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洛九江抱着一条雀舌鲈翻出水面时,被游苏不断用手指轻点的花鲤才刚吐出第三十串泡泡。
洛九江把鱼抛在船上,那条鲈鱼被人从鱼眼处深钉了一把匕首搅烂了脑子,看匕柄花纹正是被洛九江咬在齿间的那枚。
这条鲈鱼实在不小,乍抛上船时甚至压得船上吃水一深。洛九江翻腾上来的动作打碎了平静水面,方才陪着游苏戏耍的花鲤慌忙摆尾逃走,只留下游苏一人怅然收回手去。
洛九江敏锐发觉游苏浑身上下只打湿了个食指指尖。
该怎么说呢……这样的矜持做派,真不愧是游公子,却也真可惜是游公子。
一边这么想着洛九江一边只手摁上船舷,他和游苏一个坐在船上一个泡在水里,然而说话时却都一般亲切自在:“阿苏,我倒有点后悔刚刚把这鲈鱼处理得太利落。”
“嗯?”游苏没懂他话里的意思。
“若这条大鱼没死透,现在就该拼命翻身、蹦跶、翻身、蹦跶……”洛九江声音越来越低,然后掌下猛然发力一击船舷,“然后船就该翻啦!眼下我替鱼行道,你给我下来吧——”
游苏猝不及防惊叫一声落进湖里,洛九江闷笑着托他一把,脚尖在半倾的船底一踢,生生把小舟还正不说,还稳稳兜住了那条刚捞上来的雀舌鲈。
“哈哈这才对了,你来湖上玩水只泡个指甲算几个意思?”洛九江的畅快笑声只发到一般就戛然而止,他和游苏面面相觑,彼此脸上都带着一片空白的懵逼和尴尬。
游苏是因为这措手不及自己已然落水的事态,洛九江则是为了意料之外的……
一处以游苏身高为直径的球状空间在水中撑开,把游苏严严实实地裹在里头。除了他先前自己探入水下逗鱼的那处指尖,游苏连根头发丝都没湿。
“洛兄下次要做什么一定早说啊。”游苏反应过来后就立刻诚恳开口,“洛兄早和我说,我也就能告诉洛兄我身上有避水珠了。”
“你这个……”洛九江一时只觉言语无法表达自己的心情,他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最终艰难地指着游苏左侧肩膀的布料上缝做点缀的一排细小彩珠,“你这个……”
那一串小珠子往常被洛九江扫眼就过,并没放在心上,如今他注意到了,才发现是肉眼可见的珍贵和真贵。
“哦哦。”游苏当他不认识,连忙仔细为他介绍起这一排珠子来,“这是避金珠、避木珠、避水珠、避火珠、避土珠、避风珠、避雷珠、避尘珠……”
洛九江艰难叫了打住,又碰了碰他右肩对称的那排彩珠:“怎么这边……”
“这个?这个是以防万一,对,就是洛兄刚才制造的那种万一,所以随便缝缝备用的。”
看着游苏天真、纯洁、无暇,视金钱如粪土甚至还写满了“这种时候可以夸我”的炯炯双眼,洛九江一口气竟在胸口梗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洛九江这辈子对游苏说得最多的的一句话,就是“……你真不是故意?”
第91章 朋友
“本来猜你不会游泳,还想顺便教你的。你要是身上只有一枚避水珠, 我刚刚就给你打碎了, 让你先呛一口。”哪成想游苏身上装备这么先进, 根本起不到什么出其不意的作用。洛九江感慨万分地摇摇头,伸手示意游苏过来, 他好重新把人托回小舟上。
洛九江能把游苏领到小食街上吃些摊子上的小吃,也敢做一指头击碎游苏的避水珠,让他骤然体会一下入水感觉的打算, 可游苏是外衣上缝了这么多功能齐全的点缀, 他总不好伸手扒这小公子的衣裳。
游苏微微一笑, 搭着洛九江手掌借力翻上小舟,同时坦白道:“其实里衣也有。”
“……”洛九江:“阿苏, 你老实同我说, 你就不觉得硌得慌?”
