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混『乱』到了极点!只有三百唐骑还保持着组织,而混『乱』对人数占多数而士气又高昂的农夫们来说却是优势。
石拔已经很累了,可他忽然发现身边多了好几个护卫——七八个农夫跑到了他马前马后,大叫:“将军,将军!”他们说的是唐言,战『乱』中话也说不清楚,但石拔却明白了他们的意思:将军,我们跟你杀敌!
本来已经没有力气了,这时石拔猛吸一口气,竟然又振作了起来,本来三百唐骑冲入敌阵,郭洛心中暗藏着惴惴,这时却猛地发现身边全部都是自己人,本来张迈只是想冲上山去,但转眼间突围战却变成了击溃战!
张迈猛地举起手中的赤缎血矛,大声叫道:“大唐军民听令!非我族类,不降者杀!”
他身边二十几个大嗓门早已习惯了做张迈的扩音器,听到命令后马上齐声呼喊:“钦差张特使军令:大唐军民听令!非我族类,不降者杀!”
三百唐骑齐声叫了起来:“钦差张特使军令:大唐军民听令!非我族类,不降者杀!”
上万农夫的血猛地都沸腾了起来,仿佛被传染了病毒一样,一张口接一张口地叫了起来:“非我族类,不降者杀!”“非我族类,不降者杀!”
张迈的这个命令,原本只是因应这个战场!在混『乱』的战场上对上万人发号示令,不能有太过复杂的言语,而必须简约有效,让人一听就明白,而“非我族类、不降者杀”则是最能区分敌我、让所有人一下子就明白怎么做的号令!
然而张迈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命令却比他的本意传得更远!而且比他想象中传得更快!这个号令连同唐军取胜的消息,突破了这个战场,像风一般吹遍八十一寺以及围绕在八十一寺的所有绿洲村。
“朝廷派大军来了!”
“朝廷下军令了!”
“非我族类,不降者杀!”
“非我族类,不降者杀!”
在某种形势下表现得很胆小的农民们,这时忽然变得胆大包天!在某种形势下表现得很软弱的农民们,这时忽然变得『奸』诈而危险。
从疏勒七屯开始,上百年大唐军民开垦出来的一片片灌溉农田,忽然也都变成了暗藏杀机的屠戮场!
多少年的压迫,多少年的憋屈,多少年的积怨,此时此刻,就一口气拿回来吧!汉家子孙恼火起来,也绝不是好惹的!这一刻就让回虏们瞧瞧,什么是龙族的血『性』!
从大昭寺到疏勒本城,数日之间所有回纥都成了惊弓之鸟,谁知道哪片庄稼地里,就隐藏着拿着锄头、随时要往他们脑袋砸下的农夫呢!
张迈在冲击之初,也绝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一开始他是率领万余农夫追亡逐北,到后来却是被千万农民拥簇着前进!
几乎在每一个唐军的周围,都农夫围绕着,他们渴了,有人送上水来,他们饿了,有人帮忙做饭。几千泥腿子,似乎变成了三百骑兵的扈从步卒。
张迈甚至都不用派出侦察兵了,因为有无数双的眼睛在当他的眼睛。
“啊!那边的胡人又集结起来了!”
听到消息,三百骑兵马上出动,冲上去将集结的逃兵击垮,打『乱』的敌人的组织后接下来的工作就交给两腿沾泥巴的农民兄弟们了!
一开始,是从大昭寺下跟随来的农夫在帮忙,到后来沿途的农村听到消息的农民全部自发出动,
三百唐骑与数千农夫一路追击,杀出了二十余里,从大昭寺下盘绕而过的疏勒河水为之赤。
自从新碎叶城起兵以来,唐军一直都是惶惶不可终日,哪怕是打了胜仗也都时刻戒惧着,唯恐什么地方冲出一队胡马来给他们一个迎头痛击!
但现在,他们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行军,周围有人扈从,无论走到哪里随便歇下,都会有人在周围帮忙放哨,在碎叶沙漠的时候,唐军就像一个近视眼,看不清楚视野之外的所有局面,但来到这里,唐军却变成了顺风耳,所有风吹草动都瞒他们不过!
