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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林甫看到的睡脸变成了林作铃的。
当小家伙笑起来的时候,林甫能真真切切地感觉到屿心所说的:相同的一部分血液在新的身体里流动着。他们织就的那根血色丝线,在缓慢绵延。
看着他一天天长大,终于到了成年时,得知他可以继续健康地生活下去了,心里陡然变得轻快起来。
孩子健康、聪明,可以独立生活下去。
自己和屿心给予他生命,然后让他健康长大,剩下的崭新人生,交给他自己就可以了。
林甫如释重负,心里一直绷着的那根弦陡然一松。
长久以来的哀思、过劳,趁机一拥而上。当他再次转醒时,能感受到自己的这副躯壳似乎也走到了残朽破败的边缘。
身体在衰弱、老化,不再能盛起满载思念的灵魂。
为了让林作铃以后能好好生活下去,林甫曾经分出很大一部分精力观察铃子和他的“苏哥哥”。这两个孩子能不能一直互相扶持着走下去,他们对彼此的看法怎样,未来将以怎样的关系相处?
在他们俩还年幼的时候,林作铃坚持救下苏恪青,把他带到自己家里来。或许这是上天注定的缘分,林甫无意干涉,只是希望他们能尽快认清心意,找到合适的相处模式。
兄弟也好,朋友也好,甚至...恋人也好,横亘在两人之间的身份差距是长久以来根深蒂固的,心理认知很不容易改变。虽然在相处中总是恪青主导,但不知道他会不会因为自己的出身自卑?如果他看起来强大而内心卑弱,终将给两人的相处埋下隐患。
林甫希望见到的恪青,是不卑不亢的——不因自己的出身而卑微,不为自己的优秀而倨傲,不焦虑于自己和林作铃的地位差距,敢于利用林家的资源施展自己的才能。
毕竟在林甫心里,早就已经把苏恪青也当做自己的孩子了。
两个孩子的性格不同,引导方式自然也要有差异。很多不能讲给铃子的话,恪青应该能明白。
看着坐在病床边的恪青,林甫摸摸他的头,道:“去把铃子也叫进来吧。”
林作铃眼里满是担忧,眼不错珠地看着躺在床上的林甫。
“别这么担心,”林甫也抬起手摸了摸林作铃的脑袋,“我自己都不觉得难过,你难过什么呢?”
眼泪咕噜咕噜转着,林作铃刚要开口,忽听他又说道:“我其实已经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了。
“你长大了,身体健康,你和恪青都会考上很好的学校,自立已经不成问题了。我还给你们俩留了足够的财产,作为生活保障和我的一点心意。”
他一边说,眼里还含着笑意,林作铃的眼泪却早断了线,苏恪青垂着头,揽了一下林作铃的肩。
林甫温声说:“在确认你身体健康以后,我把名下企业和持股全部转给了你外公,他擅长管理经营,操作的规模比我们大得多,咱们家的产业并入他名下,决策上不会出大问题;再者,这也算我对他们的一点弥补。”他撑起一脸苦笑:“还有...我也藏了私心。如果由他做决策者,聘请你们俩的话,你们就不用承担决策风险,也一样能施展所学了。”
苏恪青和林作铃愣愣的,总算明白今天商洛绮所说的问题是怎么造成的了。
企业转入别人名下,不过是才发生不久的事。
这么新近发生的事情都被一一监控,背后的那个操控者,该有多强的信息搜集能力,和对他们的恶意啊。
“现在你外公又把这些产业和持股全都退还回来,我还得想一想究竟要怎么处理。”
林作铃忍不住哭着说:“爸...你不能自己留着它们吗?我和恪青可以自己挣钱打拼,你留着它们,但不许再那么累了,你就这样陪着我,不行吗?”
“傻孩子,”林甫拿纸帮他擦了眼泪,“我不是因为你们才累的,只是很久以前,我和你妈妈设想过未来要做的一些事情,我想做到而已。现在,该做的我都做完了,实在是......”
他踌躇了一会儿,斟酌着说:“我不是不挂念你们,我非常非常爱你们,但是......我早就不想在没有你妈妈的世界里活着了,你明白吗?
“她离开以后的这些时间,我不想把它定义为生命的一部分。”他长长地叹口气,“而且现在,也不是我想坚持就可以坚持的。
‘人生有死,修短命矣’。我能感觉到,身体实在是支撑不了太久。很快,我就要不留遗憾、不受痛苦地走了。
“其实我很开心,我真的期盼那一天。”
林作铃的眼泪再没有停下来过。他不知道怎么描述自己的感受,父亲很痛苦,或许离开真的会让他高兴,可自己的痛苦不是更强烈吗?他也知道自己这么难受会让父亲心疼,父亲是爱自己的,不然也不会为自己心疼...可是为什么又要抛弃自己呢?林作铃心里也无比清楚,父亲不是在二者中间选择了一者去爱,他其实没有选择的权力,他早在这十八年里把生命一点点耗完了。
巨大的无力感,绝望感
', ' ')(',被剥夺感,淹没了他的心脏,疼痛无比赤裸地袭来。
那个将死之人那么快乐,自己却这么悲伤。
实在做不到替他快乐,他毕竟是最爱自己的亲人。
漆黑、冰冷、惶恐攫住了他,他仿佛回到了一无所知的幼年,无能为力地旁观,看着父亲被带往一个完全不可探知的陌生地方。
——巨大、冰冷、不可知的。
他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堵墙。
他已经触到了那堵墙,那堵在行走时突然出现的墙。
往上看,往下看,往左看,往右看。
都没有边际。
没有任何办法能跨越,没有任何契机能理解。
荒唐古怪,坚不可摧,却坚定存在。
那堵墙的名字,叫“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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