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尹点头,又问道:“我瞧方才那位夫人不像是个寒门,她是何出身?”
苏姑奶奶掰了手指道:“当年宋工正膝下二房庶子的媳妇。”
宋工正在书画上有些造诣,虽去了多年当官的也都知道他。王府尹犹豫问道:“这样人家的女儿,怕进门作妾是不愿意的。”
苏姑奶奶道:“只要你家里痨病的那位去了,你再将她扶正即可。”
宋工正家的孙女儿,二十上下的年级,上赶着给人作妾。这王府尹又有些不信,上下审量着苏姑奶奶问道:“到了二十未嫁,那女子闺誉可还清白?”
一般女子十五及笄,十六就已经许配人家了。能留到二十岁的老姑娘,闺誉清白的怕就少了。苏姑奶奶此人说话三分谎里带着两分真,两分真里搀了七分谎,所以经常叫人难以辩清。她扫了一眼魏先生,王府尹一个眼色,那魏先生知趣退下。苏姑奶奶这才道:“我家那二姑娘,生的端地十分漂亮,你若说我这侄女如今还有些姿色,那却远远不及她生的这二姑娘。只是二姑娘当初在徽县老家时因叫人劫过,坏了名声。所以如今想要在此匆匆发嫁。”
王府尹恍然大悟着点头,此时便有了十分的信。若说年级,他如今已能作得十八岁大姑娘的爹。既是为妾,又有美貌,就算坏了名声又如何,反正往后将她拘在府里拿个小院锁了不叫她出去就行了。
计议以定,王府尹这才又问道:“不知何时能相见?”
苏姑奶奶飞快转着眼珠子,脑子里却想的是另外一件事。原来贞书欲要嫁给大内总管太监玉逸尘作妻子的事情,如今已是传的满京城无人不知。但毕竟信息上有差误,大家只知她是宋岸嵘的女儿,或者是宋氏装裱铺的小掌柜,再往祖上推,若不是知根知底又熟知的亲戚们,一般人也不知道她是宋工正的庶出孙女。
她如今就如打了烙印一般,虽与玉逸尘消了婚事,但有玉逸尘在那里,谁还敢娶她问她。所以苏姑奶奶有心要趁着这王府尹还不能将贞书对上号时,作成亲事,替贞书拉一桩好姻缘。
这王府尹要与贞书相见,他去装裱铺自然是最好的,能见到贞书又不叫贞书起疑心。但是若他去了装裱铺子,再寻人细打听过,就会露了贞书马脚。想必这王府尹如今还不敢碰玉逸尘碰过的女人,到时候只怕亲事不能成自己反而要吃他亏。
但这作媒就如吃茶一样是能上瘾的事。媒婆若是见了两个好男女而不能将他们撮合到一起,心里比死还要难受。她思来想去心生一计道:“不如这样,我替咱们约个去处,到时候府尹和我家二姑娘同去相见,如何?”
王府尹家中夫人虽生了痨病,但其娘家势重弟兄多,压制着一力不让他纳妾。他又正值盛年是房事上最贪的时候,应天府案子烦劳不堪,青楼楚馆的妓子们无心无肺只会哄钱。他又想吃甜头又不想花银子,才会着苏姑奶奶来打问着寻个美貌的妾回来。
如今若在外头相见姑娘,他怕走漏了风声叫夫人娘家得知,将他打个稀烂。所以犹豫再三才道:“不如改日苏妈妈就将那二姑娘带到我这公房中来相见,如何?”
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苏姑奶奶也怕自己等闲哄不得贞书出来,若是到这应天府差房中,倒是好编个理由将贞书骗来的。遂也点头道:“如此甚好。”
她辞了出门,王府尹一直远远送到大门外才回去。
既有了一桩能作成的好媒,又能发嫁了名声在外的侄孙女,又能替府尹大人解决个难事,往后自己在应天府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苏姑奶奶这样想着,心中兴奋之极,不顾两只小脚走的酸痛,挎着个篮子又往东市而来。
贞书此时正坐在柜台里拿个算盘劈哩啪啦的算帐,苏姑奶奶悄没声儿的进了铺子站在铺子外瞧着,见她头发拢的高高拿支簪子紧着,身上穿着比甲短裙,端的是个干净利落,又一张小脸上柳眉杏眼白嫩嫩俏生生的,正是越看越漂亮。心道那王府尹见了这漂亮的小女儿,不定魂都要被勾到天外去,只怕到时候上赶着要求娶,那还在乎些姑娘闺誉。
她正笑着,贞书抬头见了,起来让了坐道:“姑奶奶从何而来?怎地不到后面去坐着?”
苏姑奶奶忙按她坐下道:“你且忙你的,我到后面去找你娘谈些事情。”
言罢进内间到后院,上了小楼,见苏氏正在那里揉脚,拍了双手坐在苏氏身边道:“成了成了,事情成了。那王府尹如今已有了十二分的愿意。”
苏氏见那王府尹年级有些太大,心中不安道:“我瞧他年级也太大了些,都能作贞书的爹。”
苏姑奶奶手拍了大腿道:“年级大些才懂得疼惜人,况且二姑娘如今的名声,那个少年还敢要她?”
苏氏一想也真是如此,又问道:“他可真是死了夫人?”
