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蟋蟀听见自己心里有什麽东西在爆炸,耳膜充斥着爆炸的轰鸣。她不清楚是不是上次的爆炸带来了後遗症,又或者,她是幻听到了很多年以前发生在这里的矿难。她感到一阵眩晕,随即忽然清醒过来,转头向她们来的方向望去。
棚户区的居民楼群里冒出一gu浓烟。不是幻觉,真的有什麽爆炸了。
「我们得回去了。」
阿亚提话音未落,蟋蟀已转身向巷道奔去。阿亚提紧跟着她解释:「有可能是燃气爆炸,下城几乎没有人付得起完整的一个月燃气费,他们会自己接管道偷燃气。」
蟋蟀明白,燃气不纯极为危险,但偷市政矿业的煤炭是锈城的重罪,偷燃气至少没有这麽容易被发现。很可能他们使用的燃气管也是劣质材料,极为容易被加热起火。听刚才的爆炸声,至少半层楼会被炸塌,更令她忧心的一点是,爆炸发生的地方似乎离方才他们待的仓库不远。她的肌r0u紧绷了起来,夫人有可能会被爆炸牵连的念头仿佛另一罐一点就着的燃气。到了仓库,枚不在。蟋蟀四面环顾,看不到茱尔,那个穿破布的少nv也不在。她随手拉住一个人问:「枚呢?」
那个人说:「和麦可去她家了。」然後给蟋蟀指了指方向,蟋蟀脑子又轰了一声,那个方向正是爆炸声传来的居民楼。
她在某个巷口撞倒了一个瘦弱的男人,大概是毒贩或者瘾君子,那个人对她破口大駡,她充耳不闻。等她冲到那栋大楼前面时,几乎要喘不匀气,不得不站定休息了一会儿。那栋居民楼不高,只有六层,这是市政府的诡计,廉租房如果不超过六层,就不需要安装电梯,他们会往下拓展,多挖一个地下室,这样实际交租的有七层楼,且不需要电梯。
爆炸的是三楼,三楼已经炸掉了一半,好在承重墙没完全垮塌,柱子的钢筋0露了出来,显得整栋楼摇摇yu坠。四楼的窗户在起火。
周围已经聚拢了一些围观的居民,蟋蟀抓住其中一个摇晃:「没有人灭火吗?」
那个人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你是刚来的吧?这地方消防车开不进来的。」另一个人怀里还抱着一个菜盆:「停水三天了,我们用什麽灭火?」
蟋蟀找到了消防栓,里面的备用水早已被居民瓜分一空。阿亚提这时候终於追了上来,按住了她肩膀:「蟋蟀,枚不在这栋楼里。」她的眼神很奇怪,仿佛是全未料到蟋蟀的失态。
「你们不救人吗?」蟋蟀愣愣地看着楼上,手心沾满了消防栓开关上的铁锈和青苔。阿亚提努努嘴,蟋蟀看见茱尔他们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出来的,在地上拉开了两块棉被,然後吹了个口哨,四楼yan台的侧面有个黑影从半空一跃而下,仆倒在棉被上。蟋蟀才看清那是一个高大的青年小夥子,背上背着两个孩子。
「好样的阿迪。」茱尔打个呼哨,「应该叫你破烂区消防员。」
「破烂区?」蟋蟀愣了一下,看那个小夥子身手敏捷地从地上爬起来,朝茱尔摘帽致意。阿亚提笑道:「对,我们对这片棚户区的称呼。」
「内城也这麽叫吗?」
「内城叫美丽新世界。」阿亚提和茱尔对视了一眼,看蟋蟀神情还有些恍惚,又拍拍她手臂,「来吧,我带你去找枚。」
她们在那栋楼旁边的一个院子里找到了夫人和麦可。夫人正在给麦可补一个b她的衣服好不了多少的破布皮球。麦可背着一个非常瘦弱的孩子在玩跳格子。格子都是在尘土上用稻秆画的印子,他们估计跳了一阵子了,边界有些模糊。麦可背上的孩子瘦得和脱毛的小j崽一样,完全看不出x别,样子大概只有四五岁,头发剃光,露出发青的头皮,一双又大又清澈的眼睛在那张瘦脸上,显得极为不协调。
「你的点数扔太大了,好难。」那孩子掷出一个六点,她嘟嘟囔囔,但是还是尽力地往前跳,跳到一个单格,她嘴里哎哟哎哟乱叫,假装出摇摇晃晃要摔跤的样子,孩子格格笑起来。蟋蟀注意到他脸上有些红se的瘢痕。
「这是塔狄格拉达。」阿亚提声音非常轻,「他妈妈是新世界人,陪一些黑帮里的人睡觉,染了艾滋。他生下来就感染了。我们给他起名叫塔狄格拉达,希望他像水熊虫一样命大。枚一直在偷偷给他送药。上个月他妈妈si了,枚过来看他,说要想办法带他去上城治病。」
蟋蟀发现麦可已经停下脚步,因为小塔狄正直愣愣地看着她这个外来者。夫人也看到了她们,朝蟋蟀道:「和塔狄打个招呼吗?」
蟋蟀感到嗓子又有些哑:「你好,塔狄。我是蟋蟀。」
塔狄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朝她伸出手:「那麽我们都是虫子啦。」
大家都笑起来,蟋蟀意识到塔狄的心智远b他的年龄看起来成熟:「塔狄,你多大了。」
塔狄说:「我八岁了。你呢,有十八岁吗?」
蟋蟀说:「不止。」
塔狄又笑起来,麦可把他放在地上,单手扶住他。他摇摇晃晃地向蟋蟀行了一个标准的鞠躬礼:「很高兴认识你,我的英雄。」
「我不是
', ' ')('英雄。」蟋蟀说,「你是吗?小家伙。」
塔狄从口袋里掏出一颗bangbang糖,郑重地放在蟋蟀手心:「我现在还不是,但是我想做一个英雄,像你一样抓坏蛋,保护枚阿姨。」
蟋蟀愣了一下,意识到夫人大概把遇险的事讲给了这些人听,不知道用的是什麽措辞,让小塔狄把自己当成了「英雄」。
塔狄被麦可抱到轮椅上推去晒太yan了,随着冬日接近,棚户区的yan光越来越少。二环住宅区几乎都在高地上,别墅独门独户,按最有利於采集yan光的方式设计。蟋蟀在富人区待的时间长了,几乎要忘记在锈城,yan光也是一种奢侈品,雾霾终日笼罩,当冬天太yan变低的时候,穷人的土地上会蔓延开越来越大面积的y影。他们要晒太yan,只能在最晴朗的日子里不断跟随太yan挪动,仿佛是猫在追逐镜子反s到地面上的一点光斑。
阿亚提去居民楼帮忙,让她们先回夫人家休息一会儿,晚饭在六点钟开始。蟋蟀意识到这些人似乎在过一种「集t生活」,因为居住空间和物资有限,他们要把食物都集中在一起烹饪,用茱尔的话来说,不至於让一块肥r0u白浪费在粘几个锅上。她和夫人站在院子里看麦可推着塔狄,夫人说:「上次我来的时候,塔狄还能走路,现在已经站不起来了。」
「麦可是他姐姐吗?」
「是,也不是。」夫人说,「这片街区所有的人都是兄弟姐妹,但并不是每个人之间都有血缘关系。」
蟋蟀点点头,虽然她没有完全听懂:「您上次要来看塔狄,路上被人绑架。我那时候不明白,您为什麽要放那个人走。」
夫人的目光落在快乐的塔狄身上,他们在玩那个刚补好的皮球,那明明是个足球,但是麦可和塔狄把它抛过来抛过去,根本不用脚。「你今天也看到了,对於外环的人来说,生活很不容易。他们要关停的游乐场,是这边为数不多贫民可以去获得一些免费快乐的地方。」
「为什麽?」
「市政府说是为了防止黑帮聚众械斗,引发混乱,市财政也无力继续负担维护免费器材的费用。」夫人笑了笑,「但是我猜,是因为乐园想要垄断所有的娱乐经济,他们会低价收购这些游乐场,改造一番,然後收费开放。」
蟋蟀说:「龙哥知道这件事吗?」问完她就後悔了,夫人会不会觉得自己就是龙哥的小跟班?她问这句话更多是出於好奇,龙哥这样强调维持稳定的人,怎麽会预料不到关闭所有免费游乐场可能带来的动荡。但她其实也隐约猜到,如果龙哥坐看这一切发生,那他一定和乐园的老板达成了某些协定。所有要动摇现有秩序,卡龙一定会保证它的改变是有利於自己的,并且他有能力维持新的平衡。
夫人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蟋蟀,你觉得我做错了麽?」
蟋蟀摇摇头:「我知道,您想选择相信。」
夫人幽幽叹了口气:「可是我信错了他,害你受了伤。」
「您想信任他,和他是不是值得信任的人不一定相关,和您是怎样的人相关。」蟋蟀看向正和塔狄说笑的麦可,「您现在又选择了相信我。」
「我们是一样的人,蟋蟀。」夫人的眼光从塔狄那里转移到了蟋蟀身上,尽管蟋蟀在回避她目光的注视,「在这一点上,我可能b你自己还要了解你。」
蟋蟀向夫人望去,什麽意思?夫人为什麽会了解她?夫人拉拉她手,微笑道:「走吧,我说要带你去海滨浴场度假,浴场没有,我至少还有个浴缸。」
蟋蟀没想到夫人在这个棚户区居然有一个单人房间,还配了一个浴室。虽然浴室门打开,发现浴缸里满满一缸水的时候她还是陷入了困惑:「夫人,这是您刚才接的水?」
「不,应该是茱尔。」夫人去拧开龙头,「这里经常停水,所以他们把浴缸当做储水缸。希望今天能有水。」
水龙头嗡嗡震动了一下,没有水。
夫人拍拍手:「情理之中。还好,我们有这缸水,烧热就可以洗。」
蟋蟀十分震惊:「夫人,你的伤也不能碰水,我的……也还不能。」
夫人狡黠地眨了眨眼:「可是我上一周也是可以洗澡的。」
蟋蟀想说「那是因为有护工在帮你洗」,话到嘴边噎住,忽然明白了夫人的意思。她几乎要闭上眼,因为从镜子里看,她能看见自己的脸已经红透了。
期末已至,总是有人欢喜有人忧。我们楼上的男生宿舍显然就是逃过了作业毒打的幸运儿,期末早八结课,只当提前放假,每天动辄两点回来,大敞着门打牌喝酒。我键盘快要敲碎的时候听到喝醉的人在楼道里谈笑风生,忍不住暗中把他们十代祖宗都问候一遍,希望有哪位祖宗能被骂出来显个灵,教教这帮没教养的孙子。当然,这不太可能,没准他们的祖宗跟他们一样夜夜蹦迪,反过来要教育我。
我有一天忍无可忍冲上楼,问他们能不能稍微安静点。他们惊诧地抬头看我一眼,一个染了两条h毛的男生说:「马上马上。」然後把门关上。我听
', ' ')('到里面哈哈大笑,有人大概良心觉醒了两秒,说:「不要吵了,那个nv的待会又来找了。」
我心想:那个nv的可还没走呢。
我刚进宿舍,就听到拉凳子拖桌子,啤酒瓶咣当作响,划拳声此起彼伏。喝酒的人良心持续时间可能没有喝完一瓶啤酒的时间长。我给张曼仪发资讯,说我可能要去提一瓶啤酒上去敲这帮人脑壳。张曼仪回我一个:你还不如提瓶二锅头上去把他们全部喝翻。
我一时无言。这还真是张曼仪做得出来的事。我上次眼睁睁看着她拎着一瓶酒去了隔壁桌和一个陌生帅哥连喝三杯,最後那位帅哥开车送我们回家,并且承诺再也不在饭店里ch0u烟了。我酒量是还可以,但我会考虑上去找这帮大喇叭喝酒可能带来的风险,喝多了会失态,喝少了会尴尬,要是一不小心被舍管发现去男生寝室喝酒,还会被通报批评——这个学校的神奇之处就在这里,只允许学校把男生和nv生安排在一栋宿舍楼里,但不允许男生和nv生互相串门留宿。考虑到张曼仪的前科,我给她发信息:你可不要乱来。
