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1 / 2)

小顺子算是逃过了一劫,把曳撒一裹,跪着爬着扑到楚邹的跟前,眼泪鼻涕地求悔过。

楚邹却不打算再要他,嫌恶地扯开小顺子攀在袍摆上的手。他做了腌臜事,让尚且只有八|九岁、对女人倮体很觉得污秽的少年楚邹骨头里都膈应。

楚邹从来不知道太监的那里原来是被割成那样,但既然长出来了,就给他重新做人吧。“我放你们出宫,你带着你的同乡出宫过日子。”他仰头看着天说,俊冷的面庞上几许悲悯。

小顺子却哭死不肯出,一个劲地磕头求饶,说奴才一脚踏进紫禁城,今生生是紫禁城的魂,死是紫禁城的鬼,出了这座十米宫墙就是个空壳,活不成。

那森青色的亮绸袖子垫着手,趴在地上磕得满额头开花,求四殿下开恩,念在奴才多年服侍的份上,让奴才在您跟前做个卑贱的扫洒,那也是奴才的造化。

宫女阿云也爬过来,拽着小顺子的袍摆一起磕头,哭诉不想被逐出宫。

在宫里虽是奴才,到底四季两套衣裳、材米油盐不愁,出了宫算什么?那是路边的一坨屎,断了半截的玩意儿补不回来,一样做不成真男人。

但不论是皇帝还是皇后,都不会再允许有污点的太监留在皇四子的身边。小顺子末了被罚去直殿监做了个下等的扫洒,那阿云本已是尚食局的掌膳,也被革职沦为卑贱的洗菜宫女。

楚邹求了母后发话,赏他们做了一双对食。只是在那之前,小顺子还得再挨一刀,这一刀子下去,他一辈子便再没可能长出来了。

但这是他自个选择的路。

应该也是所有太监的命途。在最初的那一刀子下去后,便注定不能、也没有了回头路。

原本还怕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在楚邹岌岌可危的声名上又抹黑一把。但少见的却被压抑了下来,阖宫静悄悄的,就好像没有什么发生过。

皇帝的一举一动,都在无声地告诉人们,沉寂了三年多的皇四子要复盛宠了。

从前楚邹在撷芳殿下课回来,路过东一长街,宫人们只对他点头擦身;现在都是恭敬战兢地退开在一旁,默默地迎候他过去了才敢动弹。

腊月的天气冻得呵口气都能成冰,没有下雪的早晨寒意尤盛,吸一口冷风,能把整个鼻管都酸了。

御膳茶房里新杀了两只黑羊,胖大厨子爷爷用枸杞、当归、水发木耳和淮山药,加了两碗绍兴黄酒在大灶上炖,炖得一长条屋子里白雾腾腾,香气撩人。

角落小麟子的矮灶上也在滚水扑扑,是个新砌的小灶,先头的糊泥巴换成了结实的红砖,架上油光发亮的小口铁锅。当差的“同僚们”这下可不敢再小瞧她,每天不用她起早,辰时一脚跨入门槛,她的灶上早已经生起了火。也不用天天做,几时有兴致了,或者她柿子爷点单了,那就给他做一点。

御膳茶房里没谁比她这差当得更悠闲。

这会儿正垫脚踩在凳子上,跟她的老朱师傅在学捏如意面。快过腊八了,腊者,接也,新旧交替时候要图吉利,宫里头更是讲究这些细枝末节,做出的糕点面点都要讨喜庆带吉祥。

朱师傅把寸长的面团头尾一捏,拔一拔长短顷刻就变幻出如意的雏形。她瞧得目不转睛,轮到叫她试,怎生头尾一捏一拧,再拔一拔,变成了一条长虫。问她这是什么?是条龙。是条龙怎没眼睛呐?她就从桌角缝里抠出两芝麻粒往上一摁,得,这下连头都摁没有了,还龙呢。

叫她捏元宝必捏成大头乖宝宝,捏风筝必捏出一只丑兽,眼睫儿轻颤轻颤,满天花乱坠。朱师傅瞪眼珠子唬她:“淘气,不好好学,赶明儿柿子爷不要你,学劈柴去!”

