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说话,合上双眼,呼吸着他衣服上清新而干净的气息。
不是熏香,却比任何名贵香料都要好闻,她沉浸其中,一颗心轻得仿佛可以飞向浩渺天际。
后来,她无数次地回想,不禁为那句戏言悔不当初。
全然未曾料到,她说记他一辈子,竟会一语成谶。
翌日,两人回到客栈时,已经是正午。
杨叔吓了一跳,看到赵晏平安无事,才如释重负道:“小娘子再不回来,我们都要以为……以为您与纪公子私奔了。”
行伍之人,说话没那么多讲究,赵晏知他无恶意,也不恼,只忍着面上的灼热,岔开话题道:“我一直想去沙州附近的那座石窟看看,白天急着赶路,没什么时间,唯有半夜出行。”
说罢,自己都觉得漏洞百出。杨叔知道她不信佛,而且她就算临时起意,总该留张字条说一声。
杨叔许是看出她的窘迫,摆了摆手:“罢了,您回来就好。”
又低声问道:“小娘子,纪公子他到底是何许人?”
赵晏迟疑了一下,搬出纪十二自己的说辞:“他为朝廷做事,之前确实是为了剿灭那群马贼,才误打误撞跟在我们身边。您放心,洛阳的援军已抵达凉州,太子亲征,定能保凉州无虞。”
杨叔震惊难掩,良久,才慨叹道:“太子年纪轻轻,竟有如此胆识,着实令人钦佩。可惜待我回去,他想必已经得胜归京,我终究无缘窥得贵人天颜。小娘子,您以前在宫里,应当见过他吧?”
赵晏点点头,含糊地搪塞过去。
倘若杨叔知道太子近在眼前,还被他以试探功夫的名义撂倒过无数次——
她抿去嘴角的弧度:“我们在城中歇息两日吧,让大家养养伤。杨叔,我先去阿弟那里了。”
虽然弟弟的言辞令她感动,但该算的账还是得算。
杨叔应下:“去吧,小郎君也很担心您。”
赵晏想通之后,果断敲开赵宏的门,把凉州的事悉数相告。
赵宏起初难以置信,但很快冷静下来,由衷道:“阿姐,多谢你没有瞒我,我十三岁了,就算不能为你出谋划策,也能听你倾诉,你我是血脉至亲,有些事情,你不要一个人扛。”
赵晏莞尔,伸手想摸他的脑袋,最终却偏移些许,落在他的肩膀上。
不知不觉间,曾经跟在她后面满院跑的小孩,已经长这么大了。
但旋即,她突然想起正题,和颜悦色道:“阿宏,我不在的时候,你对纪公子乱说了些什么?”
赵宏一怔:“我说阿姐心思重,凡事都往自己身上揽……”
“不是这句。”
“……”
赵宏恍然大悟,认真道:“阿姐,我看得出来,十二兄喜欢你,而你也不讨厌他。自从我们离家远行,你每天一副严阵以待、心事重重的模样,只有和他在一起时,才会毫无顾忌地展露笑容。”
“他能让你开心,所以我觉得他挺不错。原本我还在想,他来路不明,阿爹阿娘恐怕不会允许你嫁给他,但他既奉朝廷之命办事,又如此年轻,应当是个有头有脸的世家公子,再不济,到时候你去找陛下和皇后娘娘,求一道赐婚的圣旨……”
“少贫嘴。”赵晏反手在他脑门上一拍,“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丢在沙州。”
赵宏立时捂嘴噤声,乌黑的眼珠却滴溜溜地转,将他内心所想暴露无疑。
言多必失,赵晏懒得跟他争辩,交代了几句,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通宵未眠,困倦铺天盖地袭来,很快将她带走。
这几个月,她过着枕戈待旦的生活,若逢天气晴好,便要争分夺秒地赶路,有时候在夜晚遇到突发状况,也须得马不停蹄地奔赴下座城镇,她从未睡过一次安稳觉。
而今,她心中安定,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凉州化险为夷,父母与百姓们皆平安,她身着盛装,走向她的心上人。
他由儿时的模样慢慢长大,虽用面具遮挡容貌,熟悉的眼睛却盈满清浅笑意。
原来,他心里有她。
原来,不只是她没忘。
两日后出发,纪十二自然而然地跟着他们,没有半点分道扬镳的意思。
众人向他致歉,他丝毫不以为意,与他们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一如当初。
他接过了向导的任务,未曾因自己受伤而减缓行进速度,但依旧拒绝旁人哪怕是赵宏帮忙换药,只肯让赵晏动手。
三番五次,纵是反应最迟钝的也觉出两人之间的端倪,他们不敢在赵晏面前放肆,便纷纷拿纪十二开涮。此举正中他下怀,每次听到他们戏称赵晏为“纪夫人”,都乐不可支。
越往西行,耗时愈长,道路日益艰难。
加之进入六月,天气渐渐变得炎热,即使戴着斗笠,在戈壁疾驰一整天,也会汗流浃背。
有时候遇到浅滩河流,他们停下饮马之余,纷纷跳进水里凉快。
赵宏从小在燕国公府长大,不习惯如此豪放,便自觉主动守在岸边放风,至于赵晏,早就被纪十二捂着眼睛拉到了一边。
两人并肩在茫茫荒野散步,天空碧蓝如洗,流云丝缕散开,宛如轻纱薄雾。
目之所及,是一望无际的旷野,远山高耸嶙峋,顶端覆着经年不化的皑皑白雪。
赵晏不由感慨:“刚来到凉州的时候,我以为那边已是天辽地阔,而今才知自己见识短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