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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栩咧嘴一笑:“女郎客气。”
从春晖堂到太苑大门一段路不长不短,但总有尽头。
“多谢女郎的光,日后定当报答。”王栩没拖着时间好和她多待一会儿,很爽快地将灯一横,双手递还给她。
周寅将灯接过,摇了摇头:“不必。”
王栩只笑,并未再提什么报不报答的话,只说:“女郎慢走。”
周寅颔首,向在太苑外等候多时的轿辇走去。她自始至终不曾回头看过,钻入轿辇消失在王栩的视野当中。
王栩看她渐行渐远,挑挑眉在心中同系统道:“真绝情啊,头也不回。”
系统发问:“你等这么久只为了与她多走一段路,值得么?”
王栩作为沈兰息的伴读,在宫中自然暂住三皇子那里。他坐上回宫的轿辇,才慢悠悠地同系统解释:“可别小看这一段路,她如今总该认得我了,日后我也能同她说上话。何况我也总要有个理由才好时时缠着她啊,不过理由这不就来了么?”
“什么理由?”
“借光之恩!”
系统嗤笑:“拙劣。”
王栩不以为然:“其实什么理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个‘缠’字。”
兰灯吐焰,一絮絮烛火照亮熹微天色。
春晖堂中的女孩子们脸上多多少少带了倦色,一双双眼尚有些睡意朦胧。今日她们不仅没来迟,反倒来得早,在夫子之前到了。
周寅乖顺地跪坐在桌前,垂眸看着桌上摊开的书本,来时被风吹得微乱的鬓发将她侧脸遮挡,从侧面只能见她秀气挺拔的鼻子。
烛火噼啪,灯爆烛花。
她长而直的眼睫动也未动,眼皮抬也不抬,与平日极易受到惊吓的性子截然不同。
春晖堂外响起脚步声,隔着花窗看去,魏夫子衣襟沾露,披星戴月携助教而来。
人一踏入门内,许清如便大声道:“起。”
女孩子们齐齐站起行躬礼:“夫子早。”
魏夫子吓一跳,主要是未想到她们来的这样早。他严肃的神情之中难得有些浅薄笑意,脸上的皱纹难得舒展不少,这已经是很满意的表现,人们也很难想象他开怀大笑会是什么模样。
他释卷站定,覆手下压:“请坐。”
女孩子们纷纷坐好。
“昨日罚你们抄了《大学》。”魏夫子起了个兴来引出自己今日讲题,让女孩子们听了下意识去捏尚酸痛的右手臂。
“那便从《大学》开始。”他手握书卷在堂中踱步,“所谓书读百遍,其意自现。尔等抄录百遍比读有过之无不及,如今应能大略通晓含义,我教来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女孩们这才明白魏夫子昨日降罚也不是随便降的,是为她们今日学习打下基础。
“我先通讲大意,再字句释义。若有疑问,随时可问。”魏夫子治学严谨,教学高明,是难得有教学规划的师者。
时下多是大儒授业,总很随性不羁,思维跳脱,想到哪里便讲到哪里,让学子追随其思路很难。
可见皇上着实宠爱晋陵公主,哪怕送她入太苑只是为了哄她开心,这师资力量也是旁人难求的。
魏夫子能在太苑讲学,其博学自不必说。他并不知该如何教女孩子,所以直接将教皇子那一套用上,也即是说周寅等人倒是阴差阳错受到皇子该受的教育,可惜入门得晚。
魏夫子讲起书来引经据典,滔滔不绝,很引人入胜。因讲的是女孩们并未系统学过的东西,更吸引人之余也需人更加专心致志,稍不留神便会漏过妙处。
待她们听得越发深入,便更加庆幸夫子昨日并未直接授课,而是让她们先抄录百遍。若没这百遍作为基础,今日她们怎么也该像听天书的,全不明白。
周寅坐得端正,听得认真,不时凝眸思索,在纸上落笔。
魏夫子语速并不快,一上午讲得广,常以一字一句延展到极广极远,因此上午时间并未讲多少《大学》,但内容依旧足够充实。
甚至过分充实,叫尚未一下接受大量知识的女孩子们有点头昏脑胀。
到用午食时魏夫子准时离去,女孩们不约而同倒在案上。内侍虽送了食盒来,谁都没有先打开。
周寅正好写完最后一笔,见状抿嘴笑笑。她以砚镇纸,将桌上收拾干净,这才从食盒中取出饭食。
闻着饭菜香味,女孩子们终于感到饥饿,纷纷取餐出来。有些忘记右手使用过度者不小心手上用力,带得手上酸痛,又是一阵龇牙咧嘴。
沈兰亭神情萎靡,颇像淋了雨的娇艳花朵。她没多少胃口用饭,很是忧心忡忡:“我学起来好吃力,一不留神便会走神,待回过神都不知夫子讲到哪里去了。咱们日后总不会还要被考校吧?”
