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是臻任他打量,等他开口。
张焱端起茶呷了口,道:“咱们也不整那些虚头巴脑的,你在信里说的,具体说说是怎么回事吧。”
陆是臻这才抬起一直低垂的头,对面的张焱不如人们刻板印象里的山匪,他约莫三十出头,面白无须眉目秀丽,身修体长,瞧着大概与陆是臻一般高。
陆是臻平日里倒是很难见到和自己一般高的人。
此刻张焱长发未束,闲散地披在身后,鬓边不知是被哪个俏皮的女人还是他自己,簪了朵粉色的仿芙蓉绒花,花样精巧细致,好巧不巧,正是出自陆是臻手笔。
陆是臻多看了那绒花一瞬,被张焱捕捉到,张焱抬手摸了摸,声音不辨喜怒,“怎么,没见过男人戴花?”
陆是臻笑道:“大当家的误会了,只是觉得陆某拙作能出现在大当家头上,有点惊讶。”
张焱一怔,“这是你做的?”
陆是臻点点头,“这花当时卖得比寻常绒花贵了许多,陆某有些印象。”
张焱若有所思地重新审视了陆是臻一遍,缓缓道:“陆少侠,好手艺。”
陆是臻拱手:“大当家谬赞。”
张焱手指有节奏地点在桌上,“陆少侠,你在信里说的,张某遣人去问过了,那王姓兄弟趁着前年上任知州调走,新任知州作风清廉,欺上瞒下私自昧了我赠给知州的聚庵子坊的保护费,我说新任知州怎么油盐不进。”
陆是臻道:“若不是他贪心不足要收两道保护费,这事儿还能继续瞒下去。”
张焱道:“这王姓兄弟倒是好处置,只是你后面说的……”他话音拉长,意有所指地看着陆是臻。
陆是臻接口道:“陆某不才,有些拳脚功夫,愿意代王姓兄弟替大当家做事,聚庵子坊收的保护费必定分文不少地全数上缴。”
张焱淡淡地点点头,眼神依旧若有若无地粘在陆是臻身上,带着不动声色的审视、掂量。
令人难堪。
但却是这世上每个人无时无刻不在做的——掂量每个人的价值。
掂量眼前之人是谁、有什么背景,掂量眼前之人有多少钱、权、势,掂量眼前之人能带给自己什么,能让自己获得什么。
掂量,掂量。
无处不在,令人窒息。
陆是臻以前看人从不掂量他的价值,直到他当了货郎,才发现不止是货物,人、尊严、道德,通通都可以放在秤杆上待价而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