已经有许多天没得柿子爷召唤了,她这才又记起自己的差事来,扑腾腾滑凳子跑了:“我捏的是胖师傅的大鼻孔,嘁嘁。”

那边厢小锅上炖着个杯子,炖久了杯盖儿随着蒸汽咔咔咔咔乱跳,她把汤水倒出来,呱啷呱啷拎着她的新食盒子就去了坤宁宫。

从景和门里进去,轻车熟路。

难得天晴无雪,稀薄的阳光笼罩在坤宁宫外的单层露台上,孙皇后正命宫女把她的瓶子搬出来晒。抬头看见个矮凸凸的小太监,穿一身饕餮袍子晃悠过来,就戏谑她:“唷,今儿做的是什么?”

柿子爷妈妈说话真好听,脸上笑容也是高贵漂亮,每一次和小麟子说话,小麟子就不自觉的拘谨脸红。她把盒盖子打开,恭敬地勾着肩儿:“是炖梨。”

那裹锦绒的小食盒里汤水浅漾,一颗灰不拉几的大鸭梨像颗葫芦似的杵在正中间,梨帽儿一点点大,倒是风一吹,淡香扑鼻。

孙皇后就好笑:“炖梨做什么?也不削皮。”

小麟子一边提食盒,一边捏盖子,显得很吃力。用下巴点脖子:“柿子爷有哮喘,天冷了出气不舒服,吃了梨喉咙好,梨皮生津润燥,还养肺。”

一板一眼,说得慢声慢气,尾音不自觉上翘。

孙皇后忍不住刮她粉圆的小脸蛋:“那你懂得还真多,进去找他吧。”说着自己也站起来往里走。

小麟子捧着食盒子小心迈过门槛,正殿的双龙挡板平头案上,皇帝楚昂头戴乌纱折上巾,穿一袭明黄修身团领袍,两肩绣金盘龙纹样,端端地坐在正首。楚邹曲腿坐在他右侧,正执笔低头写字。

自四年多前入主紫禁城,这孩子基本就是放养。这些年没有去约束他,那笔下字迹便放达不羁而又矛盾内忍,没有章法。

皇帝教训他:“自古观字识人,为人尊者,心思不能轻易叫人揣透,首先便体现在这一手字迹上。我儿虽正气持敛,却失之拘泥,有执拗之向,这不是个好兆头。”

他的声音很轻,微微有些咳嗽。

但在撷芳殿方卜廉先生的眼里,却是对楚邹有过盛赞的,只道不拘一格,主见分明,坚毅明秀。只是这话是私底下对楚邹的点评,并未敢放在明面上。

但父皇既叫他改,他便只能按照父皇所说的一笔一划收敛。

忽而侧头,看见一道影子,便问她:“你干嘛来了?”

这么凶,自从见了小顺子那个后,柿子爷对太监总爱皱眉头,叫离得远远的。

小麟子说:“奴才给主子爷送炖梨来了。”

楚邹本来不想看,但是她已经自顾自打开盖子,她又把梨帽子捏起来,那里面挖空的梨心里炖着两朵冰糖银耳,莹白软糯的溢散出甜香。

他就忍不住抿了抿唇:“搁着吧,你给我削成片片,我一会儿写完就吃。”

字迹又微微有些张弛,讨厌这种被套牢的感觉。

最是知道自个儿子味蕾的挑剔,楚昂看着一本正经的小豆丁太监,便勾唇戏谑道:“见者有份,给朕也削一块。”

小麟子削了三四片,很是斟酌了一瞬给出去一片。

果然是清润甜香,余味绵长,皇帝拿着那片薄梨,偏偏说再要。

只好又给,眼巴巴看。又看正在写字的柿子,生怕再给皇帝要两块吃没了。

孙皇后走进来:“好了,留着给你的柿子爷吧。没得御膳茶房里炖的不吃,偏和一个孩子抢。”说着替小麟子把盒盖子盖上。

皇后揶揄人的功夫厉害,皇帝轻轻咳嗽,清削的俊颜上几许困倦,却难掩一分笑容。

张福哈着腰:“御膳茶房里再怎么,也比不上娘娘您的厨艺。今岁浙南大雪灾,皇上已经两夜没阖眼了,这不,昨儿哪个当差的奴才窗缝没关紧,这就给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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