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牧城却不像旁人那般避让,他没工夫管那两人的恩怨情仇,也就全当不知情,跨步走到殿中便行礼道:“启禀陛下,臣前日收到御州营军报,里面详细记载了御州营军粮的去向,御州营共八万九千两百零七名将士,朝廷每月拨粮十万石,可自御州暂时平定后,户部在正月以大雪冻住粮道为由拒拨军粮,之后每月拨送的粮草平白无故便少了三万石,年前陛下赏赐的那批粮草早在去年腊月便已用尽,眼下将近四月,暄和军每日靠着囤粮勉强饱腹。靖平王也因粮草一事报送过户部,但并未有答复,臣也是迫于无奈才上奏陛下,想向彭尚书问个明白。”
刘昭禹看了看彭延,问:“彭尚书,你怎么说?”
彭延就是户部尚书,为人圆滑世故,平日不露锋芒,早年间与冯若平有过几次来往,后来一路从户部三库的主管升为户部尚书,便在这位置上稳坐了多年,除夕宴会上有意提起宋韫婚事的人便是他了。
被唤到时,彭延不紧不慢,徐徐上前,道:“回陛下,御州粮道本就是在山岭丘陵中辟出的,虽比翻山越岭来得平顺,但也险峻,再加之御州冬季寒雪更甚,粮道被冰雪堵塞,着实难通。粮草运到半途因道路不通被押返之事常有,今年正月也是这么个情况,只因今年寒冬比往日长些,才导致正月粮草未能及时拨送。”
阇城到御州的路途既远又险,户部怠慢暄和军便常以交通不便当做借口,袁牧城见惯不怪,却还是难平愤懑:“所以彭尚书的补救方法便是缩减粮草吗?”
袁牧城气势逼人,彭延看着发憷,毕竟他此前并未和袁牧城打过交道,唯一有印象的还是刘昭禹寿宴那晚他杀人不眨眼的利落模样,便猜测面前这人定是吃软不吃硬的。
于是彭延使出他惯常用来讨好人的那一套,先冲袁牧城微微鞠了鞠身,而后歉笑了一声,道:“翾飞将军误会了,去年生柠两州储粮减少,户部既要算准维明军所用的军粮,又要保证暄和军的粮草供应,便重新划分了一下拨给御州营的粮草数量。如今北境免了战火,每位将士一月一石粮食绰绰有余,一石粮食若要饱腹,一人可食四十天,所以每月七万石粮食足以让暄和军吃饱了。”
西境尚有粮田供应,无需从官仓中拨送,那么这批划给西境的军粮便是个幌子,户部减粮,说是为了保证西境军粮的供应,实则是为了缩减开支,有了西境做借口,账目便能做得干净漂亮,户部可以安心从御州的军粮里搜刮油水,而那笔缩减出的开支自然是被人私吞,用到了别处。如此说来,彭延和冯氏也是一路人。
袁牧城冷笑了一声:“彭尚书好一个精打细算、节俭养德啊,所以暄和军拼死打了场胜仗,平了北境的战乱,反而让他们自己吃不饱饭了是吗?彭尚书是当我北境的战马不用粮食养吗?”
彭延在心里细细地算了一算,转头便又放低姿态说道:“这确实是我等欠缺考虑了,不过若西境今年储粮有余,北境那边少送的军粮户部会尽早补齐的。”
听着,袁牧城捏紧了拳头。
“若西境今年储粮有余”那便是到年末才能协商解决此事,而且军粮一事要以西境的维明军为先,暄和军只能处于被动,彭延明摆着是把心都偏到了维明军那侧。
七万石粮食每月不仅要养近九万人,还要养那一匹匹战马,连吃饱都是问题,怎么可能还会有余,若是拖到年末,御州营的兵力会被折损成何种模样,彭延管过粮库又是户部尚书,不可能会想不到。
暄和军在北境拼死厮杀,打了无数场仗也从来没有向朝廷讨要过一点封赏,满心想的都是吃饱穿暖、早些归家。御州营生存条件本就艰苦,将士们本以为打了胜仗总算能过个好年,来年或许还能吃得饱些,却没想到受了这样的委屈,饿着肚子还要握紧长矛替这些活在钱堆里的人挡刀。
想到这里,袁牧城心口被火气堵着,却还要为了顾全大局咽下这口恶气,此刻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只好将拳捏得更紧。
“那请问彭尚书有没有想过,正月少了整整十万石粮食,每月又都没有余粮,将士们若把囤粮吃尽了,来日敌军突袭我大黎北境,你们户部是能保证粮草次日便能从阇城飞到御州营去吗?”袁牧城沉着声,双目凌厉,旁人只要再瞧一眼,便能感知到他蓄着的威严与怒喝。
彭延感觉到那阵压迫,忽然噤了声。见状,冯若平出面说道:“将军息怒,彭尚书起初也是好心,想兼顾西、北两境军队的用粮问题才会有所疏忽,不过所幸边境尚且安定,军粮的事,可以慢慢解决。”
“慢慢解决,”袁牧城冷声道,“怎么个慢法?”
蓄着怒的袁牧城太过危险,刘昭禹觉出了殿内漫着的骇意,紧赶着开了口:“彭尚书,这月你便把前两月缺的粮草一应补齐了押送到御州营去,不要耽搁了。”
彭延虽满心不愿,却还是只能行礼道:“臣遵旨。”
此时,刘昭禹恰巧瞥见温尧与他对视了一眼,却欲言又止,便问道:“温次辅,你可有话要说?”
温尧毕恭毕敬地行礼开口道:“陛下,臣先前听闻寅王在生柠两州开垦粮田,必要时,御州营的军粮,或许也可以靠西境支援。”
刘昭禹在心里暗暗权衡了其中利弊,笑道:“这确实是个法子,生州与柠州相邻,从柠州到御州的路程约莫六日,比从阇城过去快了整整两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