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轩笑了,“所以我才说,应该没人再敢对你下手才对。……唐易的为人谁都清楚的,从小就阴得不得了,出手狠辣无人能及,把人灭口的速度就跟拔萝卜一样快,一天能拔光好几亩地……准则条款对他而言是废止一张,那些个叔伯长辈他也从不放在眼里,连跟了你爸爸三十多年的黄叔也被他一句‘我看他不爽’而灭了口,也没人敢对他说个不字。谁都知道现在唐家的实权都在他手里,这种危险品谁敢去惹……”
唐劲失笑。
缓了缓气,唐劲低下头,开口的语气散着几分凉薄:“其轩,其实有时候……我会很怕。”
“恩?”邵其轩抬头看他:“怕什么?”
唐劲笑了下,笑容里有深深的悲凉。
“我怕我努力了这么多年,最后才发现,只不过是转了一个大圈,结局还是不得不倒退回最初的样子……”
“怎么会呢,”其轩安慰他,“你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不是多了小猫吗?我看那家伙生命力强得就跟打不死的小强一样,不会有事的。”
唐劲没有再笑,只是淡淡说着心底的一些感觉。
“我结婚的那一天,你知道唐易对我说什么?”
“什么?”
“他说,如果他是我,将来如果会和一个女人走到结婚这一步,他会选择情愿把她关起来……”
“……吓?!”和平主义者的邵医生被惊得不行:“看不出来啊,那家伙变态到这种程度?!”
“是啊,那个时候我也想,不是你老婆,你当然下得了手,我可舍不得。可是现在……”唐劲无奈地笑了下:“……我觉得他是对的。”
“他的话你也信啊?”其轩忍不住揶揄他:“不是我说,我一直觉得,唐易那个人的脑波频率和我们正常人的不在一个波长范围之内……”
“可是我信他。”
其轩这下无语了,这是盲目的个人崇拜啊。
唐劲淡淡地开口:“……我爸爸一生爱过两个女人,可是最后,这两个女人都没有好结局……唐易做事,从来都是先看透结局,再进行过程,他看得比我透,也比我更狠得了心,所以才会对我说那种话……”
其轩压低声音问他:“你不是想把苏小猫关起来吧……?”
“我想过的,这种事,很久以前我就想过了,”他毫不隐瞒,坦白内心的一切:“可是我舍不得……撤了她一个月的职,她都气成那样,要是把她关起来,那和让她生不如死有什么区别?”
他微微勾起唇,淡淡的笑痕:“我一生只爱过这么一个人,怎么舍得对她下这种手……”
正文第16章
其轩安慰了他几句。唐家的事太复杂,他这个外人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站在朋友的角度开导他。
在伤口上重新上好了药,包扎好,其轩站起来给他倒了杯水,拿了内服的药给他。
“快点好起来,否则你这样一直瞒着小猫住在这里怎么行。”
唐劲笑了下,接过水杯和药片,“没关系,反正她最近在跟我生气,正好不会看见我这个样子。”
人哪,就是不能对某件事太笃定。
唐劲刚说完,就听见自己的行动电话持续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来电姓名:小猫。
稀奇啊。唐劲嘴角一翘:还在生气的她居然会打电话过来?
唐劲接起电话:“喂?”
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但没有一丝异样,想必是他这么久没有音讯她终于也忍不住了:“你在哪里?”
唐劲这个人呢,平日里和说谎二字是扯不上关系的,但如果兴趣来了,或者是形势所迫,说起慌来也可以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于是,这一次,唐劲理所当然地信手拈来一个谎:“我在外面。”
苏小猫这人显然不好骗,记者本性刨根问底:“外面是哪里?”
唐劲随口扯了个地名。
“……再过十天左右回来,我最近很忙,不在公司,你自己……”
话到嘴边还没说完,只听得休息室的门忽然‘砰’的一声被人一脚踢开,力道之强声音之大惊得邵其轩手一抖,硬是洒了一杯子的水。
苏小猫站在门口,手里握着行动电话靠在耳边,和房里的男人保持着通话状态。
于是,唐劲只听得门口的她与电话里的她同时开口。
“……不在公司?”
当场被拆穿。
唐劲没有动,也没有放下电话,甚至没有过多的表情变化。
她面无表情地沉默等待他的解释。
……夫妻过招。邵其轩默默退到一边,努力让自身存在感降到最低。
半晌,唐劲放软了语气,像是妥协了,半开玩笑地笑了下:“……不是一个月都不准我跟你讲话么?”
“唐劲!”她在电话里吼回去,震得唐劲不得不把电话离耳朵远一点:“我现在不跟你开玩笑!”
她看起来快要哭了。
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为什么他的谎话会让她感到这么大的委屈。
就好像忽然发觉,她对他的世界忽然一无所知,而他也从不打算让她看清他所身处的真相。
唐劲看着她,缓缓开口,“……不准哭。”
他越是这样,她眼里的水光涌得就越汹,指了指室内的另外一个男人,她委屈至极地指控:“唐劲!你有事,情愿告诉外人也不告诉我!”
