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书道:“那日我心烦意乱,在渭河边碰到他。恰童奇生也在,我因不想与童奇生多纠缠就急急走了。谁知道童奇生后来竟杀了他。”
杜禹问道:“童奇生是谁?”
贞书道:“就是我当年曾跟你说过,跟我口头订了亲事的那个监生。”
杜禹皱眉抚眼道:“我以为他叫鞑子杀死了或者抢走了,谁知他竟找着了你?”
贞书道:“那阵子只怕整个徽县人都知道我的大名,他要找到我并不难。我那时还太年轻,遇事不能周全顾虑,将他交给了童奇生就走了。也许他带的银钱外露,叫童奇生起了杀心,枉死了一条命。”
杜禹按了剑柄问道:“那童奇生如今在何处?”
贞书见他一幅要去杀人的样子,忙按了道:“他在刑部任了一年郎中,如今只怕已经叫玉逸尘的手下打死了。”
杜禹复又坐了道:“我听你母亲言你怀孕了。”
贞书道:“是。”
杜禹见她容样身段皆瞧不出来,算算两人事情过了也三月有余,又问道:“怎的不见肚子鼓起来?”
贞书道:“怀孕了肚子要鼓也得四五个月,哪里那样容易。”
杜禹道:“若你不嫌弃,咱们就搬到我那小院中去,我雇两个人来好好伺候着你生孩子。”
贞书摇头道:“虽怀了身孕,可我并未想着仍要嫁给你。我并不爱你,嫁给你你也太屈了些。”
杜禹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贞书仍是摇头:“不知道,事发太急,容我好好想一想。”
杜禹心中太过欢喜,想笑的心忍都忍不住。可是贞书面上这样愁苦,他怕自己一笑又要惹她厌憎,遂也强撑了一脸悲伤坐着,直到贞书催他才不依不舍起身下了楼。
他到了楼下,见黄子京也在楼下站着,抱拳别过苏氏两人走过了拐弯处,才拍了黄子京肩膀大笑道:“我娘子怀上了。”
黄子京心内将这话过了半天才道:“这么说老大上回是得了手的。”
杜禹道:“你懂什么呀,走,咱们买些大鱼大肉大鸡大鸭来,好好替她补一补,将肚子补的鼓起来。”
言毕又咬牙切齿道:“先去刑部找个姓童的郎中,死了我也要再戳他两个窟窿叫他带着下地狱。”
事实上童奇生并没有死,非但没有死,如今身旁还围了许多太医在替他疗伤治病。他一张脸被玉逸尘的拳头打变了形样,嘟嘟囔囔的不停诉说着。枢密使王振始终闭眼听着,旁边那矮冬瓜般的女儿捏了帕子哀哀戚戚哭着。
门外官家带了个年轻人进来,王振忙上前几步问道:“杜武怎么说?”
年轻人摇头道:“杜国公说自己尚且自身难保,请大人自己保重。”
“好他个杜武!”王振气的甩手大骂道:“这些年老子一直保他,临到老子头上出了事他就躲起来。”
又一个年轻人冲了进来,王振迎上去问道:“圣人那里怎么说?”
年轻人亦是摇头:“圣人言她自己要自保尚且都难,无法帮到大人!”
王振气的来回踱着步,见下人端了汤药进来,一把打翻了道:“给这种浅薄无知的小人喂什么药,治什么伤?快些都给我滚出去。”
不多久,院外乱声四起,家中亲眷仆妇们尖叫着往王振所在的院子中挤了进来。外面持矛的御林军也冲了进来。徐秀先清出路来,护着玉逸尘进了院子。
玉逸尘是个太监,而且是个非常坏的太监。但他容样生的非常好,身形纤瘦仪态动人,似男非女十分有些媚惑之态。人们对于相貌出众的人,总会多生出些宽容和期许,那怕他丧尽天良坏事做绝,总会在潜意识里替他排解出个身不由已的可能性来。
但他今天面上的神态,俨然就是盛怒中的修罗。他背手持着把剑,伸了双手叫孙原替自己系了那本黑的披风在身上,仰了脖子叫他将前面的带子系紧,才望着早叫御林军翻剪了双手的王振尖声问道:“童奇生在那里?”
王振尖叫道:“我把那厮给你,但是玉公公,你好好想一想,你不能抓我,你若抓了我,天下还有谁能与杜武抗衡?你不过是在为他人……”
玉逸尘挥手叫人将王振拖了下去,见殿内有个矮矮胖胖的女子叫人清了出来,这才着自己的护卫将门守了,抬眼望了望匾额,冷笑道:“好一个永振家声。”
他进了内殿,梅训随即上前关了门。诸人皆在外屏息站着,内里童奇生的哭嚎声渐高渐低最后终于没了。许久之后,玉逸尘才自己双手打开了门。孙原忙上前递了帕子给玉逸尘拭手,另将剑接了过去。
玉逸尘自拭完手解了披风扔给孙原,出门吩咐徐秀道:“将童奇生挂到城门口示众,这一府人都给我捉了送到应天府去,王振单另送到我府中。”
这是个很好的契机,又能叫他消心头之恨,又能除掉一块巨垒。在知道了平王此行回京的真正目的之后,玉逸尘就一直在苦思,王振与杜武这两块壁垒,要先将谁攻下才会对将来的局面有利。
他本已不愿恋战,带着心爱的女人就此离开,归隐,去过一份正常人该过的日子,寻些他此生从未奢望过的平凡快乐。
☆、116|绝境
可事世就是如此的捉弄着他,仿佛天地皆要与他作对一般,一次次将他逼入绝境。
他杀心又起,无可抑制。
贞书足足在床上躺了两日,想破了脑袋也没有想出办法来。头一回与杜禹有了那事情,经苏氏提醒,她曾两回出去买堕胎药,就怕肚子大了露出丑来,到头来是虚惊一场。这回却是一丝准备都没有就真的怀上了,而且转眼已有三个多月。如今的她已不再是十五六岁的少年女子,能狠得下心做一切事情。
她也想要个孩子,像贞玉家的囡囡或者贞媛家的熙儿一样粉雕玉琢的小女儿,可以哄着抱着,一整天她都不会嫌烦嫌累。自从答应跟玉逸尘成亲,她早就收了这辈子能有孩子的心,如今有了孩子,还是杜禹的,就玉逸尘来说,只怕亲事是无法再做了。
好在天越来越冷,大家都穿上了厚厚的棉袄长衣,她本就身量纤高,便肚子大些别人也会以为她不过是胖了而已,眼下这几个月内是看不出来的。
这日她才驱走了亲自屈身在厨房里熬鱼汤的杜禹,到了铺子里就见贞玉府上的家丁在门口站着。那家丁见了贞书,上前行礼道:“宋掌柜,我家夫人请您去一趟。”
贞书不知她有何事来找,又回屋套了件十分宽大的厚袄在外面,才与这家丁一同出了装裱铺。杜禹正在铺子外面与黄子京聊天,见贞书出来了忙跑来问道:“娘子要去那里,我送你去。”
贞书道:“不用你送,我自己走着去就可。”
杜禹又道:“要不要我去雇辆马车来?”
贞书已经快步往前走了:“我好容易出来走走,为何非要马车?”
杜禹嘿嘿笑着在后面跟着,悄声问黄子京道:“你瞧着肚子鼓了些没有?”
黄子京摇头道:“瞧不出来,不过胸似乎鼓了许多。”
杜禹拍了黄子京脑袋道:“往该看的地方看,你眼睛老乱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