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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的雪越下越大,身后一百多人已经不剩几个,还在咬牙坚持着。
沈云意眼前模糊,头顶落了一层的雪,他紧紧抱着怀中的牌位,染着点点血迹。
周围传来三两声的劝说回去,都面带不忍。
沈云意摇摇晃晃,就在担心他下一秒就要倒下时,又奇迹般的挺住了。
他不能倒。
他倒了身后这些人怎么办?
他倒了,那些冤死的英魂怎么办?
大殿内不知何时已经安静下来,一个个低眉不语,小心翼翼的不想惹怒上面一脸阴云的小皇帝。
僵持到如今,小皇帝心里却是愈发的没了章程。
他猛的站起身来,怒声道:“一个个平时在殿上能说会道的,怎么遇到事儿都成了哑巴。”
“陛下恕罪——”
齐刷刷的跪倒一排。
皇帝恨不得把这人全拉出去打一顿,一天天除了恕罪恕罪,全是饭桶。
皇帝发怒,一个个都藏着脑袋,恨不得把自己塞进缝里,空气都开始窒息起来。
突然不知是谁提了一句“问问太后娘娘”,大殿内沉静一瞬,开始声音更多了。
皇帝放在衣袖下的手捏着拳头,太后太后,除了太后,他难道什么都做不成吗?
“陛下,太后听政多年……”
一个个的似乎都觉得找到了解决方法,更加不遗余力的开始劝谏起来。
皇帝却无法甘心。
“陛下……”
“太后驾到——”
第五雅南一身素衣,批着纯白的斗篷,出现在大殿门口。
“臣等见过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免。”
“谢太后。”
皇帝看着这些日子对着他谄媚讨好的大臣,此时对着第五雅南恭恭敬敬,那是骨子里的一股恭敬和惬意,从中间分开道来,看着他这位年轻的母后,施施然的走近。
第五雅南未曾踏上御阶,小皇帝回过神,连忙走下来:“见过母后。”
他脸色并不好,那些不甘,还有今日的惶恐和怒气,交叠在一起,让他还无法很好的控制自己的情绪。
第五雅南权作不见。
“皇帝可有所决定了?”
“母后……”
小皇帝支支吾吾。
他没有能力在接下状纸后权衡这动荡的朝堂,也没有勇气去承受民心不稳的后果。
第五雅南也没有逼他,只道:
“岭南冤案,皇帝不知旧事,为何不亲自见见那沈氏之子,血溅登闻鼓,以命相博,听听他,他们,要说什么?”
皇帝拧眉不语。
“皇帝亲耳听听他们的冤屈,听听那些岭南百姓的冤屈,再做决断也可,皇帝亲政,一番作为,利于民心。”
第五雅南拍拍他的手,转身。
她后宫妇人,说得多了,现在这些百官感激她,等哪天伤了他们的利益,今日可就变成把柄了。
踏出殿门前,第五雅南顿了顿:“皇帝放心大胆的做,母后在呢。”
“恭送太后——”
第五雅南看着檐下重新积起的雪,神色不明。
画书跟在身侧:“主子,回宫吗?”
“去常华亭吧。”
“是。”
常华亭可见宫门。
少年单薄的身子似要被大雪掩埋,那具尸体的鲜血已经没了痕迹,这些事她一手推动,却在亲眼见到这一幕时,第五雅南涩了眼睛。
沈云意脑子已经迷糊,眼前一片风雪,也已然模糊,浑身上下,没了知觉。
他身子晃了晃。
大概。
坚持不住了。
眼眶里落下泪来。
失去父亲他没哭。
被骂罪民他没哭。
血溅登闻鼓他也只是红了眼眶。
可是他坚持不下去,他的父亲,还有岭南千万冤魂,他身后这些陪他一起的人,又该如何!
眼看着那瘦瘦小小的身子摇摇晃晃,所有人都跟着提起了心。
就在这时,那紧闭的深红色宫门,缓缓开了。
“出来了……”
“出来了!”
人群中爆发出惊喜的呼声。
沈云意艰难抬首,他看见缓缓朝自己走来的明黄色身影,在宫灯的映照下,似乎看见了那张年轻的脸色来不及掩饰的惊愕。
朝臣跟在身后陆陆续续的走出来,争论不休的文武百官,看着眼前跪着的身影,还有那密密麻麻的牌位时,全都默然不语。
半大的孩子,肩头落了厚厚一层积雪,还在依旧坚持着。
单薄,却又坚韧,还有背负在身上,万千人冤屈的沉重。
让人不忍。
这一刻,在宫内可以说是无忧长大的小皇帝迎来了深深的震撼。
这个少年
', ' ')(',不过和他一般大而已。
他藏起颤抖的手,半晌才开口:
“你是,沈氏之子?”
沈云意已经麻木,他艰难了咬破舌尖,用疼痛唤醒知觉,放下牌位,僵硬行礼。
“前岭南太守——”
“沈泰成之子——”
“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的声音,落在风雪里,几不可闻。
“沈云意恳请陛下,严审蔡家贪污赈灾粮银,罔顾无数百姓……还我父和岭南八百将士,那数万万百姓,一个公道。”
他仰起头,唇边落着星星点点的红,眼里的光却干净清明,似要推开这漫天黑暗。
小皇帝不可承受般,猛的移开了眼。
那一片牌位,让人沉默。
安静的宫门口,无数人,只剩风雪声。
宫门内又多了一道隐约的身影,有宫人跑出来。
“传太后懿旨,沈氏子云意入宫,传太医。扣押蔡府众人,宣户部尚书蔡伯诚入宫。”
透彻的月光落下,照亮这一片雪地,也照亮了前路。
沈云意跌倒在地,笑了:“我做到了,父亲。”
这一夜,高墙之内,灯火不眠。
————
“那沈氏子如何?”
第五雅南拢了拢衣襟。
“主子,有些危险。沈公子三年奔波,损了身子,本就体质寒弱,经此一冻,寒气入体,越发抵挡不住,今日雪地里跪的时辰久了,双膝受损伤了骨头,手腕,掌心,口舌皆有伤痕。此时寒邪入体,已有发热,太医喂他服了药,但热度若是降不下来,恐怕会扛不住。”
屋内静了静,第五雅南看着悬挂的宫灯,喃喃道:
“终究是我一手推动,值得吗……”
“主子?您说什么?”
“让白术过去吧。”
白术一手银针之术承自神医枯木,使得出神入化。
“主子……”
白术一直照顾着他们主子,人人都以为她只是精于调理之后,更是不曾破例。
“无碍,大夫本就是救死扶伤的,去和白术说吧,尽全力把那孩子救下来。”
“是,主子。”
“让白术和那孩子说,若他醒来,哀家必保他沉冤昭雪。”
画书顿了顿,领命退下:“是。”
“我尽力做了,剩下的就看你自己了。”
轻轻叹息消散在空中,又恢复初始的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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