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仗着皇帝生母颜太后的势,又借着父亲侑国公的权,颜凌永自是与同辈的温开森不同,连穿着打扮都是一身的锦衣玉带,毕竟总有人巴望着能攀上些皇亲国戚的名,到哪儿都有人给他捶背揉腰。
太招眼了。
也正是因为太招眼,在他一旁显得极为素雅的江时卿才会格格不入。
“坐在他身旁那位呢?”袁牧城明知故问。
莺歌燕舞之下,袁牧城淡淡地看着,颜凌永时不时附耳过去说几句,那人也不避,只勾唇浅笑着,掩在袖下的手却有条不紊地转着念珠。
既要摄魂,又要成佛。
“那位就是江时卿了,才迁到阇城不到两月,但城内盛传他是谒门庄的庄主,朝中不少人暗中上门拜访,这不还是给颜公子截着了吗,”说到这里,温开森小叹了口气,“可惜了,要说这江公子生得一副好皮相,偏就被颜凌永这个好男色的盯上了。”
看着下方颜凌永对江时卿有意无意的触碰,袁牧城鄙笑了一声:“这么多年了,倒还是个死性不改的混小子。”
“我没骗你,这江时卿是个美人吧?”
“是,”袁牧城带着笑,语气却透着冷漠,“是个美人。”
袁牧城离阇多年,不知谒门庄,但他有直觉,朝中争相巴结的谒门庄若是敌非友,必定是个威胁。
“阿城,回阇城去,如今朝中不能没有人。”
袁皓勋的嘱咐回响在耳边,他不能忘。
大黎朝局中的暗潮已经涌动了许久,如今颜、冯两大势力各占一头,不分伯仲,皇权一分为二,独独不在皇帝刘昭禹的手中。
当年袁皓勋和吕晟共同协助先帝刘昀稳固大黎江山,如今刘昀崩逝,吕晟战死,只剩袁皓勋驻守北境,可刘昭禹自继位后便任凭颜冯两家主理朝政,以太后和侑国公为首的颜氏尚且只在朝中揽权,但驻守西境的维明军却是由寅王的表兄冯翰统领,因此冯氏不仅握有政权,还兼有兵权。
袁牧城明白,袁皓勋此次让他回阇,是因为大黎不能只靠平定西、北两境的战事来获得安稳,颜冯两大势力在阇城内明争暗斗,早已不知埋下了多少被利益和权势侵蚀过的烂根。一旦这些烂根蠢蠢欲动,遍布阇城乃至七州,大黎必定支离破碎。
所以朝中要有人,要有能伺机而动,趁早瓦解掉这些烂根的人。可自从八年前卫柠战后,大黎损失惨重,军政势力几乎都换了一拨,眼下他虽进了阇城,却还是要静守一段时间,才能看清大臣们各自与谁为伍。
正这么想着,他便见到颜凌永被人唤走,送茶水的小厮随意地摸了把袖口后,端茶走向正听着曲的江时卿。
寒刃方从袖口逼出,袁牧城当即拔了何啸的刀往那边扔去,刀刃相抵,震得小厮瞬时恍惚。
“何啸,护着他。”袁牧城把温开森拎起扔到何啸手边,便把着护栏转身跃下。
正厅里的人慌了神,乱作一团,又有几名死士趁机亮出匕首奔着江时卿而来。絮果记着江时卿的叮嘱,把刺客往他面前的桌上逼,江时卿岿然不动地饮着热茶,只有在絮果砍向他面前的琴时,才稍稍侧了侧身。
袁牧城出手狠绝,力量极强,一手锁住喉便即刻将死士的脖子扭断,单脚挑起木凳把人压在地面,转头捡起一支筷子便穿透了对方的肺。至江时卿面前时,他单手挡下最后一名死士的腕部,风轻云淡地用匕首划拉过那人脖间,热血喷溅而出,江时卿侧过了脸。
人倒在了他面前摆着的古琴上,袁牧城抬脚踩在矮桌上,提起人往旁边一扔,稍稍俯着身盯着江时卿,逢场作戏一般,说道:“抱歉,出手狠了,没留活口。”
星星血点从衣衫一路延至雪白的脖颈,分明是杀人如麻那般的可怖,可在这人身上却如妆点般,敢道艳如桃李,冷若冰霜。
江时卿缓缓抬眸,毫不露怯地对上袁牧城的双眼,道:“多谢搭救。”
眼下对面的人越沉静,袁牧城便越是觉得他诡秘难测。
寻常人遇到这种事都慌不择路,可江时卿似乎连掩饰都不打算做,反倒坦然得有些过分。
“主子,颜公子送的琴毁了,待他来了可如何交代啊?”絮果指着裂成两半又染上污血的琴,像闯了大祸一般喊道。
袁牧城睨了一眼桌面,颇有诚意地说:“这琴毁了也有我的一份,改日袁某当登门拜访,赔公子一把新的。”
江时卿眼神如幼兽般纯善:“上次袁公子的搭救之恩江某还未谢过,此次又欠了一条命,怎敢讨要赔偿。”
说的话都好听,只不过没一句是真的。
今日江时卿借刀引他出手,他明知江时卿有能力自保却也陪他演了一出急公好义,更有趣的是,两人都知道对方想借机试探的心思,却还问心无愧地装模作样。
虽然他尚且不知江时卿是何目的,但他正巧想探探眼前这人的底细,既然江时卿给了他机会,他便顺理成章地接了。
于是他也顺着演下去:“我广结善缘,不求回报。”
“那江某便欣然接受,却之不恭了。”
说着,江时卿便拿了帕子,蘸着杯中的茶水擦拭血迹。他擦得极细,绸面蹭过脖颈,水痕混着血迹抹成一片,滑落至衣领又晕开,越过衣领的水痕却一路向下,延至看不见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