她发我一个嫣然一笑的表情。
我忐忑不安地过了大半夜,一直没听到张曼仪的声音在楼上出现。正当我准备放下心来的时候,忽然灯灭了,几乎与此同时,我听到在楼道里谈笑的人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
灯又亮了。我看了一眼我瓶子里的那只小蟋蟀,小蟋蟀也无辜地看着我。我猜,这种声音不太可能是被蟋蟀吓出来的,有人大喊了一声「鬼啊!」分贝可b我初遇张曼仪的时候听到的响亮多了。紧接着是踉踉跄跄的脚步声,砰的一声巨响,门关上了。
七楼的灯次第亮起来,六楼也有不少人探头出来看,等发现没什麽事的时候,宿舍楼又恢复了si寂。这次连楼上的大喇叭都消失了。我听到敲门声,一开门,我差点也惨叫出来:门口站着一条没有头的白毯子,不止没有头,毯子的上面还有血迹。
好在毯子一进门,张曼仪的头就很及时地从毯子里出来了。我简直要疯掉:「刚才是你在上面装神弄鬼?」
张曼仪眼睛骨碌碌一转:「怎麽,做仪式音乐研究的人居然不欢迎鬼?」
她把手从毯子後面旋出来,手上托着一个模拟塑胶人头——她说是3d列印的,涂了一些红se颜料,我刚才要是看到了这麽个玩意,估计真会喊出来。我把门关上,给她倒水卸妆,她涂了很厚的眼影,脸刷得惨白,再加披头散发。不知道半夜三更的,楼上那帮男生在跳闸只有应急灯的楼道看到她是什麽心情。
「你是在帮我复仇吗?我的复仇nv王。」我又感动又好笑。张曼仪漫不经心地划把手机,脸上露出一丝狡猾的笑:「不,我在制造‘都市传说’。」
她把手机递给我,我惊诧地发现我校为数不多的公共社交平台「树袋」上有人发了一条询问我们住的那栋宿舍楼是不是闹鬼的帖子。大半夜的,评论的人居然还很多。有人拍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白se侧影。下面有人匿名评论,说ta知道是怎麽回事,我们这栋楼以前是建在一个坟场上的,本来y气就很重,冬天如果超过两点还在吵闹,不得安宁的厉鬼就会出现。
我说:「这以讹传讹的速度还挺快啊。」
张曼仪把椅子转了个圈,挥起手里的卸妆棉:「这个匿名解释是我发的。等大家都看到了这一条,半夜喝酒遇到鬼的事就会变成新的都市传说。」
我觉得这波c作简直是匪夷所思:「你发了大家就会信吗?」
张曼仪指指下面出现的新跟帖,有好几个人回复说他们看到过类似的「鬼」,还有人作证说他从小在学校附近生活,这边确实有个坟场:「我做过调查,这边从前是城市周边的荒野,多少都会有一些坟地。都市传说的特点就是这样,只要足够有话题,掺杂一些半真半假的因素,而且资讯模糊,一定会产生类似的经验叙事。说的人多了,其他人也就信了。」
张曼仪是对的,等到第二天下午的时候,那条帖子已经有了三万多的点击量。连我们班班群都在讨论闹鬼的话题。但我们没有等到它更火,辅导员的电话就来了。闹鬼的事惊动了学校舆论管理部门,他们调监控查看昨晚的事,发现张曼仪进了我的房门。於是我喜提安全员谈话待遇,还没谈到一半,我就看到张曼仪也进了谈话室。
我们俩四目相对,我叹了口气:「我还没把你招出来,你怎麽就自曝了。」
张曼仪挤挤眼:「我不能让你一个人扛着嘛。」
谈话的安全员是个看起来不太凶的中年nv士,对於周末加班的事显得不情不愿。在宣称她对我们的资讯了若指掌并且报出了好几个我们的曾住地地址後,她忽然盯着张曼仪道:「你的就诊记录有jg神疾病史,你昨晚去装鬼吓人的时候,自己是清醒的吗?」
张曼仪说:「不太清醒。」然後笑了一下。
这时灯忽然灭了。安全员嘟囔了几句,大概是咒駡这个破学校的基础设施费用都被贪w了之类,然後让我们俩在谈话室等着,她去检查一下电路。谈话室里一片
', ' ')('漆黑,我向张曼仪伸出手,她似乎有心灵感应一般握住了。我问她:「jg神疾病是怎麽回事?」
「创伤应激後遗症。」张曼仪说,「地震。我很多同学都有这个病。其实是好多年以前了,我刚刚是骗她的。jg神病扮鬼不是挺合适嘛。」
我在黑暗里看不清张曼仪的表情,但我能感觉到她大概在无声地发笑。她又说:「对了,我最近有拼出来锈城的新故事,蟋蟀和夫人度假的时候,也停电了。」
度假度到棚户区,停电倒是也挺正常的。
停电之前,蟋蟀正在给夫人洗澡,她的手在抖。夫人笑她:「你是太冷了吗?蟋蟀。」蟋蟀说不是,她在努力摒除脑子里各种纷飞的杂念,像教练教他们闭气时说的一样,把意念集中在鼻子上,眼观鼻,鼻观心。把夫人当成一块木头又有什麽难的呢?很难,这是一块会喘息,温热,会起伏,散发着柔软甜香的木头。手心的触感温润无b,她甚至无法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到按部就班的程式上:抹香皂,冲水,擦洗。
她的手轻轻抚过夫人背後的绷带附近的皮肤,注意不要让水沾sh伤口。她想起这伤口是怎样产生的,作为一个保镖,她让自己的雇主为自己挡枪。即使这伤疤终会痊癒,也会是她心底永远无法抹去的伤痕。她暗中咒駡自己怎麽还在胡思乱想,她本应因此感激与负疚,本应该做所有夫人需要她去做的事。
但她产生的这一秒钟坚定无法让她的手指在按到夫人x口附近时不停下来,夫人微微侧过脸看她,sh漉漉的头发黏在脸颊两侧,眼神微微含笑,似乎在问她怎麽不继续了。她咬了咬牙,打算开口请夫人自己清洗,但话还没出口,夫人就将可以抬起的那只手按在她的手上,然後无声地、坚定地拉着她向下滑去。蟋蟀的脑子再次轰然炸开,一切知觉都消失了,世界仿佛只剩下了手心的温软。她的手滑过了夫人x脯的肌肤,然後向下浸入热水中,她烧的热水温度刚好,她全身开始微微出汗了。
夫人几乎是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附在她耳边说:「脱掉衣服。」
蟋蟀的脑子几乎不是自己的,她木然地脱下了自己的外套,然後是内衣,脱到最後贴身的内k的时候,她停了一下,似乎这时候才感觉到一丝窘迫。夫人牵着她的手,将她拉进浴缸,温热的水逐渐漫过冰冷的肌肤,她打了个激灵,神思又迅速涣散,她的眼睛再也无法回避,大脑停止了处理资讯。夫人离她越来越近,她的瞳孔急遽放大,视网膜上倒映的成像从夫人的手,再到脸,然後是脸颊上微微的发光的绒毛,雀斑,手指上的涡旋,嘴唇上几乎不易察觉的细纹。
「你知道你心跳得有多快吗?」夫人似乎在笑她。蟋蟀感觉不出来自己的心跳,但她能感觉到夫人的。她们的手都按在对方的x口,夫人的手缓慢向下游走,带着氤氲的水汽。钨丝灯嗡嗡跳了几下,忽然熄灭了。
大概是烧水的电热bang超过了老式电路承载的功率。但房间里没有人想去检查线路,热水的触觉让她们四肢软散,仿佛骨头都被剥离,完全绞在对方身上。唯一剩下的力气,仿佛是在一片黑暗丛林里的野兽,跳跃着,左奔右突,向着自己唯一的目标发起冲刺。水覆盖在她们身上,又从身t上滚落。她们在每次亲吻快要陷入窒息的时候短暂地浮出水面,然後又仿佛刚断n的幼兽一般寻找对方的嘴唇。夫人轻声在蟋蟀耳边呢喃:「这会b你练习s击更难吗?」
蟋蟀闷哼一声,随着夫人手指的动作蜷起了身t,然後又舒展开来。她从水面潜入水中,亲吻夫人的每一寸皮肤,最娇neng的皮肤,直到夫人发出sheny1n。这并不会bs击更难,骄傲的枪手总是能在陌生的环境找到靶心,更何况……她意识到她似乎早已经在自己梦境里抚0过这具身t无数次了。蟋蟀在黑暗的水里睁开眼睛,看见和听见的依然全是夫人:她们混合在一起的喘息,紧绷又松弛下来的腿部线条,白皙皮肤下隐约的青se的血管。浸润了她所有皮肤的温热知觉,不知道是水,还是贴在一起的肌肤。
「我交了一个新男朋友,叫曹有信。」
黑暗里张曼仪的声音传过来,显得很不真实。「他爸以前老是出远门不按时回家,他妈在家等得不耐烦,为了显示自己有文化,就翻出唐诗三百首,从里选了个词,给他取名叫曹有信。你说好笑不好笑。」
「早知cha0有信,嫁与弄cha0儿?」我苦笑。
张曼仪哈哈笑了两声,她在讲好笑的事,但是声音很不对劲,我从「男朋友」这个词给我的震惊里回过神来,意识到她的声音在打颤。怎麽回事,谈话室并不冷,甚至还有点热。我问她是不是冷,她忽然就不说话了。
我脱下外套,走到张曼仪身边想给她套上。她忽然伸手抱住了我。我能感觉到她全身都在发抖,好像连抱我都快抱不住了。我把外套披到她身上,然後弯下腰用力回抱住了她
我的脑子很乱,她这是创伤应激障碍并没有完全恢复,又发作了?男朋友又是什麽情况?虽然我知道她之前也交过一二三四五六个男朋友,都是不同专业或者不同职业,
', ' ')('仿佛是在做什麽田野集邮,但是我们认识这麽久以来,她好像从来没有和我提过这些前男友的事,甚至我上次旁敲侧击地问她「蛋蛋」的事,她给我的都是否定的答案。这让她以前交过男友的事在我心里好像是个虚假的不存在的泡泡。
她是真的交了男朋友吗?以後我要失去她了吗?是不是从此以後我就不能约她一起吃饭了?她会拒绝我的吃饭邀约,然後告诉我她要去约会。她还会再在我坐在公园里的时候突然出现在我旁边,跟我讲锈城的故事吗?还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在我心里蔓延,我不好说,但我很讨厌想像她亲吻一个男孩子的样子。
虽然亲吻对我来说其实也没多大份量。小时候爸妈如果是白天去上班,通常会把我锁在家里。有一次隔壁林林来找我玩,我开不了门,我们就爬在窗台上看连环画,他不知道从哪里ga0到的一些言情小本子,里面有一男一nv在亲嘴,为了ga0清楚嘴到底有什麽好亲的,我们隔着窗户栅栏试了一下。没什麽感觉,林林这家伙中午可能吃了鱼,嘴臭。但是这事居然被隔壁大姨看见了,爸妈下班後我被罚站了一个小时,林林也没好到哪里去,第二天看到他的时候他捂着pgu一瘸一拐,见了我绕着走。
後来我又亲过一位初中时喜欢的篮球少年,还曾经被一位学长强吻,大学时的前男友和前nv友大概也亲了很多次。亲吻确实有的时候能让人感觉亲密而且温暖,但大多数时候,我觉得我们的电影可能拔高了它对於浪漫ai情的意义。亲吻一个人就能抵达她他的内心吗?
又或者只是因为厂区的父母总是疲於奔命,从来不在乎孩子的情感教育,所以我一直没有办法t会大家所t会到的那种「正常」的感情,成为了这个ai情故事大行其道的世界上一个小小的怪胎?