苏姑奶奶本在去年就说过王府尹是死了夫人的,但如今人家那夫人还在府中吊着命不肯死,她也不敢在这件大事上再哄苏氏,是而言道:“是得了痨病,眼看就要死了,如今寿材寿衣都备好了等着。”
苏氏听了就知又着了苏姑奶奶的道儿,怨道:“我的贞书虽坏了名声,但还是个十□□的小女儿,怎能就去给个四十岁的男人作妾?”
苏姑奶奶劝道:“他夫人是眼看死的,也就悄悄的进门等着,等他夫人死了立即扶正不就得了?若等他夫人正经死了,只怕提亲的高门大户都要踏断门槛,那能轮得着咱们?”
说白了,就是个占先机的事情。
苏氏犹疑不定,半晌才道:“贞书是个爆脾气,只怕她不愿意。”
苏姑奶奶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既她父亲已去,凡事就该你做主。你万不能一味由着孩子心性,叫她耽误了自己终生大事。”
苏氏心道这话说的也对,自己与宋岸嵘就是当初太纵着贞书,才叫她惹出天大的事背了臭名声在身上。想到这里长叹一声,又问苏姑奶奶道:“若真结了亲,我那干儿必能放出来的吧?”
苏姑奶奶才想起自己竟忘了此事。但又转念一想,若能成了亲事,王府尹放个把人又是什么难事。遂又安慰苏氏道:“你瞧咱们今日才不过略说得几句话,你那干儿就能上到一楼去住单间,只要言成亲事,只怕次日他就能把你那干儿放出来。”
苏氏这才心下稍安,但是也不敢给苏姑奶奶放准话,只道:“既是如此,姑奶奶还请回家等着,我这里再打问打问,准了再给姑奶奶放话,如何?”
苏姑奶奶今日跑得一天,口干唇燥一口水都没有喝过,听苏氏话里还有疑心,也赌了气道:“既是这样,你慢慢打问着。那夫人是不定何时死的,周府尹也是心焦的,若再有好的,我还替他撮合了去,到时候你可别怨我不替你留着。”
言罢也不顾苏氏再三挽留,也不要苏氏的辛苦银了,仍挎了个小篮子回家去了。
苏氏又有心要贞书替她照看铺子挣钱,又想要给贞书寻个好落脚处,又想着章瑞不出来贞媛无依靠,前思后想左右为难,坐在椅子上长吁短叹着。因见贞书关了铺子上楼来,面上还是云淡风轻的样子,全然不知自己心中的疾苦,又瞧她如今正青春的样子,配个四十上下的男子也太可惜了些。遂在那里叹道:“你如今倒过的自在,可惜章瑞如今还在大牢里押着。”
贞书泡了脚拿了本书在膝上翻着,怀里还抱了盘麦芽糖啃着,浑不在意道:“不关着他,难道让他出来整日胡作?”
苏氏想起章瑞可怜的样子,拿帕子甩了贞书道:“你是不知道那监牢里的残样,又臭又脏又黑,真是可怕。好人到了那里都要熬死的。”
贞书心中一动,想起玉府那座黑屋子,扔了麦芽糖擦了脚,趿了鞋子抱了书道:“你去瞧过了?”
苏氏点头道:“苏姑奶奶那里有些关系通融着,我今日去瞧了一回。”
怪道那苏姑奶奶会从铺子前门进来。只是贞书还想不到她们俩今日已经举着幌子将自己卖了一回。端了那麦芽糖就要进屋,扔了句话道:“若叫我说,他就不像个能考上的,便是如今叫人抓了,也是活该。”
苏氏与贞书死活说不通,急得赶上来道:“莫若你再去找回玉逸尘,叫他把章瑞放出来。”
贞书气的跺脚道:“我与他早完了,你们怎么就不肯信?便是我自己此刻要死了,我也不会找他来救,你就死心吧。”
苏氏叫贞书几句话砸的腾然大怒了吼道:“难道我是闲的没事才求你吗?若不是为了贞媛和孩子无依,为了我将来老死时能有个人替我当孝子叫我不致成个孤魂野鬼,我能这样?”
毕竟宋岸嵘已死,苏氏如今孤身一人,再不孝敬她又怎能说得过去。贞书见苏氏大哭了起来,忙过来劝道:“不是我不愿意,而是我真与他已断了往来,怎好再为这些事去找他。若苏姑奶奶那里有门路,几千两的银子我舍得替你花,你去将他捞出来也行。”
苏氏这才止了哭声道:“倒是有不必花银子的门路,还能替你找户好人家嫁了,就看你愿意不愿意。”
贞书听了这话,忽而想起有些日子苏姑奶奶来曾提过一个应天府的府尹丧了妻的事情,甩了书道:“我此生再不嫁人,娘死了这条心吧。”
言罢转身进门去了。苏氏重跌坐在椅子内,骂道:“我们竟是将你给惯坏了。如今你还年小,在这里抛头露面也不算什么,往后年级大了嫁不出去,无子无依将来怎样过活。”
见贞书将门也重重关上,苏氏心中又急又怒,恨不得立时将苏姑奶奶找来想办法。忍到了次日一早,忙又使了信差带了口头信儿,叫苏姑奶奶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