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竟也打发过了小半个时辰, 随着飞舟特有的轰鸣声响起、驿传阵上也隐隐闪烁起了幽幽的萤色光芒。寒千岭和封雪察觉动静, 均是双眼一亮。
飞舟稳稳在驿传站中停靠, 巨轮模样的空间行船上缓缓放下沉重的阶梯,成群结队的年轻英俊的修士都涌到出口, 挤挤挨挨的人流让锁定单个目标的辨认变得很是困难。
毕竟在这种修士簇拥的情况下, 只要礼仪和脑子没出问题, 就不会有人动用神识巡视。这是一场对视力的考验。
封雪尚且还在艰难地踮起脚尖, 一遍遍地扫视过人群, 她身边的小刃就轻轻地扯了扯她的袖子。
“姐姐。”小刃指了一个方向,示意她去看。
顺着小刃的手指,封雪果然很快就找到了还挤在飞舟的楼梯口上, 笑容灿烂的洛九江。
封雪夸奖了敏锐的小刃两句,便见洛九江竟也定定地瞧着他们的这个方向。她冲洛九江高兴地挥手,对方却连胳膊也不曾动上一动,她试着做出几个表情,却和洛九江的回应全对不上。
封雪愣了一愣,重新定位了一遍洛九江目光的落处,然后无声转头,只见寒千岭和洛九江眼神间你去我回,有来有往,彼此间神色都是一样的熟络开怀,显然已经隔着人潮沟通互动了好一会儿。
正当此时,小刃又用拇指比了比寒千岭的方向,认真纠正了那些关于“小刃真聪明”、“小刃真敏锐”的夸奖:“姐姐,找出来的不是我。”
“嗯?”封雪迷茫地眨了眨眼,很快就根据小刃的动作分析出了具体情况:“你是说……你顺着寒公子的眼神发现了九江?”
小刃点头。
“……那在你发现之前,他们两个对接上多久了?”
小刃不确定地皱起眉头,很久才严肃道:“从一开始?”
封雪:“……”
“我们走吧,小刃,。”封雪麻木地说:“这里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地——其实一开始我们就不该来。”
“哦。”小刃其实不太理解怎么说要来的也是姐姐,连招呼也没打就要走的也是姐姐。不过既然姐姐说了,她就听话。
她乖乖牵着姐姐的手跟她离开,路上又被封雪投喂了一把形如雪花的雾凇糖,她舔过还沾着糖霜的指尖,主动问道:“姐姐,是什么?”
封雪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道:“好吃吗?”
“好吃。”
“那就多吃点吧。”封雪又抓给她一把,顺便替她擦了擦沾着糖渣的唇角:“深雪宫特产,寒公子之前送我的,又名狗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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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九江此前已经来过青龙书院一次,也无意和那些才俊一起争夺个谁先谁后的排名,因此他在甲板附近站了很久,直到船上人流已经变得稀稀落落,这才带着四位队友一同缓步走下。
他刚刚隔着人潮与其中一人眉来眼去的过程早被身后四人看在眼里,那位和他较为熟络的青年陈桥率先发问,听声音还有点吞吐迟疑:“少界主,那位就是……深雪宫主?”
“你们也知道了?哦,白练大哥告诉你们的吧。”洛九江转转脑子,就明白了其中的前因后果——白练确实听从了他的吩咐,没跟这四位青年说什么“要替少主担下一切伤害,甚至为少主而死”之类的混账话,但另一种话,他绝对是说了。
他一定下过“让少主离那个深雪宫主寒千岭远点”一类的糟糕命令。
洛九江转身,只见身后四人脸上几乎都是一样的犹豫神色。他十分诚挚地对他们建议道:“没事儿,你们装作没看到吧。没能完成任务也不怪你们,刚刚大家也看到了,你们拦不住我的。”
方才洛九江和那位深雪宫主如何隔空交流得热火朝天的样子,四人都瞧个分明,自认还没有蒙住少界主眼睛的本事。故而他一句话说出,四人便露出动摇之色。
洛九江笑了笑,对他们具体的心理斗争也不甚在意,反正最后结果只有那一个。此时飞舟上的修士大多走尽了,他袍袖一展,就如一只背羽漆黑的巨鸟一般,映着飒飒风声跳下船去。在高速的下落之中,他的目光还正迎着寒千岭带着笑意的双眼。
“千岭!”
寒千岭弯着眼,疾疾上前了两步,恰好在洛九江即将落地之前,搭上了那人冲他伸来的手。他和缓地,仿佛把这两字含在唇齿间碾磨许久般柔声道:“九江。”
……
“你们是最后一批抵达的队伍,下午时两千余支队伍会齐聚大堂,听说副院长会来交代几句,然后明早我们就出发。”
顿了一顿,寒千岭又含着笑道:“自然,咱们一起。”
这四个字被他额外挑出来讲,对比着前一句有些公式化的交代,就如同被赋予了某种更亲密的印记。从“咱们”到“一起”,他吐出每个词组的语气都极和缓。
“那四位小哥是你带过来的?”寒千岭问了一声,话是个疑问句,他语气却笃定,甚至不需要洛九江的回答。他冲自己身后招了招手,示意自己队友去帮忙搭把手,给人找个安顿的地方。
除了封雪小刃之外,他还额外带了一个朱雀使,就是为了此时有用。
洛九江偏着头听他说话,听他絮絮交代着出发前的简单安排,就好像还在七岛的时候。他要去祠堂翻族谱,他要在小比上挑战洛四淙,千岭就低声给他说着这一趟望风的结果,还有他看出的淙哥破绽。
只是这回,洛九江没像以往那样,接着他的思路往下走。
他只是一味地笑,笑到寒千岭反应过来,一句关于交代“你雪姊”下落的话才说一半就住了口。
“你不说了?那轮到我。”
“这回远道而来,我要喝酒。”洛九江笑眯眯地说:“要练刀,要叙旧……还有些话,非要深雪宫主一句句念给我才行。”
他左手握住寒千岭的手腕,这只手骨肉匀称,刚触手时有些发凉,但一握之下就带着些浅浅的温,血管包在白如霜雪的肌肤下,而腕间命门温顺地熨帖着洛九江结着薄茧的手指,传来一下下清晰的跳动。
寒千岭的手指向外舒展了一下,牵动起手腕的肌肉,每一点细微的皮肉走势都随着温度烙进洛九江的掌心。
这只手可以突然暴起,十年相伴,洛九江再清楚不过,这只如凝月光的洁白手腕绷起时蕴含着多大的力量。这只手也可骤然化形,它曾在某一天变成尖锐锋利的一只龙爪,爪尖一照面就钩破过洛九江胸口的皮肤。
可在寒千岭尚存半分意志前,它一直顾忌什么一般蜷起。
当金铁一般的锐爪在洛九江面前截然亮相时,洛九江曾看到它掌心里沾染的一点血迹。
……那是此前寒千岭一直强迫自己蜷着爪子,反划破了自己爪心造成的斑斑血迹。
而此时此刻,这只手温顺的像是牧人手下性格最柔和的羔羊,它不但不加抵抗,甚至主动顺着洛九江使力的方向走,就这样毫不设防地探进了洛九江右边袍袖的袖底。
纯色的漆黑袖子里被洛九江请天衣阁的绣娘刺过市面上流传的所有暗语,只属于他们的暗语被同样漆黑的丝线篆刻在布料上,行走起卧均看不出端倪,非要人用手指碰着,指腹划过一个又一个隐秘的符号,才将这桩秘密读个分明。
“一共四十八短句,二十三长句……再加上我没收集全遗漏过的,我得请我的千岭赏脸,一个字一个字读给我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