喂喂……
我们的邵医生非常郁闷:苏小姐,我认识你男人的时间可比你早了二十多年啊,居然被说是外人……
哦,不过,她看起来真的要哭了。其轩默默在心里打鼓:我还是出去吧……这个电灯泡当不起……
就在气氛很僵的时候,只听得唐劲淡淡地开了口。
“不准哭……不然再送你去上一个月党课。”
苏小猫立刻抬手擦干眼里的泪花。
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还在抽着气。
“我不哭了……不要送我去上学、我不想上学……”(《武林外传》里的莫小贝==)
刚擦完泪花,看见他没什么反应,只是淡淡地看着她,小猫顿时又一阵委屈重新涌上眼眶,就怕他一狠心再送她去上一个月党课……
关键时刻,苏小猫平日里的聪明狡猾都飞走了,就这么傻不楞登地站在门口,抬手不停地擦着眼里涌出的水汽,又被他吓得不敢哭出声,结果擦得两眼红红地,跟个兔子似的。
邵其轩同志看得一阵囧,顿时对唐劲肃然起敬:这是何等功力深厚的男人啊!果然是深藏不露的类型!居然能把苏小猫这样的小妖怪收得这么服服帖帖……
唐劲终于松了表情。
放下电话,他冲她伸出右手,微微笑了下,“……过来吧。”
小猫巴巴地就像一枚炮弹似的冲了过去。
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床边,平日里叽叽喳喳的声音全没了,苏小猫就坐在小板凳上趴在他身边,埋着头也不说话,扁着一张嘴看着邵其轩在唐劲身上处理伤口。
唐劲这次除了手臂上那一道深刻的刀伤之外,其余地方只是擦伤。但是,虽然伤不重,但数量壮观啊,淤青的,发紫的,总之身上五颜六色。
邵其轩是唐家圈子的人,唐劲这个样子他从小见惯了,可是苏小猫不一样,外表流氓实质却是白白嫩嫩的良民一个,从没见过这种阵势,虽然她平时总是把‘你杀过多少人啊?’这种鬼问题挂在嘴边,可也只有像她这样没有真正经历过的人才会把这种事当成玩,总觉得砍啊杀啊都是电影编剧的事,就像火车出轨飞机失事那样,关她什么事?离她远着呢。
冷不丁看见自己身边最亲的人真的处于这种漩涡之中,她着实被吓得手足无措。
邵其轩咳了一声。
“小猫不要担心哦,伤痕是男人的勋章嘛。”
她依旧趴着不动,没半点反应,偶尔埋下头擦擦眼睛,擦得一双大眼睛越来越红。
其轩终于受不了了。娘亲啊,被病人家属用这么一双杀伤力巨大的兔眼一动不动看着,是个医生都受不了啊。唐劲得的又不是绝症……
“我说,你能不能让她别这么看着我?”其轩压低声音,苦着脸对唐劲道:“她这么盯着我我压力好大啊……”
唐劲无奈了。
她的个性他清楚,脾气上来了固执得不得了,谁劝也不会听。
伸手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他看得到她对他的舍不得。是他不好,从来不告诉她任何事,让她对他的世界一无所知,才会在看到现实的这一瞬间如此无法接受。
他把她拉到身边,捏起她精巧的下巴,对上她那一双红红的眼睛。他看着她,让她看见他对她的深情。
“以后,我不会让自己再发生这种事,”他对她微微一笑:“我保证。”
在过去那么多年的人生中,他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对自己这个身体也并不介意。但现在,不一样了,他不能再对自己无动于衷,因为知道身边已经有人会舍不得。
他忽然倾身,在她唇角落下一吻,尝到了眼泪闲闲的味道,于是他忽然对她很舍不得,不自觉就挑开了她微闭的齿关,加深了程度。
于是,有人在一边不行了。
邵医生苦着一张脸:“唐劲,我能不能申请回避?……”
自然是不能回避。
唐劲身上那么多伤痕,邵其轩责任重大任务艰巨,于是只能埋头苦干,也不去管眼前这对夫妻当着自己的面公然十八禁起来。
唐劲存心要哄个人,那成效肯定是不错的。这么一番蜜里调油的安慰下来,小猫不哭了,也不闹了,渐渐还有兴致和邵其轩聊起来了。
“邵医生,他会不会有后遗症啊?”
“不会,以前比这厉害的多的去了,你看他身上连个旧伤疤都没有。”
“要不要去大医院看啊?邵医生,你一个小医生行不行啊?”
邵其轩在心里重重磨了磨牙。被人鄙视的滋味真是……太销魂了……
唐劲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慢条斯理地开了口:“他不是小医生,他是专家……”
专家到什么程度?恩,看doctorshao手里那些想要约见他的病人预约单就知道了,没个百八千万基本是见不了邵医生的脸的。
小猫看着邵其轩总是在唐劲腰部审视着,表情有点严肃地提点唐劲注意什么的。苏小猫看着邵其轩一脸严肃的样子,忍不住一时口快地就炸了一个雷。
“邵医生,他以后会不会不能嘿咻啊?”
屋内两个男人齐齐黑了脸。
“苏小猫!!!”
这个笨蛋!大庭广众之下说这种话她都不会不好意思的吗?!
苏小猫倒是觉得很正常,做都做过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啊,于是她问得理所当然:“啊?会不会啊?”
“当然不会啊!”邵医生大囧地解释:“唐劲被伤到的是手臂啊!又不是……那个……”
唐劲整张脸都黑了。
男人忽然开口:“邵其轩,你给我回避一下。”
“啊?”
没等其轩反应过来,唐劲已经把苏小猫拉上了床。
“等等等等——”反应过来的邵医生连忙收拾东西走人:“等等等等啊,等我回避以后你们再继续——”
手忙脚乱收拾完东西走人,带上房门的瞬间邵同学听见屋内的唐劲明显是爆发了——
“苏小猫,你赢了!我今天就算死也要跟你做!”