我的理x思考在张曼仪的嘴唇触碰到了我的瞬间戛然而止。
不知道是因为城区停电,还是因为寒cha0来临,蟋蟀和夫人从房间里钻出来的时候,觉得外面的温度又低了几度。夫人指指那些黑暗的小巷子:「一会儿我们可以去弄一些走私贩子的炭,我房间有个壁炉。」
蟋蟀在一个巷子前面停下了脚步,那里站着两个nv人,穿着低x旗袍,涂了很重的口红,在她们身後,霓虹灯牌一闪一灭,电流发出的光把她们腰身的曲线描得发红,好像熬夜抄写的香烟纸被r0u出皱巴巴的颜se。蟋蟀的视线落在她们头顶的另一个灯箱上,一个圆形的招牌,在圆形後面是hse和绿se的散s条纹,好像是已经落魄的太yan。
「你在看什麽?」
蟋蟀说,没什麽。她不想让夫人觉得自己在躲她,於是主动说起来自己也认识这样的人。怎样的人?阿兹娜也曾经是这两个nv人中的一员。蟋蟀想,自己对於阿兹娜来说到底意味着什麽?里往往会写,一个nv人因为生了一个不该生下的孩子,生活每况愈下,她是不是就是里的反派,一个不该被生下来的孩子。如果没有她,是不是阿兹娜就不必被迫逃离自己的家,即使她仍然踏上了逃亡的路,也不会遇到这麽多危险,更不必因为需要多养活一个人而把自己掰成两半。
夫人在她前面说话:「你可能会觉得那些人很可怜。」
蟋蟀说:「没有。」
可怜吗?她想起有个下午,有个脸上长了痦子的男人在房间里扇阿兹娜耳光,她在门外吓得哭。男人听见有小孩哭,从房间里出来,对蟋蟀说,你妈就是个骗子,然後摔门而去。她打开门,看到阿兹娜光着脚在冷水龙头下冲手,脸肿出来,仿佛是膨胀得不充分的紫se气球。母亲冲完,sh着手从墙壁缝隙的小铁盒里0出来两个y币,教孩子去楼下买两块冰bang。一块孩子吃,一块母亲要用。
「吃了就去玩吧,作业晚点再写。」阿兹娜这样说。蟋蟀吃着冰bang的时候,yan光照在广场上,好多小孩踩着旱冰鞋在那里滑着。她知道自己不能回家,母亲希望自己待在外面。可怜吗?她不知道。她总是在吃冰bang的时候因为冻麻了嘴而不小心被劣质竹签割破舌头,所以每根冰bang吃到最後都有血腥味。
夫人还在继续说:「相b上城那些不能决定把自己卖给谁的姨太太,她们还要自由些。」
「价格不一样。」蟋蟀说。有些人标价低,会被人打。
夫人似乎苦涩地笑了一下:「人应该被标注价格吗?」
应该吗?蟋蟀没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从她出生开始这个世界的人都是明码标价的。运垃圾的人四百块,在广场附近站街的人两百块,在蝗虫角站街的人六十块,她自己看起来贵一点,四千块钱一个月。人们互相看对方,看的不是人,是他们身上贴着的价格签子。她不知道应不应该质疑已经存在的东西,质疑了有用吗?
阿兹娜教过她:「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你得学会不让人欺负。」
所以这是阿兹娜谎报了她的身份,送她进上城的学校学格斗的原因?如果不是去这个学校,即使学格斗,她也只能去地下拳场打黑拳。但在上城,她就有机会被选去保镖学校,然後到
', ' ')('富人区工作。自由也是明码标价的,夫人不明白这个道理吗?一定是明白的,不然她怎麽会放弃自己的自由嫁给龙哥?
这时茱尔出现在了路口,向她们招手:「我还以为你们迷路了。」
阿迪出现在她身後,茱尔顺手捏了一把阿迪的x肌:「你们再不来,阿迪都要饿得前x贴後背了。」
阿迪也不在意,向蟋蟀伸出他的大手:「阿亚提让新朋友选今晚喝什麽酒——我是阿迪,下城地鼠。」
蟋蟀伸手与他相握,阿迪有一双苦力的手,粗糙,有热度:「蟋蟀,上城爬虫,我们今天见过。」
阿迪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白的牙:「那现在正式认识了。」
「你这个小爬虫挺幽默。」茱尔揽着夫人肩膀跟蟋蟀介绍,「阿迪是个矿工,麦可的哥哥。」
阿迪说:「茱尔本来要去下矿的,把机会让给了我,不然我就失业了。」他很绅士地拉开门,风灌进房间,蟋蟀当即听见房间里有人大骂:「天杀的,阿迪,你要透气自己去透,老子脚都要结冰了。」房间里的热气同时扑面而来,夹杂着水汽,烤r0u和面包的香味。
阿亚提的声音在里面传出来:「脑子没结冰就行。」
茱尔拉着夫人进屋,蟋蟀紧随在她们身後,阿迪最後往四周看了看,才关上了门。蟋蟀心里暗想,阿迪如果去保镖学校,倒是会是个好苗子。但很明显阿迪不可能去。他往通道里走的时候,蟋蟀注意到他的褐se麂皮靴子後跟已经磨破了,泛着幽幽的青se,鞋底大概嵌有煤渣,走起路来咯吱作响。房间的过道没有b外面的巷道宽敞多少,两边的墙壁像阿迪的靴子一般磨透了墙灰,透着霉斑和水渍,锈迹斑斑的管道仿佛是老人手臂上突起的青筋和血管,几乎要挣脱墙面。过道尽头是一个地下室,大概之前曾经是地下餐吧,糊了纸的窗玻璃外还能隐约看到红灯闪烁。屋里悬挂着两个不是很亮的钨丝灯泡,墙上居然还有壁炉。
按照锈城的法律,这种人群密集又没什麽通风管道的廉租屋,在屋子里烧火是不合法的。但似乎没人管这个,面包已经切好在桌子上了。矿工们来来往往地传递汤碗,蟋蟀拿到一个,喝了一口,感觉像是储存已久的罐头豌豆。没有座位可坐,事实上,房间里有太多人,蟋蟀找到一个落脚地都困难,仅有的几个凳子给了几位看起来像树根一样皱的老人。阿亚提在墙角里站着,一只脚缩起来向後踩着墙壁,朝他们挤挤眼睛:「站着吃,不容易有小肚腩。」
蟋蟀想挤出来一个笑回她,但显然没有成功,因为夫人看着她的表情笑了。蟋蟀见夫人笑,眼神慌忙又滑到了地上,耳边突然听着夫人的声音凑近了,说了句「圣诞快乐」。
一定是因为人太多了,被人靠得这麽近蟋蟀都没有任何警觉反应。她脑子里出现的第一反应是,她都快忘记还有这麽个节日了。上城的耶诞节通常是商场的节日,每个酒店都在极力推销圣诞套餐,似乎只有买下它们,你才能获得最完美的耶诞节。灯牌上出现的永远是光鲜亮丽的明星家庭,通常是一家四口,穿着顶级「小山羊」羊绒套衫,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上城的穷人看起来不怎麽庆祝节日,没有钱又没有家庭的人,更是和节日绝缘。
但棚户区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庆祝的日子。喝什麽酒其实不太重要,反正也就只有低度的自酿小米酒和廉价烈x白酒可以选。吃着饭,不知道是谁吹了一句口哨,好几个人都哼唱起来,随着节拍跺起了脚。有人说:「快整点声音。」有人大喊:「塔狄,今天吹个《基督也疯狂》!」
「声音对矿工很重要。」阿亚提对蟋蟀露出一个无奈的笑,用两根手指敲敲自己的耳朵示意,「所以这里总是特别吵。」
蟋蟀点点头。
「矿工平时下矿的时候会戴一个收音机耳机,」阿亚提解释,「耳机彻底没信号的时候,他们就快到工作层了。反过来也是,他们从矿井乘电梯上来的时候,耳机会最先给他们传递外界的信号,这样在他们看见光亮之前,可以提前大概二十秒左右知道自己回来了。」
蟋蟀无言。她没有下过矿,无从想像这样的场景。明明在地底下,收音机是最没有用的东西。但地底的黑暗和寂静究竟有多漫长和难以忍受,才会让矿工们如此渴望早些听见来自外面世界的声音。
阿迪从一个非常高的壁橱里拿出一把口琴,仔细擦了擦,递给塔狄。塔狄的脸被火光照得红红的,把口琴放进嘴里,悠扬的音乐声飘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基督也疯狂,但人们确实疯狂了,他们欢呼跳舞,好像这个地方不是棚户区的一个地下室,而是上城的舞场。连灯光都闪烁了起来,蟋蟀扭头去看电线,正对上阿迪狡黠地抬眼睛笑,他手里捏着两端钨丝灯的电线正手动碰擦。
蟋蟀还没来得及跟他说危险,手臂就被拉住了,是麦可,换上了新衣服的少nv眨着jg灵般的大眼睛看着她:「跳舞吗?」
「我不会跳。」蟋蟀承认了她在保镖学校唯一一门几乎挂科的课,交际舞。但房间太吵了,她的拒绝大概压根就没有抵达麦可的耳朵。她
', ' ')('只能任由麦可拉着自己来到舞池之中,抬头看见夫人端着一个酒杯,正笑yy地倚靠在墙边看着她。
音乐变了。另一个乐手加入了奏乐团队,是个棕红se头发的中年nv子,手里端着一把像小提琴的拉弦乐器。麦可看到蟋蟀在打量那把琴,赶紧讲解:「这是我们的弓萨尔,凯拉尔人的小提琴。」
凯拉尔。这个名词蟋蟀记得在文化课上学过。在外环还没有成为锈城的棚户区之前,曾经有一些原住民的城寨,凯拉尔就是其中之一。据说他们牧羊为生,母系氏族,每家都有一个长祖母,三代人一同居住在一栋树皮高楼里。但不同于别的原住民,b如擅长盗窃和电脑技术的英特人随着征地开始慢慢进入中城的科技街区成为新移民,凯拉尔人一直都没有能适应锈城的生活,当村寨的土地被收走,他们也就慢慢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有人说他们成了棚户区的贫民,也有人说,他们的族长带着所有族人漂洋过海离开了这座城市。
「她是凯拉尔人吗?」蟋蟀问。她发现在这个吵闹的舞场,所有的g0u通都只能靠咆哮。麦可同样也大喊着回答:「不是,凯拉尔人早就不存在啦。」
「他们去了哪里?」
音乐欢快,人们开始跳一种提步幅度很大的踢踏舞,蟋蟀笨拙地模仿着麦可的步子,三四四三,麦可跳起这支舞仿佛岩崖上蹦蹦跳跳的小山羊。
「你不知道吗?」麦可说,「锈迹之後,物资都被上城的黑帮和政府管控,如果你说自己是凯拉尔人,就领不到物资。只有假装自己不是凯拉尔人,才能有饭吃。」
这是上城的博物馆和中城的学校里都不会教的历史。蟋蟀不知道自己要不要相信麦可所说的。
「这是凯拉尔的丰收舞。」麦可一边跳一边给蟋蟀介绍,「al-a意思是欢庆丰收。凯拉尔人放羊,但是也种植一些小麦。到了十二月,他们宰羊,囤积面粉和酿酒的工作结束,就会聚在一起跳舞。」
现在他们又是在庆祝一些什麽?在棚户区,哪里有什麽丰收的季节?
