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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风华正茂 第39节(1 / 1)

李承平看看她,旋即,露出苦笑。

“……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乐安也笑,只是不苦。

“你想象的是什么样儿?妖妖娆娆,油油腻腻,靠脸上位的小白脸?那你来的不是时候,或者说,正因为来的是你,所以你见不到那样的他。”

人在不同时期、不同人面前,所展现的模样,都是十分不同的。正如乐安面前的李承平,绝不会出现在其他人面前一般,李承平想象中的睢鹭的形象,此时也不会出现在他面前。

而睢鹭初见、甚至再见乐安时,却又绝对符合李承平对他的想象。

因为那时他要扮演的,就是这么一个角色,不然突然一个弱冠还未及的小年轻,冲上来拦了位高权重年至不惑公主的车驾,说他钦佩仰慕公主已久,愿与公主携手共渡岁月漫长。

——那样的话,且不说旁人怎么想,就连乐安自己,恐怕也丝毫不会觉得感动,而只会觉得,这人脑袋大概有病吧。

所以,他只能用最符合世人想象的模样,出现在她面前。

而到了李承平面前,他自然不需要再伪装乃至自污。

哪怕凭裙带关系上位,也得给上峰留个好印象不是?

不过显然,哪怕他表现如此优秀了,这个留给上峰的“好印象”,还是不及之前“睢鹭”这个名字给李承平留下的坏印象影响大。

“这么说,他还挺有志气。”比如此时,听了乐安的话,李承平便不无讥讽地说道。

乐安无奈:“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然而李承平这会儿看上去有些怒气冲冲地,显然听不太进去乐安的话。

况且,偏见也不是乐安几句话就能扭转的,李承平再听乐安的话,乐安也不是李承平的脑子,代替不了他的所思所想,而每个人在他人眼中形象如何,也终归要靠自己。

于是乐安也不再多说。

她不说了,李承平却似乎还在耿耿于怀。

“姑姑,你刚才那是玩笑话吧?不是为了整顿科举才随便找的个由头吗?等这事一了,也就没这人什么事了,哪怕给他封官进爵也好,可你怎么放出那话,怎么还叫人住进枕玉阁……这种人心思不正,徒有其表,脸再好看也不能要……”

他嘟嘟囔囔抱怨了一堆。

乐安含笑听着,神思却恍惚飘到从前。

那时她还带着李承平在民间,那时她还不知道他将登上那个天下至尊之位。

她带着小小的孩子,看民间人家娶妻嫁夫,有那丑的娶了嫁了美的,美的娶了嫁了丑的,小小的孩子什么也不懂,指着人家新娘子新郎官说这个好看那个丑。

乐安那时,还存着些烂漫心思,便如此语重心长地对小小的孩子道:看人要看心,不要看外表,心思不正的人,脸再好看也不能要,而彼此投契的人,长相不般配也没什么,心才最重要。

可谁知后来,他和她,竟被裹挟着一路走至如今的位置。

那些普通人嫁娶间的道理,如今看来,便有些不合时宜了,不适用于乐安,更不适用于他李承平。

因为他们这种人的嫁娶,已经不知不觉、主动或被动,掺杂了太多太多别的东西,而这一点,她明白,李承平更应该明白。

虽然如此,他还能说出这话,乐安便是高兴的。

无论是真是假。

“姑姑,你在听吗?”

似乎终于发现乐安的走神,李承平不满地抗议。

“在听了在听了。”从回忆里回过神,乐安略显敷衍地应付道。

“真是的……”李承平皱皱眉头,似真似假地抱怨,“姑姑,你还当我是小孩子哄呢。”假装都假装地如此不上心。

乐安笑笑不说话。

走神的事可以糊弄过去,但别的事儿可不行,所以李承平很快又发问了——“所以姑姑,这个睢鹭,到底怎么回事?”

他看着她的眼睛,似乎在执拗地求一个答案,丝毫不容她躲避。

乐安“唉”了一声。

随即道:“怎么回事,重要吗?”

李承平点头:“当然重要,这可是姑姑的终身大事!”

“嗯……”乐安托着下巴沉思状,“那……就是我被他出众的皮相吸引,继而发现他皮相之下有趣的灵魂,一见起意,二见生情,三见直接缘定今生。”

李承平:……

“姑姑!”

