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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音晚定定看着他,玉琢雪雕似的小脸,一霎更褪血色,泪珠如豆,没入玄色滚平金绣夔纹边的衣襟。她用力地摇头,捏住了他的袖摆。

裴策俯首细细吻下来。俊目始终清漠如潭,分毫不让,逼视着她。不紧不慢,将幽咽泣声一一吞噬入腹。

他终是不忍当真拿她如何。

夜色浓稠,每一寸光阴都被拉得漫长。柔滑云锦上飞云流彩般的暗纹被渐渐揉皱。江音晚的秋瞳如一泊涟涟的湖,湖光缓缓碎去。

良久,裴策唤婢女打来了两盆温水,又将人挥退。

他先用其中一盆慢悠悠地净了手。他的指修长劲瘦,蕴着力量,指节有习武提笔所留薄薄的茧。

罗幔半钩起,江音晚躺在床上,原本孱白的面颊,此时恢复了莹润血色,听着水声涟涟轻响,隔着迷蒙的泪雾望过去,看他半垂着眼,慢条斯理拿了帕子拭去手上水渍,雪腮竟无端更晕红一分。

裴策随后在另一盆温水中拧了帕子,为她轻柔擦拭。

江音晚怔然望着幔顶,大幅的枝蔓娆娆蜿蜒,渐渐在视线里漫漶,她才发觉自己又落了泪。

裴策轻轻拍着她的肩,在她眼皮上落下薄如蝉翼的一吻:“睡吧。”

*

虽无尘道江音晚只是一梦,于身体无碍,裴策还是不放心,吩咐人次日传太医过来。

江音晚坐在黄花梨卷云纹罗汉床上,由吴太医为她诊脉。潋儿和素苓侍立在侧。

吴太医勤谨恭默模样,对前几日的谈话绝口不提。

潋儿却还记得吴太医说过,若姑娘有任何不得已之处,但凡他能为姑娘做的,定不推辞。

她惦记着一事——她刚被太子寻来宅中时,便向姑娘提过避子汤药一事。那时姑娘嗔她想得太远,她才知太子并未幸过姑娘。

可那日宫宴回来,二人分明是成事了的,太子竟仍不曾提赐避子汤之事,潋儿不禁生出了忧虑。

皇室礼法森严,东宫未立正妃,为全日后太子妃的颜面,必不会让外室先诞下子嗣。

太子对此却不上心,万一姑娘有了消息,是落胎还是留下?若是前者,对姑娘身体损害极大,若是后者,姑娘日后处境难免尴尬。

自然有外室千方百计想要个子女傍身,好换得地位稳固。然姑娘境况不同,姑娘是罪女之身,甚至是京兆府名籍上的已死之人,即便有了子嗣,也难得一名分。皇室子孙不可能流落在外,到时反而要受母子分离之苦。

然而寻常的避子汤,求速生效,药性过烈,一碗下去,极损女子身体,时日长久,甚至伤及根本。姑娘本就体弱,更禁不起。

潋儿俯身,轻轻对江音晚附耳说了四个字:“避子香囊。”

江音晚微愕地看向潋儿,反应过来她是希望自己向吴太医讨要一枚避子香囊。直觉欲称不必,然而下一瞬,她生出犹疑。

虽说二人只宫宴夜的一次,可她自然知道日后总逃不过。

她还是寻了茶凉需换的借口,将素苓支出去。

她不能有孕。

年关将至,宅邸的下人们开始用心装点起来。余光里有一团融融鲜亮的红,是贴在雕花窗棂上的并蒂莲窗纸。青萝那日剪了,嬉笑着问她好不好看。

红莲开并蒂,极好的兆头。可在她模糊视线里渐成如血的两朵。胸口窒闷压上来,她隐隐明白,自己和裴策就似从幼时的一地积雪,行到了将要化去的浮冰上,脚下已现出裂缝。

终是难觅长久。

第42章 膳 责罚

隅中, 江音晚坐在床沿,近午的日光在绣毯上投下菱花窗格的淡影。浅紫藤色的越罗帷幔勾起,柔如一帘幻梦。

她垂着蜷长的睫, 手中是一枚精致小巧的银累丝香囊, 累丝灵透, 溢出缕缕苏合香气, 其中掺杂一抹淡淡麝香。

正是吴太医开方调配、潋儿制成的避子香囊。古来避子之法,对女子身体都难免有所影响。故吴太医格外谨慎, 克制麝香用量, 辅以其他香料调和,尽量减少损害。

江音晚的纤嫩指腹, 无意识在银累丝镂纹上摩挲, 眸光低垂,不知想了些什么。

蓦然听到外头通传太子驾到,她才仓皇回神,将香囊压到枕下。

年关将至,自昨日腊月廿六起,皇帝便已封笔。裴策也稍多了空闲,除配合筹备来年岁首万国来朝事宜之外, 没有太多要紧的公务。

待新年元日, 将于含元殿举行朝贺大典, 其后直到上元节,他都要忙于接待来朝使节,加强宫禁和京畿防卫,恐不得空,只能趁这几日多陪陪江音晚。

日色澹静,那一长排双交四椀菱花隔心的槛窗, 贴上了各色窗花剪纸,裴策微蹙了眉,他素来不信这些虚无的乞求福运的事物,只觉世人痴妄。

然而顺那一排鲜红的五蝠团花、并蒂莲、贵花祥鸟看过去,寝屋内间的菱花窗半开,露出一剪落落动人的侧影。

姣柔秀面半垂,长睫如蝶翼,浮光在睫羽尖上跃动,安谧静好。让他也不由祈求,那些福寿美满、喜乐长久都能真正落到她身上。

她是他前世今生,唯一痴妄。

谛视得久了,江音晚似有所觉,抬眸向他望来。

她眼底有一闪而逝的慌乱与怅然,未逃过裴策的眼。而后慢慢弯了弯唇,是一贯乖顺模样。

裴策眸底温度不易察觉地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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