「你去过锈城外面吗?」麦可大声在问。
蟋蟀说:「我就是从外面来的。」
麦可眼睛亮晶晶的:「外面有什麽?」
「大海。」蟋蟀努力回忆来到锈城以前的事,但什麽都想不起来了,似乎大脑遮罩了一部分童年的记忆,也可能是人记事的年龄并没有自己预想的这麽早。「我想不起来了。」
阿兹娜应该准确地记得那些记忆。蟋蟀怀疑有时候她半夜惊醒,在客厅里走来走去,是又重新回到了那些记忆之中。广场外面的灯光从门窗的玻璃照进来,照亮年轻母亲的脸,仿佛军营的探s灯。她说:「不要开枪,这里有孩子。」
「我没有见过大海。」麦可露出羡慕的神se,「如果以後我有钱了,我想去看看海。」
海没有给蟋蟀留下任何美好的回忆。她能记起来的只有没有尽头的黑暗,海浪拍打在铁船舱壁上又碎裂的轰然巨响,好像建筑物倒塌。一栋接一栋的建筑物倒塌。她面前的灯光忽然熄灭了,她似乎又听到了pa0弹击中大楼的声音。
地面在震颤。她告诉自己这是幻觉。但不是幻觉。人群sao动起来,阿亚提的声音穿过黑暗传来:「大家注意,有一枚火箭弹击中了四号楼,大家先不要出去。我们会排查外面的情况。」楼梯间的防火门亮起红灯,供电仍未恢复。
蟋蟀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她挤过人群,来到夫人身边。夫人把手里的烟递给她:「有可能是政府在定向打击犯罪分子。」
夫人猜得没错,蟋蟀的接收器响了,是锈城政府的官方通报:圣诞夜突袭,治安军一举捣毁非法炸弹制作团夥。
黑暗仿佛没有尽头。但那位琴手和塔狄并未停止奏乐,音乐依然在继续,只不过从丰收节的欢快节奏变成了哀伤的乐曲。人们窃窃私语。阿亚提和阿迪都出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铁门开了,楼梯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在大喊:「麦可,我们有九个伤患。」
人群让开了一条路,麦可冲上楼梯,又扭头冲夫人喊了一句:「枚姐姐,照顾一下塔狄。」
门框上的灯变成绿se,这是他们的暗号——外面已经清场。但地下室的供电仍未恢复,显然所有人都没有了跳舞的心情。几个矿工仍在桌边交换廉价烈酒,其他人交头接耳了一阵,陆陆续续走向楼梯。
夫人走到塔狄身边,温柔地00他的头:「走吧塔狄,该睡觉了。」
塔狄意外的温顺,没有多问一句,把口琴放在桌子上。旁边有个年轻男子背起他,打开旁边的一扇小门,那是另一条地下的秘密频道。蟋蟀拧开自己带的应急灯先钻进去,通道里有一gu煤渣的气味。
夫人似乎很熟悉这条通道,他们没一会儿就到了塔狄的小房间里。小房间里很暖和,可以算是蟋蟀来到棚户区以来进过的最温暖的房间。但窗子开着一条小缝,有寒风灌进来。蟋蟀走到窗边,想把窗户关上。她发现外面的地已经铺了一层薄薄的雪。
', ' ')('「别关。」塔狄制止了她。他把两只手指搭在头上,做出一对「猫咪」的耳朵,「金先生还没有回来。」
「金先生是这个院子的流浪猫。」夫人笑了,「冬天外面冷,塔狄会给他留门让他晚上进来过夜。」她坐到床边,给塔狄掖了被子,亲了亲他瘦得凹陷下去的脸颊。塔狄露出微笑:「枚阿姨,晚安。」
大概是看出来夫人仍旧有些担心,他把手握成圈放在嘴巴上,做了一个奇怪的噤声的手势,说出了一句蟋蟀完全听不懂的话:
「detrayaayota」
警笛声淩晨两点才停下来。蟋蟀注视着窗外鹅毛般的大雪,棚户区从屋顶钻出来的树本来是黑se的,仿佛尘肺病人咳嗽出的颗粒喷洒在半空里,被雪覆盖之後,便成了森森骨架。她看着警车的红光逐渐从棚户区消失,然後拉上窗帘。夫人在黑暗里翻了个身,嘟嘟囔囔。
「快睡吧,不会有事的。」
蟋蟀嗯了一声,在沙发上坐下来。她已经习惯了陪雇主出夜时通宵执勤。但夫人叹了一口气:
「早知道你要这麽守着,我就多带个人跟你换班了。」
蟋蟀道:「太太快睡吧,我在沙发睡就好。」
「我知道你为上次没保护好我的事愧疚。」夫人不仅没睡,还坐了起来,「但那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越界了。人无法为他人的过错负责。」
她的语气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同样的道理,如果今天我要继续犯错,你即便是整夜不睡,事情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蟋蟀心想,熬夜可能真的伤心脏,她的心率又有些不齐了。她试图守卫她的最後一条防线:「我从受训就一直能坐着休息,不会有问题。」
「你在家里也如此吗?」夫人的声音似乎颤抖了。
蟋蟀仔细回忆了一下这些年自己是怎麽睡觉的,如果是在龙哥家里执勤期间,那便是在宿舍也不会躺下睡的,因为要随时起来听命。回到自己的小公寓会好一些,但那也不是她的家,她把睡觉和吃饭都当做一个任务来做,睡够七个小时,起来做t能训练。有时候那些健身器材仿佛b起被床单枕头对她还要亲切些。
夫人似乎好像又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等有了闲暇,我应该去你的公寓看看。」
蟋蟀下意识想要拒绝——雇主到保镖公寓去是保镖学校的禁令,保镖所住的地方往往没有这麽严格的安保系统,对雇主和保镖而言都不安全。毕竟花钱请保镖的人大多四面树敌,保镖工作时也难免被记恨。到时候不管是谁的仇家找上门了,都会是严重的雇佣事故。夫人大概没有看工作合同,蟋蟀的工作内容绝对没有带雇主回家这一项。
但夫人好像也只是说着玩,她的注意力很快被其他东西x1引了:「你的腰好像在渗血。」
蟋蟀看着她走到自己身边来,下意识地用手遮住自己的腰:「没事,我……」
但夫人温柔地握住她的手,放了下来。蟋蟀觉得自己腰间未愈的伤口仿佛变成了另一只眼睛,在接受夫人的凝视。她困窘地合上眼,腰上那眼睛却合不上,侧身的肌r0u都痉挛了一下。
「怎麽回事,是洗澡的时候弄破了吗?」夫人从药箱取了新的绷带给她包紮。蟋蟀缩了一下身t,喃喃道:「不知道,可能是刚才拉窗帘动作大了。」
「怎麽会是这样容易受伤的t质呢?」
蟋蟀知道主语是「你们保镖」,恍惚又意识到了自己的身份:「保镖学校不检验血小板。我从小血小板就偏低,但是我不知道痛,多流点血,也没多大事。」
「不知道痛。」夫人似乎有点恶狠狠地把这句话咬了一遍。蟋蟀觉得腰间一痛,似乎夫人的指甲掐进了伤口旁边的皮肤。她不敢侧头,生怕自己有什麽话说错了。夫人却越来越用力,仿佛要验证她是不是真的不知道痛,或者要把她抓住,拧碎,直到她忍不住轻轻x1了口气。
「抱歉,我失态了。」夫人长喟一声,松开了手。
蟋蟀说没事。她不觉得被抓破一点皮有什麽道歉的必要。她甚至都没有太觉得疼。她的背上有年少时被殴打留下的伤痕,训练时摔下来动手术留下的刀疤,有弹片的痕迹,还有在丛林里被蚊虫叮咬叠加的瘢痕。夫人似乎0到了它们,於是她不需要再解释了。她们在黑暗里沉默着,任由触觉讲述过去发生的一切。
天不知道什麽时候慢慢亮了。棚户区的四面仍笼罩在黑暗的紫se薄雾里,只有一缕yan光沿着远处大厦的玻璃外墙流下,闪烁出仿佛湖面一般的清澈金光。蟋蟀从床上醒过来的时候,意识到这大概是记忆所存的这十多年里,她睡得最沉的一觉,没有噩梦,也没有突然惊醒,仿佛婴儿,拥有最无知无觉和甜蜜的睡眠。
「醒了?」夫人似乎已经醒了一会儿了,见她睁眼,便迅速转头来看她。蟋蟀依然不敢和她对视,答了一声「是」,便把视线落在被褥上:「太太睡得好吗?」
夫人噗嗤一笑,蟋蟀想到自己可能整天在防备状态,极可能深睡时也不安生,不由羞赧
', ' ')(':作人保镖,睡到雇主床上,还要问雇主睡得好不好,职业道德法规课的反面教材都没有写过这样的荒唐案例。好在夫人看起来心情很好,并不像是一夜未眠:「你慌什麽,没有睡熟过吗?」
「很久没有了。」蟋蟀老实,夫人也知道她老实,神情登时肃穆了:「是从进了保镖学校开始的吗?」
「是从……」蟋蟀觉得时隔久远,她都想不起来上一次睡得好是什麽时候了。夫人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渗进她的鼻腔,她觉得有些熟悉。那是什麽香味?鼠尾草,混合着一些……小苍兰。
「大概十四岁。」蟋蟀的记忆在小苍兰的幽香中渐渐成形,记忆是一种奇怪的东西,当你下意识地掩埋它的时候,它会变成流质,你以为你可以随意篡改它的形态,但在你不受控的时候,它便猝然冻结,迸裂出足以割伤人的尖锐碎片。当你决心去面对它,又需要极大的勇气和力量捕捞,它才会现出原本的形状。
十四岁,阿兹娜被捕,si在了监狱。大约是这麽个年龄。她记得是因为那是保镖学校课程快要结束的秋天,皂荚从树上落下来,仿佛许多虫豸的屍t。那个救济会的阿姊把蟋蟀从监狱带回家,给她冲茶喝,照顾她吃饭,让她睡在自己的床上。
那个阿姊的床和被褥都很软,刚好能把十四岁的蟋蟀整个温柔地裹住,带着小苍兰的气息。这是蟋蟀最後记得的自己能安心睡着的一段日子。她记起来自己下午醒来,看见阿姊在yan台上赤着脚喝一杯咖啡,咖啡杯杯沿有红se的彩陶图纹,映衬她胭脂se的眉毛,八芒星银项链在白皙的脖颈上晃晃荡荡。
蟋蟀不知道她是不是还活着,去了哪里,她甚至不记得她的名字。返校寄宿之後,她们失去了联系。蟋蟀後来再到救济会,对接的工作人员换成了一个胖胖的年轻男人。那样的一个图景长久地驻留在她心里,直到她自己开始怀疑这记忆是自己的想像,一种幻觉。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这样一种感受。
好在这时候门铃响了,及时地解救了她。蟋蟀从床上一跃而起,在不到三十秒的时间内穿好衣服冲到门边,贴着猫眼检查外面情况。
猫眼是凸透镜。外面一个变形的蓝发人头。
仔细一看,蓝发人头後面又冒出一个一模一样的蓝发人头。
蟋蟀吓得往後退了一步,手枪保险栓拉开。门铃又响了一声,门外的人说:「枚姊,是我们。」
「是那对双胞胎。」夫人这时候也穿戴整齐了,「蟋蟀,给她们开门。」
蟋蟀不情不愿地拉开了门,门外旋风一样冲进来一个蓝脑袋,扑到夫人身上就是一个公主抱。後面跟着另一个蓝脑袋显然要沉静一些,尴尬地冲蟋蟀笑了笑,把怀里的塔狄放下来,让他斜靠在自己腿上。
塔狄脆生生地冲蟋蟀就是一个敬礼:「早上好,蟋蟀nv士。」
蓝脑袋说:「塔狄,你怎麽拿虫子叫人呢?」
蟋蟀尴尬地伸出手:「你好,我是蟋蟀。」
蓝脑袋吃了一惊,再次露出窘迫的笑:「啊对不起,我不知道。我是咕咕。」又指了指那个正拉着夫人叽叽喳喳的蓝脑袋,「那是嘟嘟,我妹妹,我们是双胞胎啦。」
塔狄仰着脸认真地cha嘴:「英特人早年的神话传说里,双胞胎都是变异的魔鬼,如果生了双胞胎,是要拿一个祭祀的。」
那站在他後面的蓝脑袋咕咕瞪大眼睛:「这话你怎麽没同我们说过,那生三胞胎呢?」
塔狄清澈的眼睛转了转:「那可能要祭两个吧。」
「还好英特人的传统都没有掉了。」咕咕心有余悸地说。蟋蟀心想若真有这样的传统,以英特人在科技部门的能力,会不会造出一种专门灭绝双胞胎的基因技术?不过,锈城传说里双胞胎因为独特的血脉联结,会有远距离的绑定效应,如果科技真的多看双胞胎一眼,大概率也是会把他们运用到军事作战单元里罢。
塔狄缩了缩脑袋,小声补充:「阿迪说这是英特人那会儿食物不够编出来的瞎话。凯拉尔人就觉得双胞胎是神圣的,神赐的礼物。」
这时夫人向她们走过来:「我得带塔狄去上城,麦可今早给他做了检测,他的t细胞指数不太好。如果能打上抗病毒的新药,还有一线希望。」
「但如果龙哥发现您回了上城……」蟋蟀迟疑了一下,还是出口询问。夫人笑笑:「我不是有你吗?」