邵其轩同学默默退散:唐劲太不容易了,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老婆怀疑身为男人的最重要功能……
正文第17章
两个月之后,唐劲基本痊愈。他好了,苏小猫也恢复了活蹦乱跳的状态。顺带报告一下,这两人晚上那个生活嘛,四个字形容:和谐得很……
至于一些小状况,我们就可以忽略不计了。比如昨晚,苏小猫一时情动往唐劲胸口咬了一口,反正唐劲平时做的时候也经常这么咬她。但苏小猫不知道的是,唐劲每次咬她那是多么轻啊,她那一口下去却差点把唐劲痛死。
咳,这种事真是说也说不完。不得不说的是,唐劲的心态真是不错,手把手地教会她床上的一切,比起刚开始的那会儿,总算是没让她输在起跑线上。
这一天周末,苏小猫早晨爬起来的时候,伸手一摸身边,已经没有唐劲的身影了。
他起来了,她也没心思再睡下去。苏小猫发现,她现在基本已经和他同步了,恨不得搞得夫妻大同,她一看不见他就整个人不舒服。
这就素,爱情咩?==
刷牙洗脸下楼,意外地看见唐劲正在厨房忙着。
苏小猫闲闲地靠在厨房门口,用一种相当满意的眼神打量着厨房里的男人。
从相遇到现在,该有两年了吧……?在这两年里,他对她而言,是一个奇迹。
清清冷冷的一个人,落满一身干净的气息,出身那么复杂的背景之下,却没有沾染一丝黑色。这个男人很纯粹,他爱你,就会从最初的那一刹那就把全部的自己放在你手里,他不逼你接受,只会站在你身边,安静而平和,他的感情是细水长流的永恒。
这样的男人最让女人没办法,他最大的武器就是纵容,看不见的杀伤力,一点一滴深入骨髓,在忽然的某一天,你会突然觉得,原来自己已经如此深陷他的陷阱,他让你走不了,他让你离不开他身边,哪怕只是一分一厘的距离。
小猫嘿嘿笑着从背后圈住他的腰。
“在干什么?”
一看是她,唐劲也不去管她把整个人的重量都挂在他身上,任她这么挂着,笑着告诉她答案。
“做蛋糕。”
小猫一下子就乐了:“我生日啊?”
唐劲拍了一下她的脑门,“有你这么无耻的吗?今年已经为你过了好几个生日了。”这家伙每个月都要过生日,他到现在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哪天生的。恩,或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于是这个无耻的人理所当然地就要求一年要过十二次生日。
小猫摸摸脑袋,无心地表示好奇:“那你为谁做的啊?”
唐劲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转身看着她,摸了摸她的脸,他眼里有说不出的复杂感情。
“陪我做好不好?等下再唱首生日歌好不好?”
苏小猫是何其聪明的人。
既然他不想说,她立刻聪明得不再多问,勾着他的颈项给了他一个满意的答复,“好啊。”
这一天的夜里,在远离c市的另一个城市,一栋东方式别墅大厅内灯火辉煌,主厅室内一个大大的‘寿’字张扬无比,显示着今日寿星无与伦比的身份与地位。
唐爷一身紫色长袍,唐装独有的古典气息更是提升了一层尊贵感。老人家有一双清明的眼,虽已花甲之年,但毕竟是经历腥风血雨这么多年的人,长久以来的那一份冷酷与世故之色已经如影随形。
寿宴上,道贺的、恭喜的、推诿迂回的、形形色色什么人都有,喧闹喜庆的表面之下透着一股凉薄与杀意。政商名流,国内外上客,四方朋友,八方关系,凡是和唐家有一点关系的,无不盛装出席。
现在的唐家,势力太大太可怕。以黑起家的背景几乎不是秘密,而今涉足的产业黑白皆有,唐家的黑色资金数额庞大,能在短短几年之内让所有资金全部漂白,这种洗钱方式没点手段和技巧断然是做不到的。
这是唐家至今为止最大的成功之一,也是宾客们最感兴趣的话题之一,窃窃私语的声音不绝于耳。
“今晚怎么没看见,负责唐家资金链的那位少爷……?”
“听说是退出唐家了……”
“退出了?怎么可能!他手上不是掌控着唐家所有资金吗?”
“不清楚,总之只听说他是离开了……”
身着各色华贵晚礼服的宾客还想议论下去,忽听得身边有人压低声音警告。
“别说了,易少爷今天在场……”
众人顿时一致收声。
视线一致地扫向主场中央的一个年轻身影,一身银灰色修身西服,端着酒杯正和国外大客户聊着,笑容优雅,透着妖娆,却达不到眼底。端着酒杯的手骨节分明,举手投足的每个动作都散着华丽,已经隐约透出将来君临天下的气势。
一个助理模样的人忽然走向他,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然后把手里刚收到的一份东西交到他手上。
“知道了,你下去吧。”
接过东西,唐易转身,挑起一抹浅笑,对眼前的宾客说了句‘失陪’,把酒杯交给一旁的侍者,脚步一旋,换了个方向就往屋内走去。
男人慢慢踱着步子上楼,推开三楼主卧室的门,果然看见今天的主人正坐在沙发上,一个人闭目养神。
他在他面前站定,开口唤了声。
“爸爸。”
老人家微微睁了睁眼。
唐易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薄唇动了动:“刚刚收到的,唐劲给您的寿礼。”
唐爷一下子抬起头,倾身接过唐易手里的东西。是一卷录像带,老人家想了想,递给唐易,下了吩咐:“去放出来。”
唐易接过带子,点了点头,走到卧室的影碟机前面,把带子放进去,按下播放键,屏幕上一下子出现了两个人的身影。
唐易看了一眼屏幕,没有多说什么,转身迈步离开,带上房门独自出去了。唐劲的意思,他懂的,于是他聪明得选择不打扰,留下父亲一个人拥有这份珍贵的礼物。