“里衣没缝那些东西, 只有衣料特殊。这是拿避字珠子碾成比白面更柔细的彩粉, 再把粉末用特殊手法一粒粒编进四条丝线里,每四线一股, 一股也不比最细的头发丝粗, 里面的珠粉绝透不出。裁衣的锦缎就是用这种丝股织出来的, 柔软服帖, 没什么硌不硌的。行动间衣料展平打褶, 白绸下还可见隐隐可见彩意。只是是避水珠碾成粉效果没有成粒的好,所以原料要多用几十倍。”
这一串话他简直脱口而出,恍然间洛九江还以为见着了个几十年功底在身的老织工。
游苏并不是个碎嘴的人, 他或许偶尔多说两句,但那基本都只是为了让旁人更自在,而并不是出于自身的表达欲。
这长长的一段话被游苏不假思索,磕绊也没有一下地叙述出来,简直像是某个常用流程中固定的步骤。
而在洛九江的印象中,这类事情在过去的几天里并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
洛九江一语不发,只定定地盯着游苏看。不比刚刚发现游苏身上零碎层出不穷时的无奈和哭笑不得,此时此刻,他的神情竟是带着几分严厉的。
游苏缓缓收拢了脸上的笑容,神色变得有些不安。
“洛兄?”他小声道:“我冒犯你了?”
“没有。”意识到自己把心情表现得太过外露,洛九江展平眉峰,放缓了自己的语气,“我从不知道你还对布匹材料感兴趣,你背得也太熟了。”
游苏看洛九江表情缓和,还以为刚刚一幕只是插曲,松口气笑道:“洛兄瞧出我是硬背的了?女孩子爱听这个。她们平日喜欢来和我聊天,我总不好让气氛冷场,讲讲她们擅长的事大家都高兴。”
“嗯,你是为了女孩子背的。”洛九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几日相处间那些曾被他觉得违和的细节一幕幕在眼前浮现,“你还擅插花,懂鉴美,女孩子们最流行的新鲜裙子你也知道,要是传言没错你连调脂粉都会……”
“那脂粉可真不是我调的呀。”游苏失笑:“我只知道方子,能和别人说上两句。原本那香粉盒上的‘游’字是游家印记,后来她们觉得风雅,便叫那胭脂为‘公子红’,传着传着不知怎么就变成我制的了。”
游苏说着这事,唇角还微微地翘起来,似乎是觉得这样乱传得有点好笑,又因占了那调胭脂人的名声有些不好意思,那笑容略有点害羞。
洛九江却一点也笑不出。
“你真喜欢研究布料、插花和胭脂的制法?”
“洛兄?”游苏意识到气氛不对,紧张地眨了眨眼。
洛九江深吸口气,直视游苏双眼道:“阿苏,你若打心眼里真喜欢折腾布料,别说点评裙裳,哪怕是你爱穿女装,我做朋友也没有不陪的道理。我这长相别的不能,扮个抹白鼻子的彩旦还不容易?可是阿苏,你根本不喜欢这些东西。 ”
他往日里总是温暖带笑的两道目光严肃起来,纵然不咄咄逼人,也在反差之下让人感觉到仿佛冻结般的寒意。
“阿苏,这些日子咱们在书院里一块玩,你也高兴,我也欢喜。就是我对一件事总想不太通——接下来我问,你答,你要是不愿意说,我就问下一个问题,你看怎样?”
别说洛九江开口,就是书院里随便来个女孩软语和他恳求,要他回答自己几个问题,游苏也绝不会说个不字。他哪能说出拒绝的话?他只会说:“洛兄请问吧……其实我对那些话题虽说不上喜欢,但也不至于讨厌,只是书院中师姐妹爱聊我陪着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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