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见白日里求见圣上的几位大人。”迟彻垂下眼帘,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才抬起头来,看着游彦的眼睛,“至于是去做什么,游将军不可能猜不到。”
游彦对上他微红的眼睛,不由一怔,低声问道:“那昨日那几人前来面圣,也是你所授意?”
“是,”迟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道,“陛下的毒也是我所下。这几日长乐宫严防死守,我们这些贴身侍卫也不得进殿。我并不敢确认有毒的东西是不是进了陛下的口,也不敢确认他是否毒发。所以我故意泄露消息给那几位大人,只说是怀疑陛下已被高庸所害,所以才一直休朝,不见外臣。”
说到这,他向上扬了一下唇,勾起一抹几近嘲讽的笑意,游彦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表情出现在他脸上,还没回过神来,就听见迟彻继续道:“那几位大人倒是没有辜负我的期望,只不过没想到公主会在这种时候站出来?那几个蠢货什么都没探查到,还下了个魂飞魄散。但越是这样,我便越觉得可疑,所以才想着连夜再去找他们仔细地问问。”
迟彻说到这里,眯了眯眼,看着游彦:“却没想到你居然回来了。”他朝着床榻上看了一眼,轻轻地叹息,用不知是遗憾还是别的什么情绪缓缓道,“陛下也没有中毒。”他说着,笑了一下,“棋输一着,我愿赌服输。”
游彦就蹲在迟彻对面,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迟彻,今日的迟彻实在是太出乎他的预料,他从未见过这么多表情出现在迟彻脸上,也从未听他说过如此之多的话,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游彦看了他一会,低声问道:“那西南之事,也是你所为?”他说着话,站起了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迟彻,“勾结外敌,构陷同袍,置西南百姓于不顾,更置我南魏的江山社稷于不顾?”游彦说着话,轻轻地摇了摇头,“我不明白,你何至于如此?”
“将军所言严重了,我只不过是,想找一个援手而已,不然仅凭我一人,又怎是你们的对手。”迟彻淡淡道,“至于其他的,都是成大事注定要的牺牲而已。”
“牺牲?”游彦抓住了迟彻的衣领,“你与陶姜昔日同为韩王府的侍卫,也算同袍一场,他从来不曾施恶于你,你又何至于此?”提及陶姜,他喉头哽了哽,“圣上更不曾苛待于你。”
“我与陶姜同袍一场,他因为在西北保护过你,便成了威名赫赫的将军,战场之上浴血厮杀,建功立业,受人敬仰,我却只能守在这都城,待在你们身边,虽为禁卫首领,在世人眼里,也不过是个走狗而已。”他说着,突然笑了起来,“在你眼里,这些自然不算是苛待。我也承认,陛下确实待我不错。只不过,人总是会变的,我要的,远不止这些。”
游彦回过头看了一眼,榻上的蔺策微闭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缓缓放开抓着迟彻的衣领:“那好,既然你已认了,那便将所有的事情都交待清楚。你的计划从何时开始,又有谁同谋,当年李埠一案是否有你的手笔,还有,你是何时给陛下下的毒,你又如何与西南樊国勾结在一起。”
他一甩衣袖,向后退了几步:“一桩桩一件件,不如今日索性交代个清楚。”
迟彻却轻轻地摇了摇头,他朝着游彦笑了一下:“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可说的。事情皆为我一人所为,唯一的同党是樊国国主,大概现在也没什么好下场。我知道我是当诛九族的罪,但圣上清楚,我无父无母,更无亲朋,上上下下数起来,也不过只有我这一条命而已。”
说着话,他转向榻上的蔺策:“成王败寇,既然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再天真地以为还能保住自己的命,与其被你们几近折辱而死,还不如自己动手。”
所有的变故都在一瞬之间,原本跪在地上的迟彻突然站了起来,在所有人还未回神之时,将一把匕首刺进自己的心口,鲜血飞溅而出,迟彻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再无气息。
游彦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衣襟上的血迹,轻轻推开下意识拦在他身前的暗卫,一步一步走到迟彻面前,伸出手指轻轻地探了探他的鼻息。
蔺策在榻上被这突然的变故吓了一大跳,坐直了身体,看着游彦,低低地开口:“如何?”
游彦微微闭眼,轻轻地摇了摇头:“依着他的本事,想要一刀结束一个人的性命根本不可能失手。”
一旁的暗卫也回过神来,朝着游彦拱手:“是属下失职。”
“他一心求死,你拦不住的。”游彦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过头看向蔺策,“幕后的那人并不是他,他也许知情,所以他的话听起来十分的合理。但若仔细推敲起来,却漏洞百出,我本来只是有些怀疑,而现在……”游彦垂下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尸首,“他将所有罪责都背在身上,再‘畏罪自杀’,以为人死便无对证,这样就可以保护那幕后之人。”
蔺策靠回榻上,微微闭了闭眼,发出一声长叹:“他跟在我身边已有十余年,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最后会是这样的结局。”他朝着迟彻的尸首看了一眼,面上露出几分不忍,“却不知道他豁上性命也要回护之人究竟是谁?”