乐安哈哈大笑。

第35章最后一次了

笑归笑,轻松的话题说完了,还得聊正事。

“你知道我今日去崔家了吧。”

暮色渐深时,乐安提起这个话题。

李承平脸上惬意的表情一下子消失了,变得郑重凝肃起来,“嗯。”他点点头。

乐安笑笑,随即,便细细地跟他讲了起来,讲她跟崔静之都聊了些什么,做了什么利益交换,给了什么许诺,桩桩件件,巨细无遗,几乎全部复述出来——甚至连中午在崔家吃了什么菜都提了一嘴。

只是唯独没有提,与崔静之最后的那段对答。

等到讲完,暮色已经深沉地看不清人。

“你该回宫了。”

乐安看看天色,便道。

“唉……”这下,换李承平唉声叹气,“要不今晚就不回去了吧?今日的折子我都批完了才出宫的。姑姑,你留我住一晚可好,我看枕玉阁就不错,我都好久没住过枕玉阁了。”

准确地讲,是打从亲政以后,就再也不曾住过了。

当然,皇帝陛下下榻枕玉阁,闲杂人等,自然要统统滚出去啦。

可乐安却摇头,一把子粉碎了李承平的美梦。

“那可不行,折子批完了也不行。”

又不是小孩子了,哪有动不动就留宿亲戚家的道理,如今的皇宫才是他的“家”,是比旁人更不能抛舍、甚至等闲不得离开须臾的存在,更何况——

“承平,”在李承平又要抗议之前,乐安忽然叫他的名字。

“明日,乃至之后的不知多少日,你还有许多硬仗要打。”乐安直视他的眼睛,说道。

“虽说崔静之这边问题不大了,明日议事,你把卢玄慎也加上,卢攸应该不会反对,届时汤明钧起头,清流随上,崔静之卢玄慎便会跟着赞成,如此你便并非孤立无可依。可说到底,清流人少势弱,卢玄慎身份尴尬,崔家也不是崔静之一个人的崔家,尤其那些跟其他世家牵连甚深的,早已如同气连枝,牵一动百,崔家如此,其他家更如此——所以现在,你仍旧是以寡敌众的。”

所以,不是说乐安起了个头,就能直接把后面所有的路都给他铺平了,等在李承平面前的,仍旧是实打实的硬仗,而硬仗,是要消耗无数精力的,丝毫不容分心,不容轻忽。

闻言,李承平眉宇间的天真痴顽逐渐消失,缓慢却郑重地点了点头。

“嗯,我知晓的,姑姑。”

乐安笑,送他到房门前。

到了门前,李承平便示意她不必再送,自行下了门前的台阶,跟乐安挥挥手:“那么姑姑,我走了。”

乐安站在台阶上。

李承平早已长大,身高也早已超过了她,两人站一起,乐安头顶只到他肩膀,连说话,都要仰望他,除非此时,她站在台阶上,而他站在台阶下。

她站在高处,低头往下望,于是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他还是那个需要仰望她的孩子。

“承平。”她又叫他的名字。

“嗯。”似乎意识到她要说什么,李承平这一声应答,声音有些轻,语调却有些沉,头也微微低了下去。

“就把这,当作一次大考吧。”乐安说。

李承平年幼时,乐安常常考校他功课,一月一小测,三月一小考,一年一大考,规律严谨,从无断歇,要求甚至比帝师还严厉。不过,从他长大以后,从他的视线能与她齐平以后,乐安便再也不曾考过他了。

所以,听到乐安再一次说出这个曾经让他一听就冷汗直冒的词,就算早有准备,李承平也不禁愣了一下。

然而随即,便又听——

“不过,也是最后一次了。”

站在台阶上,乐安最后一次,居高临下地对他说道。

*

李承平回到皇宫时,已是夜色深沉,有在宫城办公的官员,如中书、门下二省的,此时都已离宫回家,而各宫各殿,也都已点起了灯火。

四下里很寂静。

李承平从马车里出来,望着眼前长长的路,站立了一会儿,随即,挥退了宫人抬上的轿辇,又让宫人不要近身,只在后面远远地跟着,随即他便孤身一人,慢慢地、静静地走。

走过朱红琉璃瓦的宫墙,走过雕龙汉白玉的御道,走过三省议事的政事堂,一直走到内宫大门,天子居所。

灯火通明,巍峨耸立,却是他的“家”,只有他一人的“家”。

曾几何时,他也曾这样走过一遭。

从京城之外到京城,从皇城之外到皇城,再从大内之外到大内。

最终到达那个最高、最高的位置。

只不过那时,他不是孤身一人,而是始终有一个人在旁,牵着他的手,告诉他——“承平,往前走。”

那时他人小,腿短,走不了远路,走到半道两腿酸痛,便喊累,要她抱。

可她拒绝抱他。

“承平,往前走,不要停,看到那座宫殿了吗?最高最漂亮的那座,那里,就是你以后要待一生的地方,你要很努力,才能走过去,更要很努力,才能一直待在那里。”

“我会陪你走过去,但不可能替你走过去,谁也不能替你走过去,你终归要靠自己。”

那是她第一次用那么温柔,又那么严厉的语气对他说话。

就像方才,她对他说,这是最后一次大考那样。

以致明明那时他还那么小,明明还完全不懂她话里的深意,却还是把那番话,牢牢地记了下来。

那一次,走过之后,他不再是天真愚顽的普通孩童,而是万民簇拥的天子圣人。可再万民簇拥,再高高在上,他的身旁,他的身前,也总还有她,替他遮风挡雨,教他处事立人。

他以为自己已经懂得了身处山巅之人的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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