还未等蟋蟀答话,她就向咕咕道:「蟋蟀熟悉上城的城防和黑帮活动路线,有她在,你们大可以放心。」
咕咕立刻向蟋蟀鞠了个躬:「那就拜托蟋蟀啦。」
嘟嘟紧跟着cha话,仿佛她两早已习惯了这样接过彼此的话头:「蟋蟀你也不要太紧张,我和咕咕都是卫队的队员,如果有什麽事情,我们掩护你撤退就好啦。」
蟋蟀一时间有些苦笑不得,她看向夫人的眼睛,想寻求一些确定的讯息。带塔狄去上城,这毫无疑问是个冒险的主意。以龙哥手眼通天的程度,他们这麽一群人出现在上城,几乎不可能不被发现。如果龙哥知道了夫人胆
', ' ')('敢欺骗他,借着去度假的名头和棚户区的人混在一起,以及……蟋蟀忽然意识到,自己早就与夫人成了一条船上的蚂蚱。她本应该在迈入浴缸的那一刻就意识到。负伤与愧疚感蒙蔽了她的警觉,让她没能识破夫人的小把戏。绑定双胞胎的是血脉的亲密,绑定世界上很多人的,则是共同的秘密。
夫人回看向她,眼神坚定。蟋蟀心里暂时安定了片刻,至少此刻夫人与她是同一战线上的。夫人的事决不能被龙哥发现。如果被发现了,即使夫人有办法脱险,她蟋蟀也不会有任何生还的可能。
疼痛可能是人类最奇怪的知觉之一。并不是所有的伤害都会带来疼痛,我的医学生前男友曾经告诉我,急腹症是他们最没办法判断的一种「症状」,因为内脏的痛觉神经少,病人常常只感觉到牵引痛,完全分不清疼痛的病灶到底在哪里。有的病人车祸被撞击,脾脏都破裂出血了,人其实痛的程度也还能忍,不听医嘱强行要回家,路上就一头栽倒了。所以实习医生遇到急腹症,往往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送去拍片。
而一些并没有致命之虞的事,b如拔了一颗位置不太凶险的智齿,人倒是很可能疼得si去活来。从这个角度看,疼痛说是人类风险的预告器,好像也不总是播报准确。它给人类带来的另一重困扰是,语言在疼痛面前的失灵的——一个人无法清楚地向另一个人描绘自己的疼痛。
我的医学生前男友为此事一度觉得十分委屈,病人总是投诉医生忽视他们的疼痛。病人说很疼,要求用麻药。医生观察了一下,说要把麻药留到最疼的时刻用。但病人觉得此刻就是最疼的时刻,每一刻都是最疼的时刻。疼痛的感受「因人而异」,医生也想不明白,为什麽同一个手术,差不多的创口,上一个病人活蹦乱跳,下一个病人嗷嗷大哭。实证科学恨不得给所有事情都定上可以量化的标准,但疼痛不行。
我们只能委婉地说:大概有牙疼这麽疼,大概有痛经这麽疼,大概有男孩子被踢到了蛋蛋这麽疼……
问题在於这些参照系自身也虚无缥缈。
所以在这个春暖花开的季节,我并不能向周围的人描述我这次崴脚有多疼。
从图书馆门前大阶梯冻结的冰面上滑下来听起来不算严重,但我的脚踝很符合前阵子互联网上所说的「脆皮大学生」形象。我希望我的脚踝能像电影里一样看起来明显变形,周围的人因此纷纷围过来嘘寒问暖,不用问就知道崴脚的人确实很疼。但我的脚外观看起来并没有太大变化。我自己一瘸一拐地蹦去了医务室,医生甚至还问我:「你还能走回去吗?」
我试了试,不太行。医生又问:「有没有谁能来接一下你?」
我想了一下,还真没有。据说人要做研究就要耐得住孤独,这下我费尽苦心守护的「孤独」让我付出了代价,春季学期我们已经没课了。同班同学大多去实习,舍友早早回家逃离学术圈奔赴大好前程,一天前还给我象徵x地发了一个婚礼邀请函,我以paybag里仅剩的五百块钱红包应答。这半年我唯一能说上话的,除了导师,就是……
不行。
我摇了摇头:「没有。」
我在想到张曼仪的瞬间意识到我更没有办法描述的是情绪的疼痛。张曼仪交了一个新的男朋友,或者nv朋友,我不知道,然後搬出去住了。我上周还去帮她搬了宿舍,也许我这个脚之所以会崴,就是因为那天太累了。我想不明白。
最後医生从门後面的杂货堆里鼓捣半天,我以为她会给我一个轮椅,但实际上是一付塑胶金属拐杖,她叮嘱我後面要来还以後就目送我拄着拐走了。还好宿舍有电梯,唯一问题是我睡上铺。到了宿舍,我单手撑着拐,把上铺的卧具扯下来,大概是扯的方向不对,枕头和玩偶全都滚了一地。我慌里慌张地去捡,拐杖大概是防滑垫没有弄好,在我腋下一滑,我连人带拐坐在地上。
我坐在地上笑起来,下意识想如果张曼仪这时候来找我,肯定会笑话我这狼狈相。然後又想到她不会来了。这一周她完全消失了,没有再给我发过任何锈城故事。我给她发过几条不痛不痒的某社交平台笑话,她回复单个的表情包。人要识趣,我知道我不该再去打扰她。有那麽一会儿,我就呆呆地坐在地板上,就像患了急腹症,分不清自己到底哪儿疼。
我为什麽疼呢?我不是老早就觉得她沉迷锈城故事不是个头,差点想劝她寻找一点现实生活吗?她现在应该现实生活很充实,也顾不上再跟我分享锈城故事了。我们也没有吵架。也许问题也就在没有吵架。我那天去帮张曼仪搬家,她有一个小小的床头柜,说是床头柜,其实更像是一个经过改装的塑胶收纳箱。她不无得意地告诉我,这是一个医院用的输ye柜,她住院的时候意识到了这玩意非常好用,占地面积小,有ch0u屉有柜子,侧面拉出来把手可以挂毛巾,顶上cha杆子可以挂床帘。
「而且它是abs材质,」她给我示范了一下怎麽推着它走,「结实,但是很轻,底下还带轮子,简直是移动行李箱,想搬去哪里都行。」
我0了0这个床头柜,发现它
', ' ')('的两侧有灰尘,显然有一段时间没挪动过了。张曼仪买这个柜子,是因为她之前经常搬家吗?我没有太细究这个问题,毕竟我自己从高中到大学,从实习到读研,也搬了不下五六次家。长期移动生活给人带来的影响是,购置东西永远会想着买方便带走的。
但万能的东西总有它不完美的一面。我刚把柜子搬起来,它的两个ch0u屉就滑了出来。我想去抓它,发现ch0u屉里有个卡扣,ch0u屉滑到一半就卡住了。轻轻一抖搂,它便又缩了回去。
我现在意识到,张曼仪的说话风格和这个柜子是差不多的。
让我把时间拨回上个学期的期末。谈话室恢复供电以後,安全员一看张曼仪煞白的小脸,脸se也白了。我添油加醋,描述了一下张曼仪刚才是怎麽ch0u搐崩溃的,安全员脸se愈发凝重,录完资讯再三警告我们此事不得上网以後,就早早打发我们走了,临走前说她会通知我们辅导员,及时让学校心理中心介入。
「如果需要帮助的话,打那个电话。」她指指墙壁上的紧急心理g预热线,补充道,「年纪轻轻的,千万不要想不开,生活多美好。」
这句话不知道是触发了哪个闸门。回去的路上张曼仪简直像个充电螺旋桨,一直在踩着路边的冰模仿溜冰运动员滑翔,嘴里高唱着我们小学五年级鼓号队的《劳动歌》:「美好的生活要靠自己的双手来创造,创造一个家——」而且翻来覆去就唱那两句,跟她弹的琴有得一b。
最後我忍不住替她接了後面的几句:「我们是新时代的劳动者,啦啦啦啦啦啦。」
「啦啦,啦。」她跟着唱,唱得荒腔走板。我去抓她,她一边笑一边往前跑。一个一米六的小短腿追一米七的大长腿,这竞赛完全不公平,我跑到最後只好在後面气喘吁吁地大喊:「你能不能换一首歌啊!」
她看我停下,停下脚步向我走过来。我说这天真是冷得不行,今年p城异乎寻常的寒冷,夜里温度都要赶超我老家了。在天寒地冻的户外这麽一跑,我感觉肺里像有刀子在割似的。张曼仪走近我,忽然问:「去喝酒吗?」
我说这麽冷,要是半夜回去舍管不给我们开门,我们去哪里过夜?p城的宾馆贵得要si,一晚上开销顶我们半个月生活费。
张曼仪说:「地铁站,公厕。」
她好像在开玩笑,又好像没有在开玩笑。我愣了一下:「你怎麽这麽笃定。」
张曼仪一本正经地开始分析:「你不要小看公厕,平时你进去觉得冷,但是下雪天,你在公厕里只是t感上觉得冷,但是不会冻si。地铁站十二点关门,关了门以後有些网站还是可以进地下通道,那儿有白天残余的暖气,熬一晚上基本没问题。」
我一时间福至心灵:「你怎麽这麽了解,冬天在外面过夜过啊?」
张曼仪眼神明显躲闪了一下,随即又迅速恢复了正常:「没吃过猪r0u不能见猪跑啊。」
这话确实得信。张曼仪家是不吃猪r0u的,但是她能绘声绘se地描绘红烧r0u怎麽做,这一度让我以为她已经和她家的世代信仰划清界限了。实际上我们去下有猪r0u的馆子,她一向只吃素菜。
我回想起这些的时候,总觉得我不够了解张曼仪是因为我惫懒而且粗线条。但实际上我也缺乏办法去追问她是不是真的曾在地铁站或者公厕度过漫长的冬夜。这好像一种脆弱的默契,或者说是平衡。我觉得我问出来就会失去她,只有她自己愿意和我讲,我们才能继续维持原先的平衡,或者更进一步。至於进到哪儿,我毫无主动权。
你大可以说我是一个被动的人。但在我有限的二十多年人生里,为数不多主动争取过的事都以失败告终。我主动告白的白月光拒绝了我,我主动想和高中舍友交朋友最後收获的是「我们个x不合」的贴纸,我主动报名了绘画b赛被老师以漏报的藉口刷掉了,我主动到排球队训练了一个学期,没有得到一分钟的上场机会;我考研的梦校无一例外全部落榜,如果不是大学时有个项目的导师推荐我调剂,我甚至都不会挤上读研的末班车。最後我决定秉承我国优秀的传统躺平哲学: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到手也会溜走。降低期待,顺其自然,才能保持良好心态,在冬天的p城生存下去。
我们那天晚上终归是去喝酒了,我在这个问题上继续躺平,把决定权拱手让给张曼仪。喝到一半,张曼仪出去上厕所,半天不回来,我去找她,厕所的灯光昏暗,我敲了每一个隔间的门喊张曼仪,只收到了一连串不同口音的国骂。我最後上了酒吧三楼窗外的露台。
那个露台其实是没有门的,那只是窗外一些防晒的钢筋玻璃棚。我之所以会注意到它纯粹是因为玻璃窗大开着,我一上三楼就被这裹着刺骨冰霜的风吹得一缩脖子,心想谁这麽缺德不关窗,往外一看酒就醒了大半:窗台上有脚印。
我心里暗骂了十几遍张曼仪不是喝醉了要跳楼吧,要跳也不该是三楼起跳啊,她亲了我又假装什麽事都没发生过,想跳的人应该是我吧?尽管羽绒服外套脱在了酒吧大堂,直觉还是
', ' ')('驱使我颤巍巍地穿着我的小毛衣爬上去了,在猜想中我可能会看到电视剧般的狗血场面,b如张曼仪站在落雪的屋顶风萧萧兮转过身向我凄然一笑,我只来得及拉住她的衣角,或者我会发现她摔在二楼的遮yan棚上不省人事。我一边做着心理准备,一边用僵y的手指掏出手机准备打急救电话,忽然听到有人在身後喊我。
「萧雅你不冷啊?」
露台上没有张曼仪,张曼仪在窗里无辜地看着我,她不知道去哪里整了一个火烈鸟珊瑚绒帽衫套在外面,一拉帽绳,火烈鸟的冠就竖起来,看起来颇像一只猛禽。但她嘴角还叼着一根bangbang糖,这让整个愤怒小鸟的画面显得不l不类。
我气不打一处来:「你去哪里了?我以为你要跳楼了。」
「太冷了,我去和朋友借了一件衣服。」她手一抖,变魔术一样抖出一件猫头鹰的帽衫来,「看,我给你也弄了一件,你穿上再去。这衣服可太适合在这个露台上拍照了。」
雪裹着房顶的砂尘像无情的手拍打我的脸,但谁都不可能b张曼仪更没心没肺。我踩着那些紮脚的钢筋哆哆嗦嗦向她走过去,忽然看到黑影一闪,她也爬了出来,向我紧走两步,把帽衫套在我身上。她的套衣服技术和弹琴技术一样糟糕,卫衣几乎闷住我的鼻子,我挣扎了一下,帽衫套上了,她看着我咧嘴笑,我们两应该都脸冻得通红。
我掏出烟,打了两下打火机,风太大,防风打火机也打不着。我嘟囔了一句「怎麽不防风」,张曼仪说:「我和曹有信分手了。」
我愣了一下,第一反应是,张曼仪分手的速度倒是b切歌的速度还快。但这倒是不太意外,我认识她以来她好像唯一关心的事是锈城的故事,她对歌曲和故事的忠诚度明显高於对现实生活中的人。
张曼仪看我好像想问问题的样子,用一种讲锈城故事的友善耐心地向我解释:「我刚才说我要去找锈城的资料,不能和他约会,他不能接受。所以我们就和平分手了。」
刚才?在她消失的这几分钟?为了锈城?
