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时卿说:“双昙山到阇城的路途也远,先生们有事托庄内的师兄弟捎个信就好,亲自来一趟还劳累了。”
姜瑜笑了笑,迟迟未落下黑子,只在夜幕下看着江时卿,说:“我与林梦本就想寻空来看看你,恰好此次也有些关于袁牧城的事要同你商量,虽托人先捎了口信,但算着那昙凝血又该闹腾了,我们还是没放下心,便来了。林梦倒是没打算回去了,但庄主那边我还有些事没交代完,本欲多待几日,便也不能多留。淮川,不要怪先生。”
晚风嵌着凉气,一缕一缕扫过指缝,江时卿默然不语,只垂头凝视着棋子,笑了一笑,道:“这身子衰若败絮,早该入土了,只是大仇未报,还留着点念想,所以暂且入不了黄泉,先生们不必过多挂怀。”
说着,江时卿手中棋子被指尖搓得发热,静了片刻后,他说:“况且,先生于我有传道授业之恩,本就是我欠先生的,又怎会怪罪。”
闻言,姜瑜夹着棋子的右手一滞,愣了愣才又收回至胸前,靠放在桌上。
“阇城鱼龙混杂,眼下不仅是袁牧城,就连整个靖平王府都难躲明枪暗箭,你且当心些,待此次回去同庄主言明后,先生便来阇城助你。”说到这儿,姜瑜便又盯着江时卿出神,只在许久的沉默后突然又叫了一声:“淮川。”
“嗯?”江时卿抬眼看着他。
姜瑜老了许多,十年前刘昭烨坠江后,曾为太子太师的他便消失在了朝野中。那时江时卿才十三岁,活在一个名叫吕羡风的躯壳之中,他见过刘昭烨,却不懂同室操戈的残酷,后来在十五岁时,他遇见了姜瑜,同样不理解他辅国安邦的抱负。
如今,姜瑜将半生都献出去了,却好似还有许多话被压在了他的理想和抱负之下,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你比上回瘦了,”姜瑜沉默了片刻,才道,“先生拖累你了。”
江时卿笑了笑:“我帮先生是各有所需,何来拖累。”
姜瑜没有吭声,便也随他笑了起来,心却还是发沉。
“老夫心与游人异,不羡神仙羡少年”出自清代袁枚《湖上杂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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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的太尉与历史上的太尉有出入,本文的太尉是最高行政长官,品级与职责相当于丞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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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新人物(按出场顺序,人物有点多)
刘昭禹:27岁,大黎当朝皇帝,曾为五皇子;
常颐:服侍在刘昭禹身侧的宦官;
陆天睿:35岁,都督府大将军;
季冬:17岁,被顾南行救回来后便跟在他身边的姑娘。
徐玢:字伯瑾。太尉,相当于丞相。
余敬:徐玢的学生,在国子监当学正。
许弋煦:字正言。徐玢的学生,也在国子监当学正。
姜瑜:字与川。江时卿的先生,教导他文礼权谋。
第4章 赴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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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絮果,走了。”
姜瑜走后,江时卿对着屋顶上打盹的絮果叫了一声。
絮果耳朵尖,一个激灵便起身跃下,跟着江时卿离了荟梅院。
当初江时卿买了江宅后,又在靠近城郊的地方买了个隐蔽的小院,阇城内人人皆知宾客如云的江宅,却不知此处还有个销声避影的荟梅院。
为了避人耳目,两人没骑马也没驱车,是走着去的。此刻赶上宵禁,阇城内封城闭市,市集关了,灯火俱灭,街巷无人,夜里的风再混着湿气,刮到衣袖里的便只剩下了寒凉。
江时卿也不说话,一路上更是僻静。等走到金缕大街上,两人却偏巧撞见了才从陆天睿那儿出来、此时正回府的袁牧城和何啸。
袁牧城一眼便认出了江时卿,带着半肚子还未消完的闷气走上前去。
“这不是江公子吗,怎的这样不巧。”
江时卿自是听出了话里的意思,袁牧城心里记着仇呢。但他偏不提还琴的事,只行了礼,回道:“先前不知将军身份,在弦歌坊内失礼了。”
夜色下的那抹素淡不冷不热地撺掇着袁牧城的火气,他假笑道:“都有过命的交情了,还谈什么失礼。”
“既有过命的交情,将军还赔什么礼呢?”江时卿说。
两人面对面站着,袁牧城身量高出了半个头,江时卿只得抬眼看着,看似乖顺,眼里却满是晦暗不明的颜色。
袁牧城虚情假意道:“客套话不必说,礼还是要赔的,只不过……”
“下月初四,如何?”没等袁牧城把话说完,江时卿便答了。
袁牧城爽快应了:“好,袁某定于当日赴约。”
夜风在两人中间摇摆而过,江时卿忍了咳,说:“那在下便先告辞了。”
袁牧城让开了身,却在江时卿路过他的肩头后装作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月黑杀人夜,絮果小公子可要护好你家主子啊。”
絮果脚步一顿,谁知江时卿头也没转,当仁不让地回了一句:“积愤成疢痗,何副将要提醒你家将军当心身体。”
袁牧城站在原地,玩味地看着前方。
两个彼此知根知底的禽兽披着皮装人,也不知道演给谁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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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江时卿誊了一份内阁及六部的名单,将人划出了几个阵营后才搁了笔,而后捏着纸头移向烛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