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浅笑着垂了眸,而后反过来握着那双大手,说:“王爷此次回来能待多久?”
吕晟摇头道:“难说,但想必待不了多久,只可惜故人越来越少,这阇城每回一次,看着都变了个样啊。”
吕晟已经许久没有经历过这样寂静安稳的长夜了,如今又遭遇了不少故人离世,便难耐心中的感慨,忆起往昔来。
“想当年陛下还是皇子的时候,巴狼部和乌森部在北方肆虐,北境常年陷于战乱,陛下擅武,便成天混在军队里,那时我与皓勋还年轻,行事虎头虎脑的,不谈什么尊卑有别,便也因此结识了陛下,我们三人情同手足,一起出生入死,立了不少功,总算是守住了大黎北境。因那几年的情义,陛下继位后便要破例封我与皓勋为亲王。当时这个提议遭到了众多大臣的反对,陛下也心知肚明,大臣们顾虑的是两个异姓亲王分管兵权,迟早会让大黎改姓,可陛下视我与皓勋为生死之交,直言我们三人的情分早越过世俗利益,便也还是给了我们封赏。”
说到这儿,他垂头叹了一叹:“可我与皓勋享了二十余年的亲王待遇,靠着战功来表明忠心,却仍旧惶恐不安啊。我们胜,旁人会觊觎我们过于强大威胁皇室,我们败,便又会有人质疑我们的忠心,还苦了将士和百姓。弟妹去年没得突然,我赶回来瞧皓勋时便觉得他瘦了好些,再一想,弟妹那时分明才痊愈不久,好端端地怎会闹出病逝一事。可此事若是深究下去,恐怕我见不到你和羡风时都会日夜难安。”
长公主明白吕晟的意思,他是在怀疑温豫的死另有隐情。
这些年针对他和袁皓勋的人太多了,可靖平王府招到了这样的祸事袁皓勋却不追究,说明对方是个他惹不起的人物,因此他看着袁皓勋悲痛,心里不是滋味,亦是担心长公主和吕羡风在阇城里的安危。
“我们三人的情义抵不过旁人的算计,如今太子又出了事,只剩我这卫旭王府还算家室安宁,”吕晟对着那晃出重影的烛火,接着说,“可这日子还是变了样,想来不久之后,朝中便又要因立储一事闹得不眠不休了。”
前不久出了刘昭烨坠江一事,如今丧礼办了,朝中上下悲恸于失去了个最具贤德又深得民心的太子,可却始终没有人能给出个准确的说法,阇城内的百姓又把此事传得匪夷所思,更让人辨不清事实了。
长公主亦是对此事颇有疑问,便对吕晟说道:“话说太子坠江一事究竟是如何发生的,我听了好几种说法,都听不明白。”
吕晟说:“阇城到御州的粮道方才修缮完工不久,陛下原先是想让五皇子北上巡视一番,再顺路到御州营里慰问暄和军,哪知出发前几日五皇子患病,便由太子替他去了。待到约定时日,太子照常北上,队伍途径卞吾江时,一群受惊马匹突然冲出,将队伍冲散,太子座下马匹受惊,直往江边冲去,慌乱时,马匹蹄下忽然踩了个空,便带着太子一同坠江了。后来马匹尸体被冲至下游让人捞起,却独独见不着太子。那几日皓勋也派人过去打捞,怎么也寻不见人,就连随行队伍中的姜太师也没了踪迹。”
“那可有查到些什么?”长公主问。
吕晟答道:“只知马匹粮草给人动过手脚,那群受惊马匹也应当是有人刻意所为,只是这原先北上巡视的人该是五皇子,也不知下手之人,针对的究竟是谁。”
长公主怅然道:“说到底,也还是逃不开权谋纷争那点事。”
“只盼,”吕晟握住了长公主的手,“莫要再生变了。”
——
外头夜色沉沉,丁叔抱着堆劈好的木柴跨进柴房,却被守在烛台旁的江时卿惊了一惊。
“三小公子这个时辰该到房中休憩,怎的到这柴房里头了?”丁叔放了木柴,赶忙劝道,“这儿污秽,您踏进来可是要脏了衣袍了。”
丁叔年事也高,在卫旭王府做了十余年的仆人,原先做的是庖厨,可后来伤了腰,不能成天站着,便也只能干些杂活。可他这腰背如今越生越弯,怎么也直不起来了。
他也算看着江时卿长大的。江时卿生得秀气,幼时还算爱笑,常跑到庖厨寻他玩乐,可不知为何这些年江时卿性格愈发羞怯,说话时都不敢抬头看人,不过这少年也还是会记得他腰背的旧疾,时不时过来给他送点膏药。
“我……不觉得脏。”江时卿抬头仓促地看了他一眼。
丁叔弓着身,拿过烛台,把人往屋外带去:“里头杂,三小公子到外头坐吧。”
到了屋外,丁叔寻了块干净的旧布,铺在台阶上让江时卿坐着,自己则特意往下挪了层台阶,直接坐在那地面上了。
黑夜掩了日光刺下来的锋芒,让江时卿稍稍放松了些。他抠着手指犹疑了不久,才鼓起勇气开了口:“丁叔,我明儿个可以不上学堂吗?”
丁叔转过头却还是避开了眼,只垂眸看着江时卿脚上的那双鞋,说道:“三小公子为何不想上学堂,那可是大公子和二公子都没去过的地方,您上的学堂又是专为皇子世子开设的,贵气得很。”
江时卿双眸又黯淡了不少:“那为什么大哥二哥去不了,我却能去呢?”
丁叔笑答:“长公主是皇室血脉,三位公子自是能到国子监里入学的,只不过王爷不爱张扬又想带二位公子学武,便让二位公子在府中学了。小公子生得最俊俏,又不同二位公子那般喜欢舞刀弄剑,到里头入学自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