但我什麽都没有问,我把没点着的烟丢下了三楼,做一次乱丢垃圾的坏人。张曼仪还在继续说话:「我昨天找到的锈城的资料里,也有人因为风大,感叹说风衣怎麽不防风。」
我不能理解,或者说我理解了也不想知道答案:「这能说明什麽呢?说明我是你找锈城故事的灵媒吗?我总是会做出非常巧合的,和你找到的故事相似的事,这是你愿意做我的朋友的理由吗?」
张曼仪似乎呆了一下。我说不下去了,我怕我再说会得到一个是字。但她又一次抱住了我。我喃喃:「抱歉,我开玩笑的。」
我们的话似乎就总是只能说到这个地步。我生怕多说一句,我就不再是那个酷酷的朋友,可以和她一起开各种离经叛道的玩笑。张曼仪显然也不会说什麽。她的应对策略总是很荒唐,就像很多明明和她有关的事根本不关她事。b如这样的时刻,她的应对策略是用一种充满母ai的手法拍拍我的头,同情地说:「我知道。」
你知道什麽知道。我内心暗骂。我想问她很多事,她为什麽这麽关心锈城,以及……她为什麽要亲我。
但现实是我们从酒吧走出去的路上聊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剧院最近的演出,论文的进度,看了什麽新电影。张曼仪说最新上的那部大片无聊透顶,开拓新星球的劲让人想起当年西方人开拓新大陆,不知道为什麽票房这麽高,我说经济越萧条,人们就越喜欢看这种东西。
新大陆好啊。新大陆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大路光秃秃的,地上全是斑驳的水渍和乾涸掉的痰印。有个人忽然从绿化带扑出来,抱住我的腿,我一惊之下甩了他一脚,他立刻仆倒在路上,开始嚎啕大哭,呕吐物从他脸边流出来,刺鼻的酒气。
原来是个醉汉。
我还在犹豫要不要叫救护车或者去问一声他为什麽这麽伤心,就见那个醉鬼掏出手机,开始朝电话那头骂骂咧咧,内容无非是对方为什麽不肯见他,为什麽抛弃他,他有那麽值得恨吗。我看了他一眼,衬衫加领带,再加那台品牌手机,应该不是流浪汉。p城惯常都会把流浪汉清理到附近的城市去,何况最近马上又要开大会了。这座城市总是在开会。开会把一些本来不在这座城市的人聚集到这里,把一些原本在这里的人驱赶出去。
「要是我哪天像他一样,你也这麽看我麽。」
张曼仪注意到了我在看那个醉汉,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我说怎麽可能呢,你酒品还是不错的,至少刚才也没有从三楼跳下去给酒吧老板制造惊吓啊。张曼仪没有再说话,我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她的表情,也没有任何不对劲。但为了防止她真的哪根筋想不开,我又补了一句:「你要是真担心哪天喝大了发疯,喝酒之前记得打电话喊我来接你。」
「要是我不跟你走,还叫你和我一起睡马路呢?」张曼仪转过头来假装认真地看我,眼睛已经是促狭的弧形了。
我迅速想起来小时候我老舅跟我说过的一个溺水救人
', ' ')('技巧。我舅那会儿退伍不久,刚从河里捡了个小孩出来,孩子的父母千恩万谢地提了腊r0u来谢。等他们走了,我舅说,谢天谢地他们没怪我把娃敲晕。我说你捞人怎麽还敲人脑门呢?我舅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溺水的人慌乱的时候会紧紧抓住一切可以捞的东西,救命稻草你知道吧,再会游泳的人,给这麽sisi箍住了,也是个动弹不得,两个人一起做沉si鬼,捞人要从後边捞,要是他扑腾,你就先给他敲晕了,再拖上去,敲成脑震荡,总好过命没了。
但我不能说我会先敲晕一个醉鬼把她拖回家去。我说:「那我们就睡马路。」
张曼仪笑起来,眨了眨眼,没有说话,只是抓住了我的手。她偏过头去的时候,黑se耳钉反s了一道街边的灯光,仿佛戴着一把小小的匕首。
这大概是那一阵子我感觉最接近张曼仪的时刻。
不再联系张曼仪的最初几天,我每天都尽可能待在外面,图书馆,咖啡厅,公园,一切有人的地方,一边写论文一边打一份兼职,然後去跑步,甚至开了健身房月卡。等到忙得头昏脑涨、筋疲力尽再回宿舍。楼上的男生再也没有吵闹过,可能也离校去实习了。我居然开始想念他们。宿舍太安静也不是什麽好事,那种巨大的如深海一般寒冷的si寂,会让我陷入溺水状态,想发资讯给张曼仪找根救命稻草。但这是不对的。我自己有问题,不该让别人做我的救命稻草。何况张曼仪有自己的快乐人生,要不是那只蟋蟀,她这样的人,本来不会和我产生任何一点关联。
脚受伤以後,我没法再在外边疯跑,在宿舍里待着养伤的一星期,我的jg神状态每况愈下。尽管我也很清楚这没什麽大不了的,摆在我面前更要紧的事是写完论文,然後趁着春招赶紧去找个实习,看能不能留在p城工作。至今为止我的人生没有遭遇什麽伤筋动骨的重大挫折,考研考上了,导师挺好的,父母开明,同学和睦,没失恋,连崴脚都是最轻的伤。我知道只要按部就班走下去,我的未来应该也会顺利,到底有什麽呢?即使留不在p城,我也会回家端上厂里的铁饭碗,然後找个人结婚生娃,过上我妈给我规划的幸福人生。
只是心脏总好像包着些什麽危险的东西,不敢去细想,生怕它内里已经全部腐蚀坏掉,只要揭开一个小角,如同《美国末日》里一般巨大的真菌寄生树便会刺破x腔,连带我整个人一并吞噬掉。
春天大概是来了,我有天眼角看到窗外有个四爪怪兽的黑影,扭过头看,发现是一只珠颈斑鸠,嘴里衔着一根两边开叉的巨大树枝,我看着她,她也歪着脑袋看看我,然後扭头扑翅膀飞上楼顶去了,大约要在那里筑巢。珠颈斑鸠这种生物,真是对住家选址没有什麽追求。
不知道为什麽的我忽然想起了蟋蟀。如果有朝一日攒够了钱,告别刀头t1an血的日子,她会想要安顿下来,给自己一个家吗?
想到蟋蟀的时候我忽然福至心灵,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我一直以为张曼仪关心的是锈城的故事,但按照常理,一个地方的故事走向会掌握在有权决策它未来的大人物手里,为什麽张曼仪找到和给我讲述的资料,大部分都不是关於龙哥,或者什麽矿车帮、「铁矿」老大,或者市长迈尔斯,而是关於一个保镖的?为什麽故事的nv主角是蟋蟀?
这是一个巧合,我们碰巧能够看到的资料都和蟋蟀有关,还是张曼仪就是在有选择地寻找和讲述与蟋蟀有关的故事?
如果是後者,为什麽?张曼仪为什麽这麽关心蟋蟀?只是因为她第一次接触锈城故事,找到的资料就是关於蟋蟀的吗?
楼下那棵光秃秃的树也笼上了粉se薄雾,大概是满树的花吧,我看不太清,我的视力也下降了。一星期过去,存粮接近耗尽,我托了一个还在学校的同学帮我买一些速食。她敲门把一堆速食面自热米饭拿给我的时候,还给了我一袋麦当劳,说是最近买一送一,她顺手给我也带了一份,当然,需要我和她分担初始套餐的费用。
我谢过她,打开麦当劳的袋子,发现那是个儿童套餐,里面还有一个赠品玩具。我掏出那个玩具,立刻感觉血ye冲进了我的眼眶——
那是一个nv武士形象的乐高积木,寸头,但能看出nvx特徵,穿着黑se贴身武装,背着轻机枪,手按在腰间的手枪上。
这到底是一种心理学的「注意力效应」,还是说张曼仪的猜测是对的,我的的确确就是一个天启的「渗透者」?
我把积木翻过来,底下写着积木的英文名,编号和出厂日期:
rachael,1003457,0301
我一时兴起,把这串资讯都输入到了搜寻引擎里。出乎我意料,它导向的并不是生产公司的主页,而是一个[人物故事介面],我点进去,黑se的网页,扉页有四个银se的大字:零号任务。
什麽零号任务?
