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九江从游苏背后转到他的面前,双手依然稳稳地架着游苏,不让他因这种陌生环境而感觉害怕:“我曾经被困在一个人不当人的鬼地方,那地方只给人两种活法,要么禽兽不如,要么猪狗不如,你猜我最后怎么办的?”
游苏把询问的眼神投向了洛九江。
“我把那鬼地方的天给捅了个大漏。”洛九江拔刀出鞘,刀花一转:“就像这样——”
尚有一刀在手,洛九江就无所畏惧。
洛九江一刀蓄势斩出,霎时将湖水平分做两半,那一瞬间游苏看到湖水在逼人刀气下形成两道水墙,水墙夹着一道上宽下窄的缝隙,透过那斜面般的水缝,游苏刹那间把整个湖泊从浅到深的鱼虾种类都看个分明。
他看到色彩缤纷奇异的小鱼,也见到了洛九江刚抛上船的那种大家伙,他还见到湖底潮湿的湖泥,上面已被洛九江分湖一刀留下深深印记——
即使洛九江刀意尽而收刀,湖水在游苏眼前重新合拢,那一幕仍在游苏脑中定格。
“我当初呆过那鬼地方的规则严苛,比你现在这种软刀子厉害多了。他们叫嚣着不遵守就死,最后还不是被我一刀捅破。”洛九江扬眉道:“有时候环境只给你固定的选择,但并不一定非按照他们安排的那么做。”
“阿苏,我刚刚揭开这事,只因为我不能看你连选择的自由都没有。你家里确实仍然爱你,这件事也不算太急。如果你深思熟虑后随便哪条路走到黑,洛九江绝无二话,全都尊重你的选择。你若觉得现在不错,那我便相信这真是不错;但你若需要我帮忙,我当初能拼命斩出那样的一刀,现在也能为你挥出更多刀。”
游苏喉头微微一动:“因为洛兄是我的朋友,就像我视洛兄如至交,甘为洛兄荡产倾家一般。”
“是的。”洛九江郑重地说。
只两个字,被他说得肃穆庄严,熨帖着火炭一般的炽热温度,犹如绝不轻发的许诺。
游苏长呼口气,微闭双眼,突然感觉自己很想作一幅画。
为刚刚千钧分湖的惊艳一刀,为洛九江。
第92章 血画
游苏想要画画,可惜周围环境并不算太好。
洛九江刚刚一刀惊起湖心大浪, 小舟从头到尾被打个湿透, 根本没有能平铺放纸的地方。
不过这并不是问题。
游家老祖虽然以画魂起家, 不过近几代早就不在画魂之上投注太多精力,连带也没指望过游苏在画魂一道上做出些什么成就。游苏能画到现在, 只因为他真的爱画。
这个从来锦衣玉食,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捻着的花不是天生就该在花篓里呆着的小公子,可以为了突然迸发的灵感以指做笔, 拿他那双日日用千金养护的手指在粗糙木桌的薄尘上勾勒线条, 如今也同样可以为了自己满溢的表达欲扑在湿漉漉的死鱼上, 把圆润的指甲微微戳进雀舌鲈银白鱼腹上柔软的鱼皮里。
洛九江游过来扒着船边看了两眼就笑道:“看你起势力道是个大件,这鱼还是嫌小, 你画不开, 看我给你找个长度合适的来。”
游苏略有些惋惜地怅然地放开雀舌鲈, 显然是认同洛九江的那句“嫌小”, 但湖心水汽蒙蒙,四下不沾, 他储物袋中又何尝没有纸笔, 只是不好摆开罢了。他刚想阻止洛九江替他寻画布的举动, 耳边便炸开一阵沁凉的水雾。
游苏猛然侧头, 只见洛九江双手持刀, 刀尖正笔直地扎进水里。不知他刀气与灵力怎样发出,只见一道水墙凭空从湖心升起,顶端活水持续落下, 而底部仍有新水源源不断地供给上去,使水墙始终维持在一丈高度。
“你的画纸,应景。”洛九江微笑道:“画墨等我给你取来。”
他此时双手正持握刀柄没有空隙,整个人也半泡在水里,不过虽然手脚俱无闲余,但洛九江还有一张嘴。
他半仰起头,睁开眼就正对着一片苍蓝的万里青空,此刻天际无云,他胸中也敞亮无霾,气由丹田而起,从肺腑而发,清亮长啸脱口而出,在湖心之上盘旋,于碧色湖水中暗伏。
这声音先低后高,由缺空积累至满蓄,悠长气脉缓缓而出,最终使音色美如华钟,那清越啸声于水中激荡开来,以湖心为轴,碧湖之上顿生无数波动涟漪。
百千涟漪相叠的画面固然漂亮,但其中积蓄的威力却不容小觑,游苏只是一愣之间小舟就被水波向后推开半尺,他忙灌力于桨,重新划回洛九江身前。
察觉到碧水之下音杀所做的“功课”已经达到,洛九江声音骤然变调,所用音杀较方才更加低沉有力。片刻之后,洛九江周身水面上足足出现了百十道逆涌的小小喷泉,每只喷流的上端都顶着一条方才被洛九江音杀击中的鱼。
“阿苏接墨!”洛九江意气焕发道:“你只管拿己心做笔!”
