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千岭原本就半倚在他身侧的那一半褥子上,听到这话就先把按在洛九江的腕上的手缓缓滑到洛九江手背上,他略一用力,便把指头从洛九江指缝里挤进去,与他五指紧紧扣住。
寒千岭反问道:“你我什么时候没在一起?”
他说话时冲着洛九江略略地俯身下来,脖子里挂着的佛珠就从领口垂下,那用他自己头发编好的吊绳一悠一悠的,竟也摇出了一种宁静的节奏。
洛九江盯着那颗佛珠,恍然一笑:“是,我说错了。咱们早把心都换过,当然没一刻不在一起。”
那佛珠仍在洛九江眼前慢悠悠地晃动着,洛九江心中微动,登时便情难自抑。他扣着寒千岭的手更用力了些,另一条胳膊却从被窝里抽出来,勾住寒千岭颈上的佛珠吊绳,力道不轻不重地把他往下扯。
在两人四片唇瓣即将相接时,洛九江模糊道:“我送的东西,怎么用你的头发?一会儿吊线给你换条新的……”
因为分在一个小组,故而住在一顶帐子里、刚刚从半隔音不透光屏风后面绕过来的封雪恰好把这句话听个正着。她正手里端着盆还沾着水的果子,大概是过来给他们两个分点好吃的。
在完整地聆听了洛九江的自语,又无声地观看过这两人短暂的互动以后,封雪默默抛出一句打扰了,然后连人带果一齐麻利闪回屏风后头。不多时,日常隔音够用的屏风内就传来了一字一句的朗朗教学声。
“我躲在帐里,手里拿着果盆。”
“想要给你们,一点姐姐的示意。”
“我越走越近,有两个声音,让我措手不及。”
“我不应该在帐里,我应该在帐底。”
“北国的风送来了春意,南方的大雪里却还没有暖气。”
“所以有两个可怜的女人,需要一顶新帐篷。”
“我想这话还是应该告诉你。”*1
小刃是何等听话的好姑娘,封雪念一句,她就认认真真跟一句,就连那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的语调都学得入木三分,两三次后她们就配合成了节奏规律的双重奏,乍一听好像是封雪的声线自带回音一般。
洛九江:“……”
倒是寒千岭一向淡定,这等时刻竟也不动如钟。他不紧不慢地撑起身来,舌尖露出一点抿过自己嘴唇上的遗留滋味,再开口时气息亦分毫不乱:“此前是我考虑不周,男女有别,确实也不好总住在一起。最后十日时我会再前请封雪姑娘过来压阵……二位稍待片刻,寒某这便出去搭个新帐子。”
洛九江想都不用想:“那雪姊我也去搭帐子了。”
小刃眨眨眼睛,便想站起来去给他们两个搭把手,却被封雪一把拽住,重新扯回一堆软绵绵鼓囊囊的靠枕和坐垫里面。
“他们这帐子估计搭得有时候呢,你可别去。”封雪转身拉过果盆,正盆都塞到小刃怀里,“来,咱们吃东西,不用给他们留了。”
小刃歪着脑袋,疑惑道:“一颗也不留?”
封雪狞笑道:“让他们排排坐分果核去吧——不留!”
真是好狠的心。
后来这两人果然回来得够晚。封雪一点也不想知道,这种存在修仙式便携帐篷,从储物袋里往外一抛输入灵气就能搞定的前提条件下,他们两个究竟搞了些什么名堂。
不过她先前洗的那盆果子乃是按两个半大小子的量准备的,之前一气恶狠狠吃光时还不觉得,待到起身挪动时才发觉自己不幸吃撑,得到了吃独食的经典报应。
顶着洛九江欲言又止的眼神,封雪幽幽道:“拜拜了您呐。”
转过脸去,她便怅然地想:“风清月莹,天然标韵,自是闺房之秀”*2——天啊之前我居然真的过来这两个独秀狂魔一起住,莫非是脑子有坑吗?
