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悦枕着一只手,另一只罩在后脑勺,周加弈外套臂弯处就蹭到了她手背。
眼睛闭着不能视物,触觉就分外灵敏——
不那么柔软的衣服料子,和起球的小疙瘩。
“好了,”周加弈轻轻说,“睡吧。”
罪名
“咱们插个题外话,”叶成林这节课超常发挥,知识点讲得飞快,眼看板书全写完了,离下课还有十来分钟,便突发奇想地和学生们聊了两句,“还有一个多月就放寒假,眼看高一这学年只剩一学期了,你们对高二的文理分班有什么想法?”
他看着下面的五十二颗脑袋,难得露出一回笑脸,“物理是理科的必选项,你们要是分到理科班,高二大概率还会遇到我。”
学生们笑了。
死气沉沉的物理课少有这么轻松的时刻。
课上大部分时间,都是叶成林锤着黑板咆哮:“加速直线运动、减速直线运动,一字之差,你们是瞎了吗?这还能弄混!”
或者,就是阴恻恻地盯着某位同学,“公式都不知道套,脑子里装的是一团浆糊吗!”
“叶老师,您这是在拉票吗?”罗昊揭瓦上房,讨骂得很,“怕我们四班都选文科,都站乐乐姐那边!”
叶成林依然好脾气地说:“不选我,就得选你们纪老师的历史,它是文科必选项,你们只能二选一。”
“您这句话的潜台词是,”罗昊翘着二郎腿,“我们高中三年都逃不掉你们夫妻两的魔掌了!”
又是一阵笑。
刚刚是呵呵笑,这会是哄堂大笑。
“你们不是都喜欢纪老师吗,”叶成林关掉ppt,“正好遂了大家的愿。”
“哟,”石磊撇撇嘴,“我怎么觉得叶成林有点可怜,咱们都不喜欢他,他也知道这点。”
辛悦一副铁石心肠的冷酷表情:“你别圣母心泛滥,我恨不能这节课就开始文理分班。等高二下学期考完小高考彻底解放,就能离他和物理远远的。”
“利用人家老婆孤立他,不地道啊。”石磊的心里涌出同情的暖流,“你上午不还说,比起铁石心肠的秦始皇,咱们叶成林还是很温柔的。”
辛悦:“……”半斤八两,矮子里选将军罢了。
“叶老师,我会追随你的,”周加弈举着钢尺在头顶比划,“我铁定选理科,跟你混!”
辛悦瞄了一眼,心里嘀咕道:手舞足蹈的,是要比划出爱心,以表达对他的忠诚吗。
叶成林如果是暴君,那你周加弈就是他的奸相、佞臣、和酷吏!
“还是课代表给我面子,”叶成林心情大好,一张脸笑成了软乎乎的白馒头,“其他同学呢?”
他把视线从周加弈身上平移,“辛悦?”
早上方傲梅,上午秦成霖,现在是叶成林,我名字是被开过光了吗,今天一连被点三次。
还有,叶老师,你瞅瞅我那吊车尾的物理成绩,在想想贵夫人上次晚自习的护崽行为,我选文选理,这不是比并联串联还显而易见吗。
咽下心里山呼海啸的吐槽,辛悦乖巧地回了两字:“选文。”
叶成林表示赞同:“你这物理成绩选理科,我既不想收,也不敢收。”
班上再次笑开了。
钢尺的尖角在物理课本上留下深深的印痕,再微微加点力道,这页纸就破了。
辛悦看着纸上求静摩擦力的公式,握紧了拳头,等小高考结束,叶成林,我们山水迢迢永不相见。
十几二十年后,等你退休了,我登门拜访,水果茶点只买乐乐姐一人份的,就故意气你。
气死你。
哼。
冷不防:“辛悦。”
随口就:“哼!”
叶成林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你说什么?”
他一向认为,小姑娘虽然物理成绩不行,但循规蹈矩尊师重道,是那种在言行上挑不出一丁点错的乖乖生,断断不会当众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
辛悦蓦然回神,每个字都充满绝望:“叶老师,我说……说……”
这下,乱葬岗深处,那座孑孑独立的墓碑上,刻的就该是:
吾爱辛悦之墓。
“她说,‘嗯’!”周加弈很自然地接上辛悦的后半句。
看着自家课代表真诚又坦然的表情,叶成林更坚信,刚刚是听茬了。
他说::“方老师让我给你带句话,下课去她办公室一趟。”
下课铃声是救命稻草。
辛悦余光里瞄到叶成林出了教室,才捂着胸口,把脸埋在书里:“还以为我的人生会终止在十六岁的冬天。”
“你那一声‘哼’,”周加弈看着她心有余悸的可怜模样,“让我对你肃然起立!”
石磊紧随其后来泼冷水:“弈哥,你还没来得及起立,辛悦就又跪下去了。”
“滚,”辛悦在课桌下轻轻踢了石磊一脚,“边边去!”
上铺的好兄弟被单方面殴打,周加弈不但不出手相救,反而火上浇油:“加油踢,加把劲!”
继而又提醒道,“你不是要去找铁嘴吗,赶紧去!”
“哦哦,对对对!”
***
“方老师,您找我?”
“来啦。”方傲梅合上教案,“叫你来,是跟你说件事。”
她给了辛悦一沓纸,“看看有没有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