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怎么样呢。”
如今天气愈发冷了,沈虞从库房里扯了两块儿棉布准备给家里没人做一双冬袜,手中穿针引线,边缝边叹气道:“我不是没和舅母说过,只是这毕竟音姐儿的终身大事,不好三言两语定下,唯有走一步看一步了,若是这魏恒心中当真有音姐儿,他是不会任由音姐儿嫁给旁人的,若是他踟蹰不前,不敢为了心上人排除万难,也未必……”
“未必什么?”她声音愈发低微,阿槿不由看了她一眼。
“未必是良配。”
沈虞垂着眸子将针尖刺进小绷中。
没一会儿外头闹将起来,沈虞召来采薇,问她怎么回事。
采薇出去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道:“奴婢也不大清楚,夫人不在府中……就是隔壁的竹院似乎是在修葺,哦……梅园的腊梅今日也不知怎么了,一夜之间竟又开花了,这花开败了还能再开一次的吗?姑娘您说这事怪不怪?咦……姑娘您脸色怎么突然这么差?”
午膳李循自然也是与周家人一道用的膳。
周澄见着人大为惊讶,“嘶——苏将军,你怎么也在这儿?”
“近来多雨,驿站的屋顶塌了,我暂时借住周府,怎么,你不欢迎?”李循嘴上淡淡说着,眼神却看向一边容色平静的沈虞。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往日里一家人用膳,都是周让坐于上首,周夫人与沈虞一左一右坐于两侧,余下的位置便是周绾音与周澄。
如今添了位不速之客,原本还宽大的大圆桌竟显得格外狭窄逼仄——无他,皆因李循身上凌厉威严之气过重,没人愿意靠得他更近些。
一顿饭吃得当真压抑,除了碗筷叮咚与吞声,静得落根针都仿佛能听见。
夜晚,掌灯时分。
周让未归,一家人便各自在各自院中用了晚膳,沈虞点了盏小银灯,盘膝坐在拔步床上做袜子,和阿槿边说闲话边打发时间。
须臾采薇进来,小声道:“姑娘,那位……来了。”
“他来做甚?”阿槿问道。
采薇说道:“贵人说屋里冷,来……咳,来咱们院里借个光,奴婢适才随侍从去看了,屋里的确冷寒,冻得人腿脚都打哆嗦。”
太子上门,周家的奴仆敢不将炭火捧上,这说出去谁敢信?
“怎么家里是缺他的用度吗?”阿槿又好气又好笑,“你看谢大哥好容易消停了,他又来出幺蛾子。”
沈虞便说道:“就说我睡下了,给贵人从我屋里端两个火盆过去。”
采薇应喏,不一会儿又硬着头皮回来,“姑、姑娘,贵人说不用这么麻烦,他就进来坐,坐一会儿,热热身子就,就走……姑娘……”
听声音都快哭出来了,不用想都知道是被人谁吓得。
沈虞捏了捏眉心,没办法,“你去将人请进来吧。”
李循这才如愿以偿地走了进来。
他来过一回,采薇替他打起软帘,熟门熟路就要绕过堂屋往卧房里去,采薇忙急急拦住她,“殿,将,将军不可!”
李循身形一滞。
罢了,能进来就很不错了。
他敛了身上的威势退了回去,采薇见他并未出声,悄悄松了口气,出去为他端来一只火盆,他便坐在堂屋的圈椅上烤火,与沈虞只隔了一扇六折翘金屏风。
沈虞微微抬眸,幽幽的烛光摇曳,将男人高大宽阔的身影映在淡黄的屏纱上,屏风上画的正是一副王摩诘的《江山雪霁图》,神韵清隽,山寺峭拔,雪意凛然。
他倒是听了她的话,将青布直裰换下,只着往常喜爱的玄色,沈虞瞧着也顺眼许多。
“采薇。”
她轻声唤了一旁的采薇,指了指案几上的茶盏。
采薇会意,悄悄地沏了一盏酽酽的茶递出去。
外头的陈风给李循端来一张小翘几,他在小翘几上喝着沈虞送来的茶处理公务。
一时屋中除了沈虞穿针引线的窸窣声,便是李循刻意放轻的翻书声,如此一直伴她到深夜都十分安静。
直到陈风小心翼翼踅摸进来,低声提醒道:“殿下,二更了。”
“嗯,你先下去。”
李循朝里屋瞟了一眼,烛光略微有些黯淡了,她却仍如一个时辰前般低着头,认真做着手中的袜子。
一家人加上阿槿,一共是五双棉袜,澄哥儿是半大小子,正是长身体、爱闹腾的时候,再有两日他便要去学里,沈虞想给他多做几双棉袜,也好换着来穿。
她做的太认真忘记了时间,慢慢困倦地伏在案上。
夜色渐深,一轮上弦月挂于天边。
清浅的月光射进朱帘,静静地铺了满地白霜。
男人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夜深了,有什么事情,留到明日做也是一样的。”
却没有人回应。
二更的梆子打了三声,李循撩衣起身,只见屏风内侧,卧房中亦是寂然无声。
他轻轻举步进去,卧房里已没了人,适才采薇与阿槿都出去各自烧水准备物什,少女背对着他披衣伏在案几上,唯桌上银灯一盏,噼啪轻响。
李循俯身下去,大手轻穿过她的腿窝和薄背,将她打横抱到床上。
他静静地凝视了她好一会儿,又替她掖好被子,脱下身上的狐裘盖在她身上,才悄无声息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