我的眼睛睁大了,出现在动画介面里的卡车,印着一个锈城的菱形。
卡车里坐着蟋蟀,她没有在夫人身边。她的传输器接到了卡龙的任务,让她立刻
', ' ')('到指定地点和其他队员汇合,去执行一个「零号任务」。任务是什麽,在哪儿,没有多余的资讯解释,她已经不是小队长了,传输器只有接受任务的选项。
卡龙根本就没有在意把蟋蟀调走後夫人安保的问题。
好在夫人也并没有十分在意,只说有双胞胎保护她和塔狄,让蟋蟀赶紧出发。蟋蟀不知道夫人是不是已经习惯了,这麽多年,外面传说都说是龙哥手眼通天,举手投足便能灭掉一个帮派,把各系生意经营得有声有se,但自打跟随夫人以後,蟋蟀才明白夫人当年和龙哥许诺的「一本万利」是什麽意思。
卡龙是座山龙,老龙盘x,从不轻易出头。他手底下难做的生意,都是夫人去打点的。难收拾的刺头,都归夫人。但夫人没有亲信,没有任何得力的手下,卡龙显然深知养虎易为患的制衡道理,他给夫人分派的所有人,都是定期随机更换的。
他能够痛快地把犯错的蟋蟀送给夫人,自然是因为他也能随时收回去。
收到信号传输前,她们正乘坐电梯升上帝王大厦的私人医院。塔狄没有坐过电梯,电梯一动,他的脸唰地就白了,嘟嘟似乎是看出了他害怕,忽然大声说:「塔狄,你看。」
她张臂蹲下身,又猛地跳起来,表演一只在飞的大鸟,起跳大概是幅度有点大了,整个电梯都抖了一下。咕咕伸手去拉她:「你g嘛?电梯下坠我们会摔si的。」
蟋蟀面无表情地cha话:「理论上电梯的载重设计有自我保护,这麽跳不会导致电梯下坠。但是可能会触发安全警报,把我们困在这里。」
咕咕「啊」了一声,赶紧按住她妹妹。夫人笑盈盈地看他们,似乎在欣赏一桩饶有趣味的事。电梯里突然听见叮地一声,嘟嘟道:「塔狄你看,我们到了!」
但那并不是电梯到达的提示音。蟋蟀拨开手腕上的信号接收器:「龙哥的消息。」
「蟋蟀,」夫人说,「不管你去做什麽,忘掉这两天你见过的人和你做过的事。」
蟋蟀直到抵达零号任务的执行地才明白夫人这句提醒是什麽意思。她到达通知地点和执行小队汇合後,在一辆全封闭的货车里颠簸了大概一个小时,货车舱门打开,蟋蟀发现他们身处六环外的棚户区,她早上刚离开的地方。
车旁边已经有许多治安警在等着他们了,一个大块头男人过来和他们的领队握手:「您一定是飓风费尔,久闻大名。我是斯宾塞,七级治安官,负责这次任务的指挥。」
飓风费尔,蟋蟀之前听说过他,卡龙麾下最得力的黑帮小头目之一,据说他曾经带三个人火拼了十多个叛乱者。但她这是第一次见到费尔本人,费尔身材不高,但神情冷漠,手仍然cha在衣袋中,似乎并没有把面前的治安官放在眼里。
「感谢龙哥愿意协助我们,有你们在,事情就简单多了。」治安官有些尴尬地收回手,「我听说叛乱分子和黑虎帮有合作。」
费尔的鹰眼冷冷地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和他们的一些人。我们的线人也来自黑虎帮。」
「我们自然会保护线人。」治安官讪讪地道,「不知道线人到了吗?」
费尔道:「线人自然是和我们单线联系。你们跟着我们就是。」
蟋蟀这才意识到,卡龙在和市政府合作,提供黑虎帮的线人情报,抓捕市政府认为的潜在「秘密颠覆分子」。黑虎帮一直与卡龙有合作,他们把控六环进入城区的货车过路费,每年给卡龙上交一笔价格不低的「ch0u薪」。现在这一出显然是黑虎帮内部势力出现了分化,卡龙要丢掉其中与「颠覆分子」合作的那些人,和市政府交换某些东西。
交换什麽?
蟋蟀的接收器上出现了分派给她的任务,和另一个脖子上有仙人球纹身、戴着头套的队员,按指定的定位抓捕一名叫「拉基」的嫌疑人。定位在一栋居民楼上。她们抵达楼下,楼梯门锁着,蟋蟀掏出铁丝正准备撬锁,和她搭档的「仙人球」抓住她肩膀,示意她让开,然後端起机枪对着门锁就是一通扫s。
门开了,楼上同时也传来不知道哪一户的破口大駡声。仙人球朝着天花板又开了两枪,叫駡声消失了。
仙人球得意地看了蟋蟀一眼:「学会了吗?」
蟋蟀道:「我是保镖,不是劫匪。」
「有个x。」仙人球率先就爬上楼梯去了,蟋蟀跟在後面,看到她闯进一个房间里,房间里传出惊恐的喊叫声和求饶声,还有人撞在马桶上的声音。没多久,仙人球押着一个年轻男人出来:「走,收工。」
他们再次走进楼道里,楼上惊慌逃窜的居民不时遮住楼道的光源,让楼道变成了一条影影绰绰的水管。这些人仿佛是误入了人类家里的鱼,想要通过下水道逃回大海。但楼外并不是大海,纵然有刺眼的yan光洒在矿坑边上,断掉鱼鳍的人鱼在岸上,也没有办法自由行走。
矿坑旁边的电线杆上绑了几个衣衫破旧的人。仙人球把她押着的男人也绑到一根电线杆上,他恶狠狠地瞪着她,忽然朝她脸上淬了一口:「臭娘们,吃d吗
', ' ')('?」
仙人球一脚踹在他k裆上,登时那个人腰就弯了下去。仙人球转过头向蟋蟀耸耸肩:「你看,这些人就是这样。」
蟋蟀不语。旁边押送的队员在用鞭子ch0u他们的「嫌疑犯」,矿坑附近围过来一些人,似乎是棚户区的居民来看发生了什麽,治安警把他们挡在安全线外面,不断用大喇叭提醒他们後退。蟋蟀忽然在人群里看到了阿亚提,她神情漠然,打扮得像一个普通的矿工妻子,围着围裙,手臂搭了一个挎篮,在人群中向矿坑张望。
仙人球拽下头罩甩了甩头,蟋蟀看到她有一头修短的金se鬈发。她从耳朵上拿下来一根烟递过来:「kt第二批的烟,我知道这个在你们保镖学校是y通货。」
蟋蟀接过烟点着x1了一口。仙人球看了一眼自己的接收器,道:「他们说有个1号溜走了。」
费尔这个时候从治安警里钻出来,他看起来没有受伤,但衣服上染了一大片血渍。小队成员都聚拢过来,他扫了小队成员一眼,下达新的指令:「1号里弗斯,颠覆行动的组织人之一,被追踪到参与叛乱行动定位两次,煽动群众密谋颠覆一次,目前逃脱追踪。但我们抓到的这些人肯定知道他的下落,你们现在的任务是审讯。如果抓不到人,我们今天就别回去了。」
仙人球从腰袋里ch0u出一把狼牙刺,问蟋蟀:「你知道这是什麽吗?」
蟋蟀摇摇头,把烟头丢在地上用脚碾灭。仙人球用狼牙刺在她身上轻轻拍了一下,然後反手塞进了她抓到的那个嫌疑犯衣领里。那个嫌疑犯猝不及防,发出一声惨叫。仙人球把狼牙刺拉出来,上面鲜血淋淋,还带了一些r0u的残渣,她满意地摇了摇那根bang子:「我们管这玩意叫豹子几把,像不像?」
她转过头看那个男人:「怎样?好吃吗?你告诉我里弗斯去了哪里,就可以少吃两口。不然我就要真把这玩意塞你嘴里了。」
那个人抬起一双赤红的眼睛sisi瞪着他们,忽然好像认出了蟋蟀:「你……你是那个……」
仙人球饶有兴趣地转头:「你认识他?」
蟋蟀摇摇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和一些烟草,慢斯条理地开始卷烟。仙人球捏住嫌疑犯的下巴,笑道:「说吧,她是谁?是不是你们老大?」
蟋蟀眼角瞄向阿亚提,阿亚提依然没有看见她,只是在人群里一脸麻木地观望。那个人忽然大叫道:「我看见她和里弗斯那帮人在一起,你们抓错人了,我不是你们要的人,你们问她吧,她肯定知道!」
仙人球叹了口气,转过来面向蟋蟀:「怎麽办呢,他已经开始血口喷人了。」
蟋蟀笑笑:「你把他几把踢坏了,他要拉人下水也正常。」
仙人球两手00那个男人的脸,然後按在他脖子上,惋惜地道:「可惜嘛,长得还有点正的。」话未落音,蟋蟀听得「喀啦」一声,那个男人的颈骨竟然被她轻轻松松顺手拧断了。仙人球抬脸冲蟋蟀嫣然一笑,似乎有几分得意。
蟋蟀道:「你想要什麽?」
仙人球在接收器上按了几下,汇报嫌犯si亡的讯息,然後才走过来,手搭在蟋蟀脸侧:「交个朋友,玛莲娜,西十三区安保,你呢。」
蟋蟀道:「蟋蟀,龙夫人的私人保镖。」
她说这话的时候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这次任务结束,龙哥还会不会让她跟随夫人。但对b玛莲娜作为安保人员却杀人不眨眼,她这点不准确应该也不是什麽大事。
「今晚想不想去喝一杯?」玛莲娜迅速又转向另一侧,大概是接收器收到了新任务。蟋蟀无可选择,跟了过去。玛莲娜边走边道:「你知道这次我们要抓的颠覆分子是什麽来历吗?」
蟋蟀摇头。
玛莲娜道:「市政府过去也ga0过不少叛乱组织,跟黑帮一样,每个叛乱组织都有自己的头,只要斩首就行。但是这一拨,来来回回治安警抓了不少人,愣是没找到那个头在哪。所以这次黑虎帮给了资讯,以为能抓到头了,把我们全招呼过来斩首。我赌两百,没人问得出来这位里弗斯是个什麽东西,这压根就是条没头的泥鳅。」
「所以?」
「一会儿费尔走了,咱们就去喝一杯。」玛莲娜朝蟋蟀笑笑。路过一个正对嫌疑人拳打脚踢的彪形大汉,她顺手又0了0他的x:「威尔,行嘛,最近新长出的肌r0u很结实啊。」
那个大汉哈哈一笑:「今晚有约吗?要不要试试新肌r0u。」
玛莲娜把头套又戴上:「不了,今晚约到了小鲜r0u,你再练几个月,可能还有机会。」
接收器适时地又响了,蟋蟀低头去看,一个定位,有队员问出了里弗斯的下落。离她们不远的那批队员已经率先冲向了棚户区。蟋蟀转向围观人群,找不到阿亚提了。她心里咯噔了一下,默默祈祷他们要抓的人和阿亚提他们没关系。
不远处传来爆炸声。治安警用对讲机在通讯,进入定位区的第一批治安警遇到了炸弹,锈城的无人机在即时直播,蟋蟀的接收器迅速收到了最新的
', ' ')('官方通报:恐怖分子残忍杀害治安警。然後是任务资讯,去爆炸点东侧的握手楼上封锁逃逸路线。
蟋蟀到达握手楼的时候,那条巷子的居民几乎已经全部逃走了,巷道里全是硫磺的气味。她进了楼道,刚到二层,就看到一个人似乎被炸伤趴在yan台上。她把手枪保险栓打开,检查了房间里没有其他人,然後跑到那个人身边。那个人确实是受伤了,一头一脸的血,周围的地上全是炸弹炸出的瓦砾。
蟋蟀把他翻过来,倒x1了一口冷气。
是阿迪。
她0他後脑勺的血流和x口,心脏还在跳,但出血量极大。她从包里拿出止血带,试图给他包紮。阿迪这时候似乎是醒了,肿胀的脸上开出来一条眼睛的缝:「蟋蟀……」
「麦可呢?有没有医生在附近?怎麽回事?」蟋蟀一肚子疑问,似乎猜得到答案,但又不敢知道答案。
「不是我们……炸弹……」阿迪似乎已经听不清她的话了,「告诉枚……我们……没有……」
蟋蟀撕下来衣袖去擦他脸上流下来的血,避免血水呛进他的鼻腔。但他的牙缝也在往外冒血泡,炸弹的碎片可能损伤了他的肺泡。蟋蟀冲他耳朵大喊,觉察出自己的无力,但她只知道麦可是他们这些人里唯一的医生:「有没有办法联系到麦可,麦可,通讯号!」
「麦可……别让他们找到她……」阿迪猛地握住蟋蟀的手,他的大手粗糙如同钢钳,无b用力,「上城爬虫……照顾我妹妹,拜托了……」
蟋蟀不知道如何是好,她说好。阿迪的手垂下来,瞳孔逐渐涣散。蟋蟀丢下包了一半的止血带,起身,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喧哗。她从yan台向对面房间望去,看到许多人在冲下楼梯。接收器收到资讯,1号已抓到。
蟋蟀几乎是一路狂奔冲向矿坑,不停地在心里祈祷,不要是阿亚提,不要是茱尔,祈祷到最後一个名字的时候,她意识到祈祷是没有作用的——她的神灵从来没有保佑过她——
被押送往矿坑的,是一个一头亚麻se短发的少nv,身上穿着一件破布似的亚麻披挂,尽管她估计遭受了殴打,头发蓬乱,脸也肿成了青紫se,但蟋蟀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麦可。
萤幕黑下来。
我意识到自己在发抖。当这些曾经在张曼仪讲述里出现的人以动画的形式出现在我面前时,故事变得无b真切。有那麽几分钟,我真的相信锈城是真实存在的,有人si去了,而我无能为力。张曼仪搜集了多少锈城的资料?她能够从这个平行的世界里把自己拽出来吗?我拿出手机,想给张曼仪发资讯,这个动画仿佛是老天爷给了我一个绝佳的联系张曼仪的理由。但我发现我不知道从何说起。
我又找了几天有关锈城的资讯,没有任何蟋蟀在棚户区的後续,只知道她在零号任务後应该是回到了上城,然後发现夫人不在。卡龙重新把她带到身边,没有人知道夫人去了哪里。
我每天面对着和张曼仪的聊天对话,蟋蟀,夫人,棚户区,卡龙,这些东西好像一些水生植物根j,缠绕交错,把平静的水底搅得乱七八糟。我写了一段话,写完又删掉。再写。再删。直到一星期後我有天对着对话方块发呆的时候,张曼仪的头像抖了抖:
练琴吗?