作者有话要说:*1阿杜《他一定很爱你》捏他
*2(宋)李之仪《鹊桥仙·风清月莹》
第140章 沉渊
梦境间的距离并不因现实距离的长短而定。常常洛九江从一个梦境跳跃至另一个时,发觉两个梦主至少相隔千里;至于他身边使者的梦境倒是一个也没有碰到。
也不知道梦境的远近距离是以何作为标准。
某一次他醒来时曾经拉寒千岭研究过这个问题, 那是有生之年第一次, 寒千岭略皱着眉头, 明确道:“九江,这个问题我不知道。”
即使寒千岭向来自称传承记忆不全、除了恨以外神龙再没留给他太多别的, 他关于诸多上古秘事的所知所觉,也已经远超过许多大能。更兼他是神龙之体,修为又先洛九江一步跨入金丹, 因此很多时候即使不能给出完整的答案, 总也有些零散思路。
这还是第一次他承认自己对某一个领域的空白和一无所知。
“我只是曾经在朱雀宫里见过一片玉简残片, 内容虚妄古怪,不知真假, 姑且一听, 也不用当真。”寒千岭慢慢回忆道:“它说‘神魂类鬼, 而梦近幽冥’。”
洛九江果然过耳就算。他关心这个问题的主要目的, 其实还是想早日找出梦境之间距离长短的规律,好能尽快入了寒千岭的梦。至于更深的钻研, 他倒并无兴趣。
无论如何, 反复入梦确实是锻炼神魂的绝好方法。连续十几天的梦中移动后, 洛九江不但感觉自己的神魂比之从前更加坚韧, 而且还能在梦主的梦里稍作改动而不让梦主觉察。
某一次他甚至在那位梦主的梦中与一只梦魇短兵相接, 双方借梦主梦境为战场,梦魇以角触地,连续编制出一层又一层似真亦幻的梦境, 而洛九江坚心以对,劈出去斩断梦境的每一刀,实则都是他神魂凝聚的体现。
最后一人一魇把梦主的梦境闹个天翻地覆,梦中人物各个八眼六耳身负百臂,脸庞如同走马灯一样一张换过一张,房子地基统统倒飘在空中,三丈高的大狗被刚出生的普通奶猫挠的嗷嗷直叫,那梦主的掌门胡须飘动,捏着兰花指嘤嘤唱着“郎君啊你是不是饿得慌。”
如此一番荒唐景象,总算将那梦主惊醒,免他于梦中被梦魇吞食神魂之忧。
梦主一醒,外来者全被驱除。洛九江还是第一次从别人骤醒的梦里跌落出去,一瞬间的失重感仿佛一道加注于全身的逐客令,比起口头上的送客和眼神动作里的不欢迎,这方式还让他觉得很是新鲜。
此时他处在将醒未醒之际,神魂在梦中又本来就半实不实。在一种类似于打盹出神的恍惚之中,洛九江下意识拔刀而斩,居然真的在梦境之外给了那梦魇结实一下。
虽然因为那梦主不过筑基出头的修为,才让他能操纵别人的梦境这般容易,但单凭最后竟然能与梦魇在梦境以外对战之事,便可见他的神魂确实是较之前强健得多了。
只是这一番战斗虽然劳累得是他的神魂,但不可避免的疲惫似乎也同样反映在了他的身体之上。洛九江醒来时浑身都是淋漓大汗,他踢开自己身上薄被,发现暗色的褥子上已然印出了一个潮湿的深色人型。
寒千岭正慢条斯理地收起此前给他拭去脸上汗水的手帕,一转头见洛九江仍盯着褥子发愣,就浑不在意道:“别看了,下次给你擦身就是。”
他声音里竟然还带着一点高兴,洛九江遂转而改为盯他不放,心想那份遮掩不了的兴高采烈绝对不是自己的错觉。
不过此后洛九江再从梦境之中醒转时,无论如何疲劳困乏,甚至头痛欲裂,身上都始终干净清爽。饶是之前怎样汗如雨下,他再睁眼时,被褥始终是新换过的一套,没被汗水溻了半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