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第二天,破晓的第一缕阳光映入书院最东方的碑林时,青龙书院已经满院飘扬奠帷,三千学子人人缟素。
没有经过商量,更没什么提前的组织,十二峰弟子倾巢而出,一身素白。他们往竹林的方向一同前进,如江河序然入海,脚步低沉而不急躁,用千人的错落足音,奏响一曲祭奠的哀鼓。
他们披麻衣,戴雪冠,整个书院静悄悄的,满院上下在赶路过程中不曾有一个字的接耳交谈。
三千学子微垂着头,趋步而行,最终分为左右中三列,齐齐排在公仪竹的竹林之前。
像是受这气氛响应一般,昨日还只有两三丛竹子开花,今日白花已经爬满了大半竹林。
有弟子沉声喝道:“祭——”
满院学子齐齐跪坐,对着那古朴简陋的故居,以及庐屋大堂内的棺椁行了第一礼。
那弟子再吟第二声:“祭”,学子们就同时下拜,深深俯首于地,是心甘情愿的第二礼。
如此三拜三起,三祭方止。
众学子纷纷起身,各自敛容站好。等他们全都归于静寂,左侧方阵才有人哽声问道:“竹笛何在?”
近千名学子自袖里抽出竹笛。
右侧方阵呼和般应声问道:“仁剑何在?”
右侧所有学子亦从袖底取出不长不短的竹剑。
最后,是中间有学子悲声问道:“诗书何在?”
登时位居中央的学子整齐跪坐,各自拿出一卷竹简在面前铺开。那幽幽竹笛声、朔朔舞剑声,与朗朗读书声,就在此时响彻了整片竹林。
公仪竹名中有竹,他也天性爱竹。不知道是不是受他这个爱好的影响,书院中乐峰弟子好竹笛的比好琴者多,武修开蒙用的钝剑也不是桃木剑,而是竹制的。就连藏书阁里的书卷,用竹简的数目都远比别的地方多一些。
而在为他送别的这一日,雅乐、仁剑、清诵齐聚,合着青龙书院立院至今的精神一起,遥遥送了公仪先生一程。
昔年青龙书院里有个玩笑,不算恶意,但总归是常被提起,那便是有关公仪先生命硬专克弟子的传言。
当时甚至有个笑话风靡过一段,那便是“我见师兄才高八斗,乐理精纯,是公仪先生都愿收做关门弟子的人才。”
那笑话之后,接上的必然是一长串的“去去去”,和一句“难道我活够了?”的自我调侃。
而今公仪竹唯一的半徒洛九江远在界外,却有三千弟子此时此刻,立誓秉起了他的遗志。
从此,青龙书院弟子,都愿为公仪门下人。
公仪竹逝世之前最牵挂的几桩事情中,失去了庇护的青龙书院正是一件。然而青龙学子的精神亦同劲竹一般,不折不蔓,风雨之中,更是昂昂而上。
此时公仪竹若能身居幽冥之中往青龙界里窥探,想必也能放下几分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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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龙书院的动静如此之大,自然瞒不过各种有心人。这消息很快就传播出去,第一时间就抵达了白虎主的案头。
当时董双玉正被白虎主召见,立于一旁给白鹤州侍奉笔墨。在那枚记录着消息的玉简被呈送上来时,董双玉清楚地看清了白虎主唇角一闪而过的冷笑。
董双玉熟悉人性中的恶意就像熟悉他自己,他看透了白虎主皮囊下的反应,一如曾经在七岛上他看透了快要发疯的杜川。
把此前的事情稍稍结合,董双玉便明白,白虎主是想到了当众顶撞白虎界意图的阴半死。
如今再没有人给他撑腰了。
董双玉微垂睫毛,那乌黑的两弯长睫就在他羊脂白玉样的面容上投下两道影子。他适时问道:“要公布出去吗,宗主?”
“不。”白虎主不假思索地拒绝道:“先等静慈大师过来……白虎会再延后一些,借着这个消息一起办。”
不过虽然白虎主这里按捺不动,界里诸人总还有其他消息渠道能够得到动静。至少洛九江和阴半死就第一时间收到了消息,并且为此感到长时间的怀疑和震惊。
在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洛九江正在和寒千岭手谈。被橙纱一句悲报怼到脸上的瞬间,洛九江手中黑棋从指间落下,清脆地在地上弹跳几下,然后一骨碌地滚到墙角。
洛九江被这消息荒谬的发笑。他嗤笑,摇头,不可置信。他皱眉道:“我知道师父素来看先生不惯,可你对我说这样的谎,我就要发怒了。”
橙纱别过脸去不敢看他,她颤声道:“少主,是真的……据说,是玄武亲自动的手。”
“……”
洛九江瞪了橙纱片刻,很不客气道:“你怕是发昏了,我带你去见阴兄,一起向他讨些药吧。”
九蛇都是枕霜流的心腹,洛九江从来没对任何一条九蛇说过这样重的话。
然而橙纱只是垂下头去,没有做任何的辩解。
她看着洛九江笃定地跨出门槛,而寒千岭紧随其后,距离近得好像一道贴着洛九江的影子,第一次如此地不想执行那个“尽量分开他们两个”的命令。
洛九江往任何一个院落距离都是最近,特别是当阴半死也正朝着他的方向过来的时候。两人就这么在半途碰上。
洛九江带笑发问道:“阴兄,那个流言你也听说了?真有意思,他们看三千世界的散沙马上就要齐聚白虎,居然会用这种消息惑乱军心。散播这消息的人千万别被我逮着,不然看我……”
阴半死颤抖地摇了摇头。
他这回冠也没束,甚至还光着一只脚,好像就是得知消息后惊骇过度,因此就这样披头散发地跑了出来。
而他这样狼狈的模样,洛九江竟好像见不着似的,还笑嘻嘻地习以为常。
“别说了。”阴半死抖着声音打断了他,很快又加大音量吼了一句,“别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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