他口中每吐一字,就有数十条鲜鱼被他音杀割裂,鱼血潺潺而出,被心领神会的游苏隔空吸定,将这现取的血墨汇成在空中一团漂浮的艳红。
“多谢洛兄送我好纸好墨,”游苏抬纸把距自己两三尺远的血墨团凝成一股牵引到自己面前,赤色的红在空中凝聚成一道拱桥般的优美弧线,“此画定然不负。”
被洛九江刀气激起的水墙远观仿佛凝成坚实一堵,实际凑近了看便能发现其中水流由下而上不断更换流动,只是洛九江操纵灵气的方法稳定扎实,控制着上下水流流动速度基本一致,使其平稳易上手。
这操作中蕴含的功底可称一句扎实漂亮,但这水墙毕竟是要做画布。
“新旧水墙难免交替,阿苏这张画可得快点。”
“洛兄放心,画倾心声,你刚刚分湖一刀,我见了心中正快慰的很。”
这张画果然成得极快。
此前在歇脚小亭桌面浮灰上作画的那次,游苏勾勒的线条虽然简单,但风格却足够细腻,不难看出多年功底,而今这幅则由快意与条件同时在心底催逼,最终展现的笔触完全是粗犷的。
几乎是不假思索一般,游苏振臂一甩,一条血线就在水墙上定格,翻涌的湖水冲淡血墨浓度,却未曾改变它的轮廓。水墙落定的乃是一条起伏弧线,它像是弯肘拔刀的人形剪影,又如同雁环金刀的凹凸刀背,别看画上只落下了一线血红,画中激越的狰狞之意已然初现。
刀鞘则被游苏匆匆拍上,不到半弹指就固定了形态,它不走心到几乎只是一串拖长的血色手掌印。在整幅画被水墙彻底冲淡至形貌模糊以前,游苏几乎把所有的心神都灌注在了刀锋之上。
比起“灵机一甩”的刀背和一蹴而就的刀柄,游苏全神贯注地描画了这道血色刀锋。
血线刚引至一半,水墙便因承载不住外人施加其上的高深画意而颤抖起来,被洛九江立即加倍用刀罡稳住,如此一来,水墙之中混合了少许洛九江刀意,恰同游苏的血画相合,故而此画尚且未成,而画魂已俨然惊现!
一幅好画往往开头冲动易得,结尾落笔难收,然而洛九江注在水中的刀气与游苏画中的刀意合璧,使游苏有如神助一般,比起前半程的屏气凝神,后半刀刃他则毫不迟疑地畅然一划!
在划出这道收笔之前,游苏转头看向了洛九江,像是要把他整个人的神韵都注进画里。
在这一刻,这个一直温文尔雅的少年公子,双眼中闪烁的神光竟是一种对笔下画卷近乎执迷的疯狂。
画成而灵气动,笔畅则意淋漓。不同于之前那次画魂只有隐隐的食物香气,这一回被游苏用不到半炷香时间画出的一柄刀,宛如要脱离载体迸出一半,只让人觉得伸手就能切实地抓到一柄当世难寻的锐利神兵。
若是修为低些的修士,直面这幅血画时甚至会灵识惊颤,仿佛下一刻就要被刀锋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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