我是循着发疯一样的《魔王》找到张曼仪的,打开门她停下弹奏,抬头看我。张曼仪又瘦了很多,尽管她穿了一件暗红se松松垮垮的套衫长款毛衣,几乎把身t的轮廓全部罩住,但她把围巾摘下来搭在琴盖上的时候,暴露了几乎只有一层苍白皮肤覆盖的锁骨,脸颊的侧边甚至可以看见青se的毛细血管。我等着她说些什麽她又分手了之类的疯话,说实在的,她再分手或者找新的物件,我都习惯了,反正她是不打算再回学校住了,和谁住都没有关系。
但她跟我讲的第一句话是俄语,我问她这是要g嘛,她说她准备去中亚,实地看看蟋蟀她们吵架的那个地方。我的震惊大概是又写到了脸上,她眼睛木木地看了看我,笑起来:「萧雅你怎麽这麽白。」
我说给你搬家太累,崴脚了,我在宿舍里养了两个星期的脚,几乎不见天日。她咯咯笑,好像这是什麽好笑的事。但我留意到她笑也不对劲,她嘴在笑,眼睛没有,眼白里全是红血丝。我吓住了:「你怎麽了,眼睛这麽红。」
她好像才从出神里回过来,起手r0u了r0u眼睛:「没睡好,太想你了。」
我怔住,窗外的风很大,树枝刮刮蹭蹭地碰着窗玻璃。我脚又开始痛了,刚才过来的时候明明能走了的。张曼仪抬手来拉我:「你生气了吗?」
天哪,这是在关心我吗?我脑子一时间产生了短路。她靠我那麽近,发丝垂在我脸侧,呼x1声近在耳边。我忽然很想开口坦白我有多难受,想叫她不要再耍我了,不要说走就走。但是话梗在喉咙里,我唯一能说的是:「没有。」
她的眼眶被她r0u得越发红了,我叫她别r0u了,她好像听不见。我去掰她的手,忽然感觉手背一凉,有眼泪掉下来。她呆呆地看我,眼
', ' ')('泪掉下来,一颗,两颗。我僵住了。她又笑起来,我不知道她在笑什麽,我的脸se一定很难看,不然无法解释为什麽她忽然凑过来,亲了我一下。
她今天没有涂口红或者唇膏,嘴唇有点乾裂,但还是很软。
我感情回馈机制全部错乱了,隐约知道这种时刻更重要的是问她到底发生了什麽。但神使鬼差,理x追不上感官,涌进我大脑的念头居然是:有点好亲,我要不要亲回去。
这可是後面有个透明玻璃了望窗的琴房。
但……用纸糊上玻璃窗,似乎可以在管理员到达前争取至少五分钟时间。我们两对视一眼,似乎是心有灵犀,张曼仪从挎包里ch0u出一张a4纸,我啪地就糊到了了望窗上。
古人形容揭穿秘密的坦白是「t0ng破窗户纸」,而我们在一张薄薄的白纸背後亲吻对方。张曼仪的眼泪落在我嘴里,有淡淡的咸味,我太久没有哭过,差点都忘记了眼泪的味道。如果我可以分出来一个理x的分身,可能会想在社交媒t上发点什麽「边哭边亲是什麽感受」的帖子,但我没有多余的理x可以使用。这一个月来,我的心脏仿佛是被拧紧的螺母,直到此刻才恢复了自由。
在管理员抵达砸门之前,我们已经戴上口罩沿着灯坏掉的楼梯跑下破旧的琴房大楼。一只黑白相间的小猫在夜se里窜过我们身前,钻进旁边黑暗的小松林,我们跟着它跑进去。p城的春天风依然很大,但已经不再寒冷,空气里甚至有新割的秸秆草的甜味,仿佛刚煮熟的甜糯玉米。在亲吻停下来看着对方傻笑的间隙,我大口呼x1着这种甜香,仿佛它的甜变成了酒酿,让人醉得晕晕乎乎,张曼仪的嘴唇被我亲肿了,像樱桃,曾经有个诗人写樱桃是迷人的嫣红屍t,仿佛血滴,血难道不是生命的源头吗?我听到血流在我们身t里潺潺流动,仿佛春日使得河面的冰全部裂开,底下的溪流交替迸发。
「你刚刚为什麽在弹《魔王》。」从黑暗里走出来的时候,我忽然想起来要问她。
张曼仪歪脑袋想了一下,说:「因为这是schubert最好的曲子之一。」
我说:「别胡说,你知道我想问什麽。」
张曼仪掰了一下我的脸:「天哪萧雅,不要这麽严肃。你好像海关审理员哦——为什麽要带《百年孤独》入境,是不是想传播虚无主义思想。」
我哑然。张曼仪又一次展示了她高超的转移技巧,轻易挫败了我从她弹奏的音乐窥探她内心的尝试。文学与艺术是最不能揣摩意图的东西,她在暗示我,我从《魔王》猜测她面对着绝望的黑夜,和从《百年孤独》里推测读者怀揣虚无主义一样不靠谱。
我们一前一後地走去她租住的地方。我欣喜於在她的住处没有看到陌生人的痕迹。但她的住宿环境也实在堪忧,西晒的顶层小房间,暖气片只有两片,可以想见这地方设计的时候就被当做了这栋楼的隔温层,冬天严寒夏天酷暑。墙壁像纸一样薄,张曼仪说能听见对面房间的一男一nv深夜发出的一些不可描述的声音。偶尔那对情侣打架,男的搬铺盖睡在过道,捶打墙壁咒駡,或者发出震天的鼾声。
房间里的空间也很窄。折叠桌上丢着一些信件和没有书号的杂志,还有传单。我拿起来看了一下,是另一个戏剧的宣发广告。窗玻璃外能看见不远处医院红se的十字灯牌和大院的门,深夜依然有救护车不时呼啸而过。我说我听到救护车的声音会心慌,我以为张曼仪会说习惯就好,但是她看着医院门口正等待门禁杆升起的救护车道:「如果是病人,听见救护车的声音会安慰的吧。」
那倒也是。我说,你要不要回学校住,万一有什麽,还能有个人叫救护车。话一出口我就想殴打自己,但我也不知道为什麽会突然对张曼仪的独居感觉到心慌。她看起来如此地富有生活的经验,也生活了这麽多年。反而是我,一副温室花朵动不动崴脚的模样。
张曼仪笑说不了,我们的宿舍楼超过夜里十一点一概算作晚归,会被扫脸记录,她这种夜夜笙歌的夜猫子,可不想毕业清宿的时候看到记录里满屏自己的脸,保不齐还会迎接宿舍管理员一些类似老家妇科医生会露出的鄙夷眼神。我大为诧异,我之前也没感觉到她晚上常常外出,但转念一想好像我也没有晚上问过她在哪里,她只是会经常在我意料之外的时刻突然出现,造成一种她一直待在我身边的错觉。
「你晚上去哪儿,24小时通宵自习室?」我半开玩笑问她。
她掰手指给我数酒吧名字:「野玫瑰,路牌,小西窗……」
我目瞪口呆,在西城区生活了两年,我不知道有这麽多酒吧。但也是,在这座荒凉的城市里,年轻人是需要很多地方安慰一身「班味」的身t,打发疲惫无趣的时光。
「下次带你去。」张曼仪从书架上拿下来一瓶洋酒,「你喝盐酒吗?」
我又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知识盲区居然有这麽大:「什麽是盐酒。」
张曼仪把杯子扣进盐罐,杯沿上瞬间粘上了一圈盐霜,然後在杯子里倒了半杯酒:「喏,盐酒。」
', ' ')('我才看到酒瓶上的字母:「你这是什麽,龙舌兰加盐,argarita半成品?」
「不是argarita,不是任何人的名字。」张曼仪说,「大家为了纪念某个人而用ta的名字给某个东西命名的时候,怎麽知道这是那个人想要的呢。」
「你放心,我不会在论文致谢里写你的名字的。」我喝了一口,辛辣,龙舌兰酒的原味,没有任何糖浆的冲调,这喝法让我想到了一圈墨西哥男人围在村口抡玻璃瓶子。为什麽烈酒会让人想到男x?这种对酒的刻板印象把我自己吓了一跳。
但这杯盐酒有一瞬间让我感觉放松。仿佛喝掉这杯酒,我就暂时摆脱了自己乖乖nv的身份,变得桀骜不驯了起来。我甚至有胆量问张曼仪之前不敢问的问题了:
「喂,你上周怎麽消失了。」
张曼仪盘膝坐在窗边的地板上喝酒,她的短发长长了,似乎是这一阵子疏於打理,头发的边缘显示出一些杂乱蓬松的痕迹,但也可能是被我刚才弄乱的。想到这里,我脸有点热。
「你不要再消失了好不好。」我的胆子是真的变大了。我摇摇晃晃地走到她身边坐下,看窗外的红光落在她脸上,红光一般是给鬼故事用的,但张曼仪的脸在红光里也并不吓人,反而还显得异常立t,仿佛火灾现场处变不惊的大理石雕塑。她的神情有点恍惚。
「如果我消失了,你会来找我吗?」她忽然放下酒瓶。
我说我会。
她摇摇头,说:「不要找。」
按张曼仪的说法,如果一个故事没有线索,说明它不再想让人听见了。如果一个人选择了消失,那最好的尊重,就是不要去找ta。
「你没有找到锈城的新线索对吗?」我想我忽然知道了张曼仪情绪的来源。
张曼仪看着我,我有点得意地打开了手机收藏的动画网站:「我收到了线索。」
「你以为锈城放弃了你吗?它可能只是为了让我去找你。」这是我第一次感觉自己非常笃定,「夫人失踪了,但是我知道蟋蟀会找到她的。」
「这只是故事。」我第一次听到张曼仪否认锈城,她用一种很轻的声音说话,仿佛稍微用力一点都会让句子沉重得经受不住,「我有个朋友叫小勉,去年消失了。她的伴侣,姑且叫她森森吧,一直在找她,找了一年,丢掉了工作,和家人也决裂了。後来找到了,但是没有办法把她救出来。我们去她们曾经一起生活的家看望森森,屋子里全是各种档和材料,没有锅,没有衣柜,没有一点生活的痕迹。她的生活在找寻的时候就丢掉了。」
但又怎麽能说她没有生活着呢,我怀疑这样一个说法。张曼仪给我看森森发的动态,她把网路博客当成了一个真实的日记本,重新发明日期和纪年方式,以小勉消失的日子数计算,每一天做了什麽,找了哪个律师,去了哪个疑似有人见过她的郊区,在那个郊区等了很久,吃了一碗很难吃的面。第401天,她找到了小勉。
「我们买了樱桃去的,但是到最後,没有一个人吃那袋樱桃。因为森森说她去看小勉的时候带了樱桃,小勉想逗她开心,拿樱桃喂她,但是她太虚弱了,手撞到栏杆,樱桃就掉了。森想去抓,没有抓住,她们看着那颗樱桃在地上滚呀滚,滚进栅栏的底槽里。森森说,好像是一颗血珠,就这麽掉到尘土里,变灰,然後消失不见了。
「有什麽意义呢?这样去找,有什麽意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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