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风如漩涡般卷起无数气流,冰冷的杀意近乎滚滚而来,吹开翻飞的衣袂与发丝。少女握紧长刀,刀锋向前,决意硬生生去扛那一掌。
忽然有人拉着她的手把她推到身后。
“扶我一下。”他轻声说。
纷乱的风里,他抬起手,接下那一掌。
狂风荡开!奔涌的气流片片掀开屋顶的筒瓦,鸟雀扑棱着翅膀纷纷散开,无数草木被吹得沙沙作响,一时间风摇影动、飞沙走石。
这么多声音里,她只听见很轻的一声咳嗽。
那个人在涌动的风里后仰,几乎从马车上跌落下去,被她紧紧地扶住双肩。
“我没事。”他低声说,“走。”
姜葵挥起长刀,击落马车上的敌人。洛十一挥鞭赶起白马,带着马车冲入书坊后院。大门在背后轰然合拢,追来的箭矢钉在门上,发出一阵又一阵闷响。
“我没事。”谢无恙又说了一遍。
他翻身跃下马车,手中长剑挑起埋在墙角泥土里的一条绳索。他收剑入鞘,双手拉住绳索,轻轻一提。某种机括被这个动作激发,墙上射出一排弩箭,击倒了最前面的追兵。
“很早以前做的一个机关,没想过能派上用场。”他低咳一声,缓缓靠在墙边,微微喘息着,“不知道能抵挡多久。”
话音未落,箭啸声再起!
姜葵挥起手中长刀,斩落几枚箭簇,可是更多的箭簇越过她的头顶,射进背后的书坊之中,一点火光沿着箭杆飞快地蔓延。
外面的追兵在箭上抹了火油,燃火的箭簇落在堆满纸卷的地板上,瞬间烧开一片大火。一根燃烧的木柱发出吱呀的响声,在火光里摇摇欲坠。
“看来抵挡不了多久。”谢无恙仰头望着流星般的火雨,“他们要烧了这里,我们得设法出去。”
“殿下……”洛十一低声开口。
他只喊了一声,还什么都没有说,可是谢无恙看了他一眼,平静地打断他:“不行。”
这时,一声弓弦拨动的声音响起。
一道身影从对面的屋檐上高高立起,猎猎的火风掀起他的袍角。那人缓缓拉开一张硬弓,一枚箭矢越过浓浓的烟雾锁定住靠在墙边的那个人。
一点森冷的寒芒刺破火光而来。
谢无恙听见箭啸声,手指扣住长剑,挑起一道弧光,去拨开射来的箭矢。
几乎在挑剑的刹那,他忽然跌了一下,挥起的弧光起而复灭,手中长剑“当”一声坠落在地。
“谢康!”有人冲过来。
少女挡在他的面前,刀光旋转着削落箭矢。她飞快地旋身,伸手去接往下跌倒的人,紧紧地把他抱住。他无声地跌进她的怀里,轻轻闭上眼睛,身体稍稍颤了一下,很快安静下来,气息渐渐变得微弱。
“江少侠!”洛十一挥刀击落箭矢,往这边靠过来。
姜葵扶起昏睡的人,将他的剑紧握在手中,“他方才接了那一掌,体内的伤势发作了。我们必须设法离开这里。”
“江少侠,从书坊侧门到温亲王府有一条小道,是殿下很多年前以防万一留的退路。”
洛十一低声说,“我驾着马车冲出去吸引注意,你带殿下趁着混乱离开。”
“不行。”姜葵摇头,“你这样出去就是送死。我们一起从侧门走。”
“江少侠,”洛十一低低地说,“倘若一起从侧门走,没有人走得掉的。要保殿下安全离开,我说的是唯一的办法。”
“不行。”面前的少女固执地摇头,“倘若他醒着,他绝不会答应。”
洛十一静默片刻,做了一件出乎她意料的事。
他以世家公卿的至高礼节,郑重地整理了一身衣袍,把沾灰的前襟缓缓抚平,而后双手拢袖徐徐跪地,行了一个叩请的大礼。
这个少年忽然以此大礼把她逼到了一种无法拒绝的地步。
“我出身于青莲洛氏分家,十一是我的行第。当年大家长犯下大错,全府上下处斩、男子杀头、女眷为奴。胞妹为保下我而死,我顶替她的身份,被编入奴籍、任人买卖。”
这个一向冷淡的少年也许一生都从未说过这么多话。
“十余年前的长乐坊……江少侠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地方。”他低声说,“殿下在黑市上带走了我,以公卿之子的礼仪敬我。”
“此后……已过十余年。我原本十余年前就已经死了。”
面前的少女深深望着他,握剑的手轻轻地颤抖。她静了片刻,很慢地闭上眼睛,“他会很难过的。”
他右手按刀,深深再拜,“多谢江少侠成全。”
随即,他翻身跃上车座,戴上斗笠,一手执起长鞭,一手挽住缰绳。燃烧的箭矢像是流星那样从天边坠落,背后的房屋在大火中倾倒,无数纸卷和书页如同萤火般飞舞。
“江少侠……”灼灼火光里,他的声音低低地传来,“等殿下醒了,你能不能同他说,我只是离开一阵,过段日子便回来。”
那一日是仲夏,梅子熟时,松廊雨过,荷花盛丽。
仲夏之夜,蝉声聒噪,流萤点点,漫天都是繁星,风里有遥遥的笙歌传来。
有人留在了这个夏天,再也没有回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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