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郎和赵二郎自是连声恭喜,赵宏与赵四郎望向赵晏的眼神里充满不加掩饰的崇拜。
赵媛看着阔别多年的妹妹,拉过她的手嘘寒问暖,确认她昨日冲锋陷阵未曾受伤,才放下心来。
末了,赵景明及裴氏走上前:“晏晏,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赵晏望见父母眼中的试探与小心,点了点头,随他们走向后院。
出乎意料的是,两人没有去他们的住处,而是带她回到她出阁前的闺房。
当时回门,她清空了房中所有能带走的物品,如今却被照旧还原,只有一些已经买不到的东西,再也无法补上。
寂静中,赵景明开口道:“晏晏,对不起。”
赵晏一怔。
在她的印象里,这是外人眼中统帅千军万马、战无不胜的父亲第一次对她道歉。
她垂眸:“阿爹何出此言?”
赵景明神色歉然:“我不该枉顾你的意愿为你定下婚事,更不该埋没你的将才。”
赵晏轻叹口气,平静道:“阿爹,我并没有因为这个怨过您。我是燕国公府的女儿,本该像你一样,为家族鞠躬尽瘁,可我想不通……”
她顿了顿,长久以来积攒的疑惑与委屈一股脑倾泻而出:“您不是伯父,没有因为我生为女子而瞧不起我,教我功夫与兵法,带我去军营,还予我重任,派我到西州替您送信,但为什么,您又不相信我可以上战场保家卫国,觉得我最大的价值就是嫁个位高权重的夫君?”
赵景明有些错愕,似乎从未想过这才是她心结的根源。
他思忖良久,愧疚道:“抱歉,阿爹以为自己的选择是对你好。彼时凉州危在旦夕,谁都不敢保证朝廷的援军是否会赶到,我想让你和阿宏活下去。后来将你许给太子殿下,也是念在世间没有比这更好的婚事,殿下承诺此生只要你一人,换做旁的世家公子,何人能做到这般?所以我……”
“阿爹,您没有明白,”赵晏难得打断他,“我知道您是我的至亲,绝无害我之意,我在乎的是,您虽然一门心思待我好,但换做阿姐,她便能够随心所欲地活着,我却要背负燕国公府的未来?我们都是您的女儿,只因我的性情没有她可亲,您和阿娘……就更喜爱她一些吗?”
赵景明愣了愣,正欲解释,裴氏却在他之前道:“晏晏,你还记不记得你的大姨母?”
赵晏点头。
母亲是河东裴氏的长房嫡女,却并非序齿最长的那位。母亲的长姐、裴家大娘,是位颇具传奇色彩的女子,学富五车,年近不惑一直未嫁,在书院里做女先生。
“从小到大,我都是家里最受宠的女儿,阿姐起早贪黑苦读,女红和琴棋书画样样不落的时候,长辈们却对我说,我不必如此辛苦,只学自己喜欢的,将来有一二傍身之技即可。”裴氏轻声,“我曾经以为,自己比阿姐讨喜,才会得此优待,后来才知,原来是因为他们从未对我寄予厚望。”
“我在祖父母、以及父母眼中,仅是个承欢膝下、供他们逗乐的孩子,长大后许个不错的人家,就算最好的结局。但阿姐不一样,在他们的计划中,她是要做皇后的。若非今上相中琅琊颜氏的千金,并坚决不纳妾室,你大姨母即使没有位居正宫,也必定已经是后宫的一员。”
她眼眶泛红:“在阿娘心里,你和你阿姐并无高下之分,都是我怀胎十月、千辛万苦诞育的孩子,我怎会厚此薄彼?只是我一直不知,你表面上若无其事,实际却是压在心底不说罢了。晏晏,我以前总夸赞你懂事,现在想来,你的懂事,恰恰证明了我们做父母的失职。”
赵景明点点头,斟字酌句道:“我曾经想过教阿媛习武,可她完全不是这块料,晏晏,我从未告诉过你,我第一次看到你练出一整套剑法的时候,我内心有多么欣喜若狂。你是我们最优秀的孩子,你的阿姐和阿弟都远不及你。”
赵晏没有说话,眼泪却猝不及防夺眶而出,掉落在自己手背上。
“实不相瞒,你与我很像。”赵景明道,“同样是排在中间的孩子,同样是最出挑的那个,也同样被父母看重。只怪阿爹自以为是,觉得你会与我一般,把这种责任看作自己的荣耀,但……”
他语塞了一下。
不由得扪心自问,他从来没有在意过吗?
或许也是在意过的吧,兄长是长子,需要承袭爵位,便可留在京中享受安逸,弟弟是幼子,又受过伤落了病根,向来被父母捧在手心。
唯有他,被父亲带在身边,远赴北疆出生入死,后来又肩负起重任,再度去往偏远苦寒之地。
年少的时候,他不止一次地羡慕兄长和幼弟。
渐渐地,便安慰自己能者多劳,这是他最具才干的证明。
然而岁月流逝,时过境迁,他已忘记早年的心境,让女儿踏上了他走过的路。
他长叹一声,诚恳道:“晏晏,对不起。”
这是他今日第二次致歉,终于清楚地知晓自己错在何处。
赵晏摇摇头,视线却愈发模糊。
朦胧中,母亲对她伸出手,她情不自禁地走过去,被她拥入怀里。
她已经记不得上一次对母亲撒娇是何时。
久违的温暖与馨香传来,她埋在母亲熟悉又陌生的怀抱,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