戚杏咽下口中食物,又用帕子擦了嘴才缓缓开口:“大约是要考的……”
沈兰亭两眼一黑。
许清如则更全面的摆出例子:“听说太子他们常有考校,咱们
', ' ')('恐怕也免不了。不过咱们才学了一日,公主莫要灰心,您冰雪聪明,日后定能学得好的。”
沈兰亭只觉得有理有据,很让人信服。她唉声叹气,根本没听见许清如后面安慰她的话。她再度后悔起为了王栩来太苑读书的事。
她性子活泼,除调香外很难专心去做什么事,对她来说让她专心致志地学习实在是件难事。而她出身优越,并没有什么非学不可的必要,这便让她颇受煎熬。
“公主!”谈漪漪颇兴奋地叫人。
沈兰亭垂头丧气地回神看她,只见她一脸雀跃地指着……窗棂。
沈兰亭顺着看去,见王栩袖手站在窗外,笑看向她。她当即眼前一亮,提裙向外去。
谈漪漪乐呵地瞧热闹,一面往自己口中送饭,看得很津津有味,吃得也很津津有味。
周寅面色如常地跪坐在窗边,并不抬头看,堪称虔诚地认真用饭。
“周寅!”谈漪漪叫她,因着昨日二人是倒数第一和倒数第二走的,加上周寅性子软和,在剩下的四名伴读中她最愿意亲近周寅。
周寅搁下筷子歪头看向她,虽未出声,一双眼中盈满疑惑。
谈漪漪站起身到她身边重新跪坐下来,不小的动静引起其他女孩们的侧目而视。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才凑近周寅说话:“你看外面。”
周寅不解地看向窗外,只见丛丛白木槿下二人并肩而立,衣袂交织,不知在说些什么,却都是笑着,看上去再亲密无间不过。
她微张大眼,显得有些惊讶,回头看谈漪漪。
谈漪漪同她小声八卦:“怎么样?我觉得公主与王家二郎很合适呢!”
周寅依旧显得困惑:“王家二郎?”
谈漪漪很是吃惊:“你不认识他?”说罢她便意识到自己失礼,以周寅的身份不知道王二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她双手合十在胸前,不住摇晃:“对不住,我说错话了。”
周寅展颜一笑:“什么说错话了?我的确不认识他,你没有错。”
谈漪漪颇惭愧,见周寅并不怪她更觉得不好意思。她揉了揉脸,低声同周寅解释道:“那是王家的二郎君,公主心仪于他并不是个秘密。我觉得王二郎君应当也喜欢公主呢?咱们才来太苑两日,王二郎君便日日来看公主。”
周寅很认真地垂眼倾听,听后貌似很赞成地点头。
“他们可真般配。”谈漪漪又偷看一眼窗外,同周寅感叹。
周寅这次倒没附和,很认真地说出自己想法:“我觉得王二郎配不上公主。”
谈漪漪显然没想到周寅会这么说,格外惊讶地望着她,见她一双眼清凌凌的,知她是真心这么觉得,不免更惊讶了。
“为什么呀?你怎么这么觉得?”谈漪漪更开心周寅是认真听她说话并给她反馈,而不是碍于面子敷衍为之,“若无意外,王二郎日后极有可能尚公主。无论从样貌、家世、品行哪样来看,再加上公主喜欢他,他都是很合适的驸马人选。”
周寅羞涩一笑,看进她眼中:“不知道,只是这么觉得。”
谈漪漪一呆,没想到周寅只是直觉作祟,顿时更觉得她实在单纯可爱,于是很有义气道:“这话你可不要说给别人了,这是我们的秘密。”
周寅乖巧应下:“好。”
谈漪漪不由再向外看一眼,顿时觉得不如刚才那样和谐。她忽然深受周寅刚刚那句话的影响,觉得二人不再般配。
王栩并未与沈兰亭说多久,很快出了春晖堂。
沈兰亭折身回房,手中多了只稍大的锦囊。她眉飞色舞,看来已经忘记方才无法专注听夫子讲课的痛苦。
她实在是个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的人,很容易困扰,也很容易开心,只有娇养着长大的人才有这样的性子。
女孩子们皆看向她,将她看得害羞起来,却还是对着众人大大方方一笑。她将锦囊向桌上一放,而后打开,只见其中是一只只拇指高堵着红绸的白瓷瓶。
沈兰亭一手拿三个,另一只手拿两个,将白瓷瓶分给五个伴读。
周寅接过瓷瓶,很温和地道了一声:“谢谢。”
谈漪漪与她挨着,二人相顾,入手白瓷细腻柔滑,通透冰凉,是上品瓷。
沈兰亭对她粲然一笑,而后向诸人道:“这是王二郎君的药膏。他听我说了咱们昨日罚抄的事,知道我手臂酸痛,今日亲自送来的。据说这药膏来自京中一家新兴的医馆,很有效用。你们也试试,若不好用我再去找他。”
女孩们虽都出身大家,也是有着与年纪一般的性子。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她们面上皆露出了然之色,笑眯眯地看着公主。
沈兰亭微赧,继续道:“他方才已经当着我的面儿用过,药膏无毒,你们放心。”
女孩们忙道:“不敢。”她们无论如何也不敢怀疑公主送的东西有问题。
沈兰亭高高兴兴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摆弄起瓷瓶来,脸上一派幸福神色。
', ' ')('谈漪漪看了偷偷同周寅感叹:“王二郎君待公主还是很好的,他二人若在一起倒也合适”
周寅一直在把玩手中瓷瓶,闻言歪歪头道:“对公主好不是应该的么?”
谈漪漪一愣。
“怎么能因为对她好,就和那个人在一起呢?”
谈漪漪苦思起周寅的话,深以为她说的很有道理。但多年来身边人总念叨“夫君对你好就是宝”之类的话,她听惯了几乎被洗脑,因而此时又犹豫道:“可公主喜欢王二郎君,王二郎君偏偏又对她好,不是很两全其美的事吗?”
周寅眼珠如水洗过般黑白分明,盯着人看时黑瞳像是一汪幽深的湖,极易让人陷入其中。
她眨眨眼,谈漪漪才从恍惚中回神,不明所以。
“你怎么了?漪漪。”周寅眉心微蹙,声音轻柔,很担心她的样子。
谈漪漪尚有些晕乎,被她一句“漪漪”叫得更加晕头转向,傻乎乎应了一声:“啊?”
周寅含着忧愁轻声问:“我刚刚同你说话,你没听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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