屏幕上的一个身影是唐劲,站在他身边的,是一个灵动的女孩子。
这卷录像带里记录了唐劲和她普通周末的一天生活,从起床,一起吃早餐,一起做饭,一起吃饭,他陪她去花园后面的池塘抓鱼,他陪她在花园里种大白菜,晚上,他坐在她身边,看她趴在地板上玩拼图。她显然没有什么金钱概念,兴趣来了一个人在卧室打弹珠玩,拿的是他给她买的名贵首饰,珍珠水晶钻石,凡是可以用来打弹珠的都被她统统拆了拿来玩。
带子的最后是唐劲捧出一个蛋糕,她在旁边抢,冲着镜头说‘这是我做的!’。然后她开始唱歌,什么京剧式美声式都唱了一遍,唱得那叫一个喜气洋洋鬼哭狼嚎,她冲着镜头大喊‘祝您生日快乐!’。
最后一段没有她,是唐劲独自一个人录的。
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干净平和,周身透着温暖,唇角透着一丝笑意。
“爸爸,这就是我现在的生活。她叫苏小猫,是我喜欢的人,我很爱她……。爸爸,原谅我没有办法带她去见您,也没有办法再回唐家当面向您祝寿,唐家的规矩我懂的,我没有资格再回去的……”
“……是我不好,在唐家整整二十年,始终还是无法适应那种生活,最后,只能选择离开。是我的错,让您白白抚养我二十年,我很抱歉……”
“……我只是想让您知道,我现在过得很好,您不用担心我,您要照顾好自己,保重身体。离开唐家的时候我为您开了一个资金帐户,每个月都会存五百万进去,算是我对您的心意。至于唐家的事,我帮不上忙了……”
“另外,我很担心哥哥,他做事太绝,容易得罪人,我怕他将来出事……”
“还有,替我谢谢哥哥,谢谢他当年接纳我和我妈的存在,也谢谢他现在为我做的一切……”
带子播完。
看带子的人泪流满面。
收拾好心情,老人家抬手拿起一旁的遥控器,关掉了屏幕。然后起身,缓缓走出屋。抬眼便看见走廊的小阳台上站着一个孑然而立的身影,唐爷勾起一抹会心的微笑。
他果然没有离开,他知道父亲看完后一定会有话对他交代。
唐易,太聪明了,也太令人担心了。
缓缓踱步到他身边,老人家慢慢开口:“唐家交给你,我很放心。”
唐易没有说什么,手里拿了一杯纯净水,透明的六角形水晶杯,月色落在杯面上,水里倒映出他那一张俊美非常的脸。
唐爷站在他身边,沉稳的声音低声滑出:“将来,如果你有事,记得让唐劲回来帮你。只要你开口,他不会拒绝的。”
任何一个人,当他一路去到尽,在绝顶之处,都是鬼斧神工,很危险,但也不是不寂寞的。
唐易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这个人,从六岁开始学会杀人,然后蛰伏四年,在十岁那年暗中指挥了一场杀戮,从此让黑白世界上的所有人见识到了他大开杀戒的手段。
有时候,杀人这回事,其实是自己对自己的一种绝对。
很寂寞的。
别人帮不了他,甚至都看不到他已抵达何处,他也不知自己在何境界,喊一喊,也没有回答。
在这样的境地里,才真正是,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看着这样的一个唐易,做父亲的难免心涩,忍不住开口:“你能接受唐劲,我很欣慰……”
“您不用对我说谢谢,”他忽然打断父亲的话,音质华丽,透着一股他独有的凉薄:“唐劲和他母亲的存在,对我妈生前没有构成任何威胁,我妈生前很快乐。我很清楚是谁害死了她,在我十岁那年我已经为她报了仇。所以,我用不着对唐劲下手。”
说完,他仰头饮尽杯中最后一口液体,饮酒的姿势,却不会醉人。
唐爷叫住他:“……易,将来的一切,我都交给了你,要你费心了。还有,唐劲比较容易心软,他做人,狠不下心,所以有些事,你多担待……”
有些话有些事,不必讲出,心中彼此晓得已经足够。
于是,唐家现任少主人脚步一旋,华丽转身,留下一句让人放心的承诺。
“……我明白。”
一个唐劲,一个唐易。一个平和,一个狠辣。
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却有着共同的一个特质。
对他们认定的家人,他们会付出全部心血甚至生命去爱,去保护。
这一刻,唐爷想,他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不辜负他们两个人对父亲的这一份感情。
可是偏偏,事与愿违。
某个冬日的傍晚,暮色四合,唐劲刚和苏小猫打完电话,她在电话里告诉他今晚吃大餐,让他早点回去。他笑着说好,然后挂了电话。
走出公司门口,唐劲忽然接到另一通电话。
是唐易的声音。
没有任何开场白,没有任何废话,唐易在电话那头的声音冷意非常。
“你马上来唐家医院,爸爸出事了。”
唐劲狠狠楞了一下,仿佛感觉心跳停止了一拍。
正文第18章
天色没入一片黑暗。
唐家医院内灯火通明,医生护士行色匆匆地忙碌着,只因为一个小时前这里来了个特殊的客人。
特殊到什么地步?看医院四周布满的人就知道了。清一色的黑色西装,各个都用耳麦保持通话状态,专业的姿势,漠然的态度,还有,隐隐透出的杀气。
职业的杀气,连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忽然,夜色中滑出一辆黑色劳斯莱斯。医院门口为首的两个戴墨镜的男子认出车前那独一无二的金色女神标志,连忙上前。
车停,司机下车打开后座车门,一个男人立刻下了车。
戴墨镜的男人们微微鞠躬,敬声道:“劲少。”
被称为劲少的人是个年轻的男人,眉宇间一股寒意,整个人清冽、淡漠。
而此时,这位唐家的二少爷不若平时的淡漠,声音里甚至可以说是透着焦虑的:“他呢?”