“很快就会真相大白。”游彦不再去看地上的尸首,缓缓走到案前,给自己倒了杯热茶,“能让他深夜去见的,大概也只有那人。他刚刚所言,若是都换成那幕后之人,便有八成都是真的。那人循着机会给你下了毒,却不知你究竟中没中毒,所以撺掇了几人前来试探。至于我回都城的消息,他应该也不知道。”
他喝了口茶,继续道:“本来我还想再派人去查探一遍,但又恐打草惊蛇。现在既然已经这般,那不如顺水推舟。那人不是四处查探你的状况,那我们就告诉他。他下了毒一直按兵不动无非是怕你并无大碍,他不能一击得中,平白暴露了身份。他步步设计至现在,为的就是要你的命之后再行图谋,那我们便让他以为自己得手,看看他还有什么后招。”
蔺策在榻上轻轻点了点头:“也好。”他朝着一旁的暗卫看了一眼,低声道:“搜一下他的尸身,看看会不会有什么线索,再派人去搜一下他的住处。”
“是。”
暗卫小心翼翼地翻动迟彻的尸身,却发现这人简直可以算是身无长物,扎在他心口的那把匕首倒成了他浑身上下最值钱的东西。暗卫翻遍了他全身,最终在他里怀找出了一个沾满血污的锦囊,这锦囊正被他揣在心口的位置,刚刚那把匕首刺透了锦囊,扎进了他的心脏。
游彦接过锦囊,上面的血迹沾染到他的手指之上,游彦缩了缩手,还是缓缓地将锦囊打开,发现里面只有一张已经被鲜血浸泡过,残破不堪的纸卷。
游彦小心翼翼地摊开纸卷,露出里面的内容,虽然整张纸已经七零八落,满是血迹,但还是能含含糊糊地看清上面的清隽的字迹。
蔺策在榻上忍不住开口问道:“信上写的什么?”
“不是信,是一首词,或者说,一句词,”游彦紧抿起唇,他的喉头抖动了几下,缓缓读道,“长相思,长相思。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
作者有话要说:
结尾的词来自于晏几道的《长相思》
第99章
冬夜萧索。
比起西南, 都城的冬夜要更加凛冽, 入了夜, 宫人们也都躲进了房内,如非必然,坚决不肯出门, 空旷幽静的皇城更显出几分寂寥。
在这种时候,御花园荷花池旁却站了一个瘦削清俊的人影,他身上穿着厚厚的狐裘, 大半张脸被兜帽遮了个严实, 只露了一双眼睛在外面。
“将军。”一个一身夜行衣的身影出现在他身后,拱手道, “您吩咐的事情都已经完成了,流言已经长乐宫内传了个遍, 现在已经传出皇城。假意去西南送信的人果然出了都城就被人截住,密信被劫走了, 他按照计划假死保住了性命。”
“嗯。”游彦应声,却没有回过头,只是低头看着眼前已经结冰的荷花池, 不知在想些什么。
“将军, ”暗卫犹豫着开口,“夜已经深了,您风寒还未痊愈,还是回去休息吧?”
“我只是突然想到,已经许久没回府里了, ”游彦蹲下身体,低头就着几日前落下还没融化的积雪握了个雪球,随意扔到荷花池里,“这荷花池,或者说整个御花园,跟我府里的一模一样,所以我想来瞧瞧。”
“待这次的事解决,抓到幕后的黑手,朝中恢复安宁,将军您也就可以回府了。”暗卫劝慰道。
“是么?”游彦借着月色,盯着冰面愣了回神,“我只怕,此事之后,倒是再难回去了。”
暗卫不解:“将军为何如此说?”
游彦笑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掌心,上面还沾染着雪融化后的水迹,缓声道:“无妨。我们回去吧。”他说完,看了一眼夜空,轻叹道,“今夜只怕难得安眠。”
长乐宫平日里虽然也很安静,但今夜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一片死寂。这几日宫人虽然未经允许不得靠近正殿,但也不至于像此刻这般连一个人影都不得见。
正殿之中燃着烛火,昏黄的光线让游彦下意识地就觉得暖了许多。他脱了外袍走进内殿,看见蔺策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正靠在榻上翻看这几日积压下来的奏章。听见脚步声,蔺策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先烤烤火,小心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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