来到这里,张迈才晓得什么叫做本土作战!
离疏勒本城只有二十里的赭石村,这次主持围攻大昭寺的回纥主将下马休息。他身边只剩下五个护卫了。
“快到了。”
想想这一路来的遭遇,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战局怎么会变成这样?
那些温顺的佛民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只想赶紧回城,现在所有有农田的地方,都变得不安全了!
“谁!”
麦田里冒出两个怔怔的青年农夫来,其中一个瘸了腿。
“你们是谁,干什么!”
“我叫大呆,他叫二呆……”两个青年农夫呆呆地说。
回纥诸将的护卫一鞭抽在了他们头上:“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大呆二呆就这么挨着鞭子,一点反抗都没有。
“我们,在吃饭,忽然见你们来,就躲起来了。”
这些下贱的唐民农夫,见到回纥骑兵就躲起来,那是常有的事情,也不用解释什么原因。
听了他们的话,六个回纥肚子忽然咕咕作响,跟着他们就看见了田间有一个瓦瓮,一个军士跑了过去,抢过瓦瓮,发现里面有一些杂粮粥,这东西当然不是什么美味,但这当口,能填饱肚子就行了,哪里还计较得了美味?
骨碌碌,回纥主将吃掉了半瓮,忽然发现旁边的护卫都在咽口水,想想这一路还得靠他们保护自己,就说:“来,一起吃。”
五个护卫大喜,抢过来分着吃了。吃完之后又歇息了一会,便赶着要上马,大呆忽然叫道:“等等。”
“干什么!”一个士兵马上喝道,大呆却呆呆说不出来,那护卫迎头又是一鞭子,骂道:“没事『乱』叫什么!”又抽了两鞭子,忽然肚子一绞,闹了起来。
回纥主将也很快就发现肚子不舒服,六人争先恐后,躲到了麦田中大屙起来,这一屙就止不住,犹如长江崩堤,激『荡』狂涌,又似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到最后六人都屙得手足酸软,忽然见大呆拿着个锄头,二呆拿着把镰刀,六人心中一寒,叫道:“你们……你们干什么!”
大呆呆呆地说:“今天上午我们村长说了,张特使下命令了,非我族类,不降者杀。”
那回纥主将怒道:“什么张特使!”
二呆愣愣地说:“不知道啊,不过那张特使好像比我们村长大,村长听张特使的,我们听村长的。”说着挠了挠头,问大呆:“对了,我只记得问村长什么是非我族类,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叫不降者。你知道什么叫不降者吗?”
大呆蹲了下来,『摸』着回纥主将的脖子说:“我也不知道噢。”
那回纥主将被他『摸』得魂飞魄散,连叫:“我们投降了,我们投降了!”
大呆愣住,问二呆:“他们说他们投降了,那怎么办?”
二呆『摸』着脸上的鞭痕,很痛,眼睛里忽然流『露』出一种不需要别人教也会的怒恨来,说:“大哥,要不然咱们就假装没听见他投降,好不好?”
大呆『摸』『摸』自己的腿,他的腿上个月才被路过的回纥大军踩断过,现在虽然止痛了,可当时的那种痛苦这辈子都记得。
“好!”他说。
六个回纥吓得屁滚『尿』流,连叫:“你们不能这样,你们不能这样,我们投降了,我们投降了!”
二呆捂着耳朵说:“我们没听见,我们没听见!”
那个主将一边叫,一边挣扎着拔出了刀,大呆吃了一惊,一锄头锄下,将他的手锄得半断不断,回纥主将惨嚎了起来,然而大呆二呆却再也没有停手,就用他们锄田的把式,一锄头一锄头地结束了所有惨嚎的声响。
再愚蠢的汉家儿,也知道需要为自己的生命与权益而奋起出击,而他们对朝廷的期待,也仅仅是希望上面的人能够给予他们应得的保护与承认,至少,莫要为伪仁义之虚名杀亲以媚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