“在三楼手术室。”
话音未落,男人立刻迈步进了医院。
专属电梯直达三楼。
站在唐劲身后的男人擦着脑门上的冷汗恭敬报告着:“易少他现在……”顿了顿,还是没有胆子说少主人的坏话,身为下属的男人总结了现状:“……总之现在没人敢靠近他,也没人敢劝他。”
唐劲微微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发生这么大的事,就算是唐易,也不可能再冷静得了。
电梯门开,长廊两边站满了唐家的黑西装男人,见到唐劲,齐声致意。
走出电梯,杀气浓重的一幕立刻跃入唐劲眼帘,惊得唐劲也忍不住手脚冰冷。
唐易站在手术室外的走廊边,月光从窗外洒进来,洒得他一身冰冷的光晕,彻骨的凉薄。他手里拿着一把hkp7型银色手枪,手指扣在扳机上,枪口对准了穿着手术服的邵其轩。
邵其轩一贯温和的脸上此时也一片苍白,面对这样的唐易,说没有压力那简直是不可能的。
“唐易!你打死我我也要告诉你……”顿了顿,他艰难开口:“你爸爸中了三枪,分别在胸口,腹部,大腿,而且病人年纪大了,身体机能各方面都有代谢的程度。我出来就是要告诉你,我没有把握能够……”
他没有再说下去,因为看见唐易忽然把手里的枪上了镗。
对准了其轩的眉心,男人薄唇微动。
“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对你下手?”挑起一抹没有温度的笑意,他阴狠得不给他一丝退路:“邵其轩,我爸爸如果死了,我要你陪葬。”
……
饶是邵其轩这么温和的人也忍不住在心里骂娘:妈的,老子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遇到这么个神经病,这是玩命啊。
就在气氛一触即发的时候,一只手忽然握住了银色手枪的枪口。
“你杀了他有用吗?”
握住唐易的手,唐劲一点一点让他把枪放下去。他的手紧紧握住唐易骨节分明的右手,身上流淌的相同血液让他感觉得到眼前这个男人隐藏在冷漠之下的巨大疼痛。
唐易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转身就走。
邵其轩重重呼出一口气。他妈的,刚才真差点被唐易那个变态吓死。
“幸好你来了,”转身望向唐劲,其轩坦白告诉他,“我告诉唐易的那些话,不是说着玩的……”
“我知道,我知道的,”唐劲点点头,眼里有浓重的雾气。他看向其轩,“你尽力去做就可以,不管结果怎么样,只希望你不要放弃我爸爸。至于唐易,我会看着他的。”
其轩点点头,许下了尽力的承诺,又埋头进了手术室。
唐劲缓缓踱着步子,来到走廊的另一头。站定在唐易身后,彼此间沉默无语。
今晚的月华很盛,洒得两人一身的皎洁。
唐劲刚想说什么,忽然看见唐易的深色西服上沾染上的大片血迹,唐劲刚放下的心一下子又悬起来:“你受伤了?!”
“不是我的血,”他的语气很淡,淡得没有一丝温度:“是谦人的。他替我挡了一枪,现在也在手术室。”
唐劲顿时觉得这件事真是闹大了,“他没事吧?”
“没事,”唐易的视线落入远方,表情波澜不惊,让人看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没伤到要害,不会有生命危险。”
唐劲忍不住动了动唇:“你就不能换件衣服吗……?”穿着一件血衣到处晃,看得每个人都毛骨悚然。
唐易笑了,笑得没有一丝温度,眼底一片黑色。低头扫了一眼西服外套上的大片血迹,血腥的气味未散,男人笑语焉焉。
“……我喜欢。”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
默契一致地任凭沉默弥漫四散。
唐劲忽然想到了什么,拿起行动电话一看,果然屏幕上十几条未接来电,全是苏小猫的来电。他没有心情接电话,于是索性把电话设定了静音。
唐劲想了想,像是做出了某种决定,按下快捷键,打通了苏小猫的电话。
行动电话忽然被人一把抢走。
唐易动了动手指,拆下唐劲电话的电池,扔到他身上,俊美的脸上透着冰凉的意味。
“如果我是你,我绝对不会在这种时候带苏小猫到这里来。”
唐劲看着被他拆下的电池和电话,没有说话。
唐易勾起唇,“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想让爸爸在临终前见一面你的太太,想让他走得没有遗憾……”话锋一转,他不客气地提醒他:“这家医院现在被多少人盯上了,不用我来提醒你吧?这两年来你把她保护得很好,除了几个唐家内部人之外,没什么人知道你太太究竟是什么人。如果你现在把苏小猫带来这里,等于公然承认她对你的重要性,你想,她的下场会怎么样?”
唐劲闭上眼。现实太汹涌,他忽然觉得好累。
唐易看着他,不得不对他甩下一句话。
“……唐劲,我提醒你,你的感情用事,可能会害死她。”
一天一夜过去了。
第二天的夜晚,苏小猫蹲在门口眼巴巴地看着花园大门,等啊等,终于从大门口传来了停车的声音。
小猫连忙跑过去。
唐劲没有下车。
他独自一人坐在跑车的驾驶座上,双手握着方向盘,闭着眼靠在方向盘上,像是很累的样子,没有一丝生气。
小猫拉了拉车门,这才发现整部车子都被他锁死了,于是她敲敲车窗,敲得震天响,在窗外喊着‘开门开门!芝麻!快开门!’
唐劲没有动。
半晌之后,大概终于受不了她这么无止境的吵闹,终于抬手按下了中控锁,解开了车锁。
小猫打开车门,蹲在地上看着他,看见他闭着眼睛靠在方向盘上,整个人沉默无比。
“怎么不接我电话啊?我等了你一天一夜啊……”
他没有说话。
小猫也不以为意,依旧很有兴致地在他身边说话,从身后拿出一个东西放在他面前给他看:“锵锵!昨天我烧的大螃蟹诶!你看看嘛……”
唐劲没有看,没有看螃蟹也没有看她。过了几分钟,他像是很累的样子,低低的声音从唇间滑出,在狭小的车内空间做低空飞行。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小猫苦着脸。
还要静一静啊?他已经够静了啊,再发展下去就是自闭症了啊。
她趴在他腿上,用力摇他,“你不要这样嘛,你理一理我啊……看一看嘛,是大螃蟹诶,你最爱的大螃蟹诶……”
唐劲忽然怒火中烧。
过去几十个小时内压抑的情绪一下子爆发,忽然而来一股怒意,他一时没有控制住自己,一把甩开趴在他腿上的她,声音透着烦躁:“我说我想静一静你听不懂吗?!”
