一紧,似乎被触怒了。

然而前面那人丝毫未察觉来自身后的怒意,继续道:“出去之后,把血契解除掉。”声音平淡,却是命令的语气。

此时我们三人已经离开了坑底,回到了来时的洞道,我站在那方斜出的巨石之上,回身望了一眼,发现巨大的坑底中,散布着许多血浆烧灼地面所留下的焦痕,这些焦痕也并非是杂乱无章,似乎能连成什么图案,但是有些地方被破坏掉了,一时看不清楚,但是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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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案上的东西非常巨大,似乎还伸展着两只翅膀。

不知为何,明明只是一片焦黑的灼痕而已,却看得我一阵心惊。

我扯了扯燕无殇,刚想让他看看,他却打断我话,直身大步向前,逼停前面的男人,沉声问,“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前辈停下脚步,抬眼回应燕无殇的目光,不慌不忙,一字一句重复,“出去之后,把你和思舟身上的血契除掉。”

“……思舟?呵,你俩熟么!?”燕无殇听前辈这样叫我,怒极反笑,眼角流露一丝狠意,“我与他之间的事情,你又是谁,何需你来插手!”

前辈沉默了一瞬,我想他确实没有插手的理由,我也想不通他为什么执意管这件事,但他依然面不改色,一步不退,“燕无殇,你若是不解除血咒,我便亲自动手。”

两人身高相仿,气势皆强,本是剑拔弩张之态,但此时在我看来,他们中一人满身血污,一脸灰败之色,一人拖着只剩一截白骨的手臂,眉梢眼角全是焦痕,这幅样子对峙起来,却是可怜到一丝气势也无了。

我心中哀叹一声,想着,不管怎么样,还是赶紧出去再说吧,便上前一步,准备将他俩隔开。刚想说些什么缓和气氛,只听燕无殇忍无可忍,狂吼出声:“公陵渡!我尊称你一声前辈,你可不要太过分了!”

一刹之间,我感到喉咙酸涩暴胀,劝解之词完全堵在里面,燕无殇的声音在我耳边隆隆响起,那其中“公陵渡”三个字如一道惊雷,直将我震得神思恍惚,大脑一片空白。

我满身冰凉,心头又起一道烈火,如此冰火交加之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身体狂颤了两下,倏然往前栽去。

“——思舟!”两道惊呼出声,有人接住了我,我不知道是谁,也无心理会,满心皆是“公陵渡”三个字。

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他似乎认识我,怪不得他怕我掉下血池,怪不得他拼命帮我救燕无殇,怪不得……!

我摸了摸我的小腹,丹田之中,有一片念珠的碎片静静躺在那里,虽然已经没有了法印之力,但这么多年了,我依然没有把它丢弃。这是那个把我放在玄天宗山门前的人种在我体内的护身之物,它曾让我以一个剑修的身份在玄天宗生活百年,又曾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为我挡下一次灭身之祸,后来它碎了,我舍不得丢掉它,便将它的残片埋进丹田之中。

再后来,我从孤月夜的口中知道了我的身世,我带着这枚残片奔向南明离洲荒芜人烟的大泽,只为求得当年的真相……

一人将我背起,应该是燕无殇,我闻到了熟悉的清君冷香,他道:“思舟重伤在身,此事之后再说,现在赶快离开这里!”说罢,便足下运力,飞奔起来。

我向后一眼,看到白袍的人紧跟其后,心想,真好,这么多年,今天,我终于找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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