正文第19章
她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于是一个踉跄,被他重重甩在地上。
单手撑在地上,粗糙的水泥地面磨过细嫩的掌心,留下深深浅浅的几道伤痕。
她没有说什么,像是被吓到了,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反应。这样的他太陌生,有一刹那她甚至怀疑眼前的这个男人不是那个深爱她包容她的唐劲。
气氛陷入停滞的状态。
几分钟后,小猫若无其事地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沾到的尘土,冲他笑了下,“那你一个人自己注意哦……”
说完,还不忘捡回刚才同样被他甩出去的大螃蟹,它显然没她那么幸运,在泥土里滚了好几滚,小猫也不以为意,拍着螃蟹身上的土就进屋了。
唐劲独自一人在车上静默了会儿。
大脑一片空白,医院的声音,唐易的声音,其轩的声音,还有属下的哭声喊声,最后是她的声音,全部充斥在脑中。茫茫然一片,他忽然觉得好累。
几分钟后,男人忽然回神。
看了看身边空无一人的水泥地,他像是清醒了。
唐劲匆忙下车,单手甩上车门就往屋里走去。一口气跑进玄关,看到厨房里有一个正在洗洗刷刷的背影,唐劲一颗悬着的心终于稍微放下。
她没有上楼,也没有找个房间躲进去关起来,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收拾了餐厅的餐具,一个人在厨房洗洗刷刷。
唐劲看了一眼餐厅,餐桌上放着两排螃蟹,从大到小排列好,活像在排队做体操。她趴在餐桌上等了他一天一夜,等得实在太无聊了,就拿螃蟹摆着各种队形玩。
他走进厨房,从身后圈住她的腰,低声在她耳边道歉。
“对不起,我刚才……”
“我知道,我知道的,”她忽然打断他的话,低着头继续洗碗:“你心情不好嘛,正常。”
她这么理解,反而让唐劲更加不知所措。他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试图解释,却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
他什么也不能告诉她。
要他怎么开口?总不能这样直白地告诉她:我爸被人害死了,我哥现在疯掉了,我们家乱成一片,我也快崩溃了。
这种话,他说不出口,也不能说出口。
唐劲抱着她,任她洗着碗,忽然瞥见她手心的伤痕,他心里一紧,一把抓住她的手。
“……我弄伤你的?”
她立刻缩回手,有点尴尬,“你又不是故意的,这种小伤算什么。”
唐劲沉默了会儿。
忽然一个用力,掐着她的腰就把她的身子转向了自己。忽略她的反抗,不由分说捏起她的下巴,强迫她对上他的视线。
她的眼底一片水光,透着晶莹的雾气。他心里一紧,抬手抚上她的脸。
“你……哭过了?”
“没有。”
她不肯承认,抬手擦了擦眼睛。别过脸不肯看他,不肯让他看见她的脆弱。
他忽然低下头,狠狠吻住她的唇。
省略了浅尝辄止的前戏,他直接撬开了她的齿关,舌尖探进去,长驱直入和她的纠缠在一起。他不肯停,咬住她的下唇不肯放,看着两片淡色的唇被他弄得渐渐肿了起来。
她终于停止了抵抗,抬手勾住了他的颈项,仰起头顺从地让他加深了这个吻。
她的顺从让他稍稍控制住了自己,他抵在她唇间,近得只有几公分的距离,他听见她对他的指控。
“你从来都不肯告诉我任何事……你让我觉得,我对你而言,一点意义都没有……”
唐劲沉默以对。
半晌,他抬手抚过她的眼睛,让她看清他眼底深刻的伤痕,他缓缓开口,声音很涩。
“我今天……刚刚失去了一个、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人……”
他看着她的眼睛,看见她眼里的惊讶与不可置信。
他淡淡笑了下,笑得很无力。
“那个人对我来说,是很复杂的一个存在。我以前……不怎么喜欢他,后来渐渐接受了,淡然了,对他也渐渐有了感情……不过可惜,以后我都没有机会再见到他了……”
她鼓起勇气,问:“……是谁?”
他摸了摸她的脸。
终究舍不得她担心,也舍不得把唐家残酷的现实斗争放在她面前让她看见,她是干净的、纯粹的,不该沾染一丝黑色的,于是他缓缓告诉她:“朋友……”
“……是一个、对我而言很重要的朋友。”
她点点头,像是明白了他的反常。当她还在迷茫思索的时候,忽然感觉有一双手探入了她的毛衣下摆,沿着她的身体曲线一路往上游移,手指灵巧一勾,扯下了她的内衣扣。
她有点被吓到,今天的他实在太反常,每一个举动都极度考验她的心理承受能力。
他抱起她往楼上走,踢开主卧室的门把她放在床上,然后扯开了自己的领带,解开衬衫纽扣,甩下了皮带。
情欲是水,流过身体带走悲伤的痕迹。
他太痛了,没办法用语言说出来,唯一想到的人就是她。可是他口不能言,并且词不达意,剩下的救赎出口,只有尽情做一场。
抬起她的腿,他掐着她的腰进去,深深埋入她体内,动作带了点粗暴,完全没入的姿势,不留一丝余地。好像只有这样,他才不是一个人,他才感觉得到还有她在身边。
他没有开口说半句话,仿佛忽然失去了一切语言能力,整个卧室空间里只听得到喘息声,还有她叫他的声音——
唐劲……
他微微抬起脸,在月光下捏起她精巧的下颌,挑高了姿势就倾身深吻了下去。
他眼里有薄薄的一层水光,汗水浸湿了他额前的发丝,沿着发梢滴落下来,滑过他的眼角,有种眼泪的错觉。他整个人都浸在水光里,看不真切,只有身下有力的律动才能让她清晰得感受到他是真的存在。
她始终是懂他的,即使他不言一句话,指尖的温柔她同样感受得到。于是她在他身下剧烈喘息,手指握紧在他肩膀上,指尖用力抵在他紧劲有力的皮肤上,在他背部留下一道道无比暧昧又清晰深刻的划痕。
她的身体那么清晰得感觉他内心的挣扎。
他的眼里除了她之外,还有一些模糊的雾气,全是黑色的。她不知道他的心里究竟被多少东西困住了,只感到他痛苦的时候会忍不住咬她的颈项。
于是,肩颈处渐渐布满吻痕,深色的,用力很深的那种颜色。很像伤口,让人心惊,不敢触摸,仿佛再轻的抚摸也会让她痛得皱起眉。
而事实上,她的确痛得皱起了眉。
他忽然停下来,停在她唇间问:“……很疼?”
她喘了很久,声音有点颤,身体有点抖,自己控制不住自己,因她整个人都被他控制在手。于是,好半天才应了一句。
“不疼……”
她的忍让,终于让他有了一丝清醒,但他却没有停止一切,动作依然带了点暴力,仿佛越是清醒就越反常。他在他耳边低语,带了点请求,带了点诱惑,完全不是平日里的那个唐劲。
“陪我吧……”他狠狠地冲撞进她体内,一边犯罪一边道歉:“就今晚,就这一次,我要你陪我……”
一个人太痛了,他任性地要她陪。
她在他身下,喘息声不断,修长白皙的双腿攀上他的腰。
这是他教会她的姿势,这么久的时间,原来他已经把她教得那么好。于是这一夜,她用他教过的一切,安慰他内心的疼痛。
一场莋爱,是她对他最温柔的疗伤方式。
天际渐渐放亮了光线,唐劲站在落地窗前,手里端了杯纯净水,水流滑过喉咙的时候发出寂寞的声音。
他记得唐易说过的,杀人这种事,如果不能享受的话,完全是一种折磨。
因它够极端。
它以其偏激的气质,将人与人截然地分开。
没有中间的道路可以走。它是如悬崖绝壁一样。如果不能靠近,就只能弃绝。
在过去的那么多年人生中,唐劲始终无法靠近这种生存方式,于是断然对之弃绝。
可是现在,他发现自己又一次被命运强制面临这样的选择。
他想起在手术室外听到父亲被宣告死亡时,站在他身边的唐易,有怎样的表情。
尖锐与压抑。
那个男人体内潜伏的嗜血本性,因为一张死亡证明书,而,即将苏醒。
问题来了。
他,唐劲,该怎么办。
作为曾经唐家的二少爷,作为曾经掌控唐家资金链的权利拥有者,作为曾经在唐家生活了整整二十年的人,他该怎么办。
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男人折返回屋。
他坐在床沿边,看着还在沉睡的她。
昨天累到她了,最后她几乎是被他累昏过去的。
唐劲摸了摸她的脸,俯下身在她唇角留下温柔一吻,不禁让一句疼痛的低语溜出唇间。
“如果,我决定回去,重新成为唐家二少爷,你会怎么办呢……?”
他看着她,眼里有深深的挣扎。
“如果,我以后没有办法再像现在这样干净了,……你还会留在我身边吗?”
他低下头,双手揪紧了床单,有种狠意,仿佛已经看见了她的决定。而他,根本无法承受失去她的可能性。
“苏小猫,到时候,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正文第20章
一场葬礼。
唐易做事,无论是效率还是规模,都只能用惊悚来形容。
虽然处于风口浪尖,成为无数人的目标,但唐爷的一场葬礼,硬是被唐易规划得空前盛大与隆重,简直堪比重大盛事。
越是危险就越嚣张,越是伤痛就越华丽,这是唐易的美学准则。即使被逼至绝境,也要让所有人都以为自己手上握住的是一副皇家同花顺。
今天的唐易,一袭hugoboss纯黑色西服,肃穆中勾勒性感,连日来接二连三的意外把这位唐家少主人推向风口浪尖,他却丝毫不以为然,即便憔悴也仍透着一股艳压天下的丽色。
今天到场的宾客众多,整个墓园人头攒动。
一位贴身属下找到少主人,上前低声报告一个消息:“劲少来了。”
整个场面顿时悄然无声。
唐劲。这个名字对唐家而言太特别。
允许他进来,等于公然徇私;不允许他进来,那……如若没有狠辣的决心,断然是做不出这等父子相隔之事的。
唐家前任主人对唐劲的厚爱有目共睹,但从今天起,唐家正式易主。唐易的态度,决定一切。
众人熟悉的劳斯莱斯黑色跑车缓缓驶进唐家墓园,引擎熄灭,车子平稳地停在墓园门口。
跑车主人下车,反手甩上车门。孑然一身清冷的气息,这么多年丝毫未变,干干净净的一个人,平和温缓的外表之下,隐藏着极其特殊的身份背景。
他的出现,实在棘手。自他走后,唐家上下所有人便再也没有见过他出现。
多年来的习惯让众人还是一致尊敬地恭称了一声。
“劲少。”
墓园门口两排齐刷刷的黑西装下属,见到唐劲,心里无不忐忑。拦?还是不拦?
唐劲连眼风都懒得扫一眼,摘下dunhill浅色墨镜丢在车里,然后忽然迈开步子直直地朝墓园里面走去。
门口的下属们面面相觑,伸手想拦。
唐劲的脚步没有停下半分,就在杀气浓重的氛围中穿行而过,头也不回地开了口。
“我今天没带枪在身上,你们要拦就请便。”
一句话,无人再敢出手阻拦。
不能忘了,这个男人再温和再无争,本质仍然是流着唐家血液的人。凛然起来,一样杀伤,叫人失去反抗的能力。
他就这样在四面八方的包围中穿堂而过,堂而皇之地进入了主场。
忽然,有一个助理模样的人上前一步,做足了心理建设,然后不确定地开了口。
“二少爷,请您留步。您知道的,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唐劲眼风一扫,“奉命?”勾了勾唇,讥诮出声:“谁的命令?”
“我的。”
这个声音,凉薄,淡漠,散着华丽之色。
先声夺人,是唐易的拿手好戏。
美色和杀意,是唐易独统的领地,不容置疑。
唐劲看着眼前这个姿态艳嚣缓缓走来的男人,竟觉得一阵阵的荒艳感扑面而来,他存心要杀伤他的眼,叫他失去看的能力。
唐易在唐劲面前站定,带着一丝威胁开了口。
“说过了,出去。”
全场无声。
只听得现任唐家少主人放出狠话:“我们唐家的事,用不着外人插手——!”
唐劲定定地看着他。
唐易的眼底太过深邃,他看不透他。
忽然而来一丝反抗之意,在理智尚未控制住自己之前,唇边已经飘出了一句轻描淡写的反问:“如果我不呢,你准备怎么对付我?”
下一秒,唐易手里的枪已经对准了他。
唐劲纹丝不动,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像是要看透他整个人,整个灵魂。
他看见唐易缓缓开口,像是在狠狠咬牙。
“我叫你走。”
明明是他用枪抵着他的眉心,唐劲却有一种反过来的感觉。好像他手里也有一把枪,无形的,同样抵在唐易的胸口。
有那么一秒,他似乎看见唐易眼底飘散的那一抹不足以为外人道的无奈与疼痛。
唐劲忽然心软。
脚步一旋,他沉默地转身离开,算是他最大的让步。
傍晚,夕阳西下,暮色沉沉。
这是远离唐家墓园的另一处长眠之地,位于半山腰,青松树柏,安静平和。在这个地下,沉睡着唐易的母亲。
唐易站在墓碑前,独自一人,就这么静静地站着,线条分明的侧脸,整个人修长肃穆,犹如希腊神话中走出的贵族。
身后缓缓传来脚步声,一步一步,走上大理石台阶,慢慢走到他身后站定。
知道这个地方的人不多,能够接近这里的人更是仅此几人。
没有了白天的狠辣绝情,现在的唐易仿佛卸下了一层伪装,声音淡如止水。
“……你怎么又来了?”
唐劲站在他身后,微微勾起唇。
“你知道我一定会来的。”
傍晚的夜风已经凉意四起,两个人于风中站着,却都不觉得冷。心已经死了,于是任何冰冷都可以承受了。
“白天,是我冲动了,”唐劲的声音平稳低缓,安定人心:“那种场合,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我该知道你根本没得选择的……”
唐易没有说话。
这个男人就是这样,从不屑于解释,任凭不了解的人胡乱猜测,是非纷扰,他全部不感兴趣。
唐劲忍不住,问了一个最直截了当的关键问题。
“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
唐易忽然笑了。
笑容艳丽,三分刻骨,七分杀机。
“怎么做?这种事不用我来教你吧?”他微微转身,对上唐劲的视线:“我这个人脾气不太好,别人欠我的,我要他十倍奉还!”
唐劲觉得眼前的人影有点模糊。
忽然而来一种看不真切的感觉。
只觉得纯白的羽毛正被一根根拔下,眼前这个比自己年长不了几岁的男人在一夜之间褪尽了最后一丝人性。这个男人失去了最后一份信仰,于是心底沉睡的残酷心性被全数唤醒。
父亲临终前的话犹言在耳:唐劲,帮我守着你哥哥,我怕他……
唐劲懂的。
他是唐易身边最后一丝温暖,唐易的世界里,正与邪的分界柱上,绑着唐劲这最后一丝温暖。
唐劲闭上眼睛。
再次睁眼,终于缓缓开口:“……我回来帮你吧。”
“我不需要。”
唐易粗暴打断他的话。
“两年前你甩下一句‘退出’就走了,这两年来你给我惹了不少麻烦,以后,我不会再有那个心思和时间浪费在你的事上。”
冷漠无比的话,从他薄薄的唇间一字一句说出。
看了一眼唐劲,他不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却不料,身后忽然传来一句低低的声音。唐劲的声音,在这个冬日的夜里,格外温暖。
“哥……”
他唤了他一声,这个称谓唐劲很少用,最近一次用要追溯到很多年前,他的母亲去世的那一年,唐易无言递给他一块手帕的时候,他也是像今天这样叫了他一声哥。
唐劲转身,看着唐易的背影,忍不住松了牙关:“……我很担心你。”
他已经失去父亲,不想再失去一个哥哥。
两人间一阵沉默。
很久很久以后,唐易终于松了口。
“唐劲,”他转身,对上身后人的视线:“唐家是一个是非之地,你不能回来。”
唐易看着他,微微笑了下,笑容里有罕见的温情。
“爸爸死了,我现在没有任何顾虑了,换言之,我没有了任何弱点在对方手里。可是你和我不一样,你有一个最致命的弱点……”
唐劲的脸色变了变。
唐易转身,离开的姿态华丽无比,一针见血的声音从薄薄的唇间缓缓响起,随风一起四散在唐劲周围。
“……唐劲,你人生的keyword,是苏小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