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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雾中刀光(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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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内有炮车”这一消息,云尚结赞早已获知,自认还算是有心理准备,但是当雷霆降世一般的石丸以远到诡异的射程,碾碎了他布置在东侧一线的严密军阵时,这个见惯的吐蕃大将还是有些心神动摇。

黄昏将近,他带着副将与一众兵士,策马绕了一大圈于城外东侧观望了许久,才策马回营。

回到营帐之中时,月亮已经高悬,大帐之中聚集的人少了三个,皆是今日被派去东侧的大将。帐内弥漫着一股血腥气息。

“远超预料,”云尚结赞面色异常平静,在上首落座,说出了自己的判断,“但那沈郎估计只有射这一次的底气。”

这个判断和实际情况差不多。

需要人工,也需要足够多的石料,成都府弄出这样声势浩大的攻势,反而暴露了其内里的疲软——一是沈青折实则对于下属部队组织的掌控力不足,不然兵变不会发生,二是对于情况的预计不足,甚至有些过度反应。

没有一上来就用终极武器的道理。

如果吐蕃此刻能重整旗鼓,组织反攻,其实有很大的胜算。

他们聚在此处议事,便是为了决定,今晚是否出兵,再战一次,以打对方措手不及。

“元帅未亲临,不知当时场面,”旁侧一人苦笑道,“恐怕不行。”

说起来很简单,所有人都被吓怕了。

配重投石车带来的压制感是全方位的。

他们这些历经兵事的人,也都被那铺天盖地的阵仗吓得腿脚发软。被石丸砸中的人,外表甲胄还是完好的,内里却一片模糊、内脏碎裂,骨茬与血肉混杂成一团。

仿佛是天降火流星,一片炼狱。

哪怕现在坐定,亲临当场的人腿都还是软的。即使心里明白这反而暴露了成都府的短处,但是……

云尚结赞颔首,便问:“那陈允言何在?”

很快,那瘦得跟猴一样的唐人都虞候陈允言便被带了上来,他立刻两手据地,口作吠声,却并不起身,只是伏于地上,额头紧贴着地上的毡毯。

云尚结赞冷笑,用唐话道:“都虞候为何如此作态?”

“某惶恐,”虽是这么说,声音却没有丝毫的惶恐,“元帅,某在此先恭贺元帅了!”

“恭贺?”

“正是如此,今日逼得那水鬼使出绝招,想必是元气大伤。成都府已是半个入了元帅囊中。”

虽然说法不同,但和云尚结赞的判断殊途同归。他因此缓和了些语气:“半个,另半个呢?”

陈允言不再趴伏于地,直起身,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来,膝行几步,献上了此图。

“剑南西川的舆图?”云尚结赞一扫,随即嗤笑,“都虞候当吐蕃没有么?”

陈允言讲手指在了“维”字上:“元帅请看。”

他干枯的手顺着维州,一路连通彭、蜀、眉三州,最后点了点成都府。

清晨,浓浓的白雾仿佛一种不祥的预兆,笼罩着这片落成不足十日的营地。

大瓮的震动引起了留守吐蕃兵仁增的主意,但想到天还未亮时便开拨彭州的大军,便放松了些许警惕。

雾气在头上沉甸甸坠着,这处潮湿的盆地让许多人患上了怪疾,仁增的身上就起了许多疹子。

他忍着身上的瘙痒和不适,踹了一脚眼前的蜀州民夫,把他踹到刚刚开掘好的壕沟之中,嘴里骂了几句。

民夫一声都没吭,似乎摔下去折断了脖子。

死了。

更痒了。

仁增挠了挠自己的脖子,觉得晦气。

雾里能看到的地方有限,都不知道那些民夫偷懒没有。他只能走来走去,挽着鞭子,路过时便会抽一把,像是抽骡马一般。

家里那些奴隶,要比这些唐人好用的多。

仁增摸着自己的后颈,越挠越痒,指甲刮过,还有些微的疼,用疼痛削减片刻之后,痒又会重新裹上来。

嗡嗡声和脚底的震动更明显了,不知道元帅领兵行到了哪里。

他还在思索着,眼角余光捕捉到什么,雾气之中,似乎开始叠上许多黑色虚影,朦朦胧胧,而后瞬息冲奔至眼前!

不要说千军万马一同冲锋,其实只要十几骑重甲骑兵向人高速冲奔而来,就足够造成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仁增是第一次入伍,靠着贿赂军中老兵,从未亲临过真正的战场。面对这样冲锋的场景,一时吓得一动都不敢动。

他只来得及看见一张脸一晃而过,脖颈一凉,被勾带得往后仰了身子。

死了。

脖颈处被扣得溃烂的疹子,被血肉糊住,再也不会发痒。

吐蕃不是没有针对袭营做准备,在木栅营地外围,挖了一条壕沟,还摆着许多拒马,甚至学着昨日在成都羊马墙见识到的手段,在里侧也准备开挖一条新的壕沟。

然而,留给成都的准备时间不多,留给吐蕃的同样。

这支奔袭而来的先头部队轻易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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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突破口,越过最薄弱的防线,宛如一把利刃,插入了吐蕃的指挥心脏。

随后的部队紧随至此,一并越入营中!

吐蕃大营骤然遇袭,随即便在雾气中酿成了一片混乱的杀戮。

“东本!快下令吧!”

吐蕃东本——也就是吐蕃千户长绛曲握着鞭子,甚至有些气急败坏:“下令?你叫我如何下令?!”

靠举旗?那金乌将将跃起,无法驱散浓雾,于是触目所及,两臂之外就只有一片混沌的影子。

靠喊叫?靠声音?这样混乱的情景,到处都是呼喝喊杀,他扯着嗓子也无法让自己的声音传出一丈远!

更别说那唯一一个“喇叭”还叫元帅带走了!

绛曲现在想破口大骂,都不一定能骂到每个人都听见。

他深深吸了几口气,把鞭子扔到副官怀里,跃上马背,把头盔往下一拉,罩住自己的头,只留出一双眼睛。

他奋蹄扬鞭,向着未知的雾色深处冲去。

时旭东稍稍侧身,躲过刺来的一槊,抬手握住杆身,往后一带,竟是把人从马背上生生扯了下来,掼在地上。

混乱。

这次的突袭,只能用这两个字来形容。

在出发之前,他们就对外面的大雾有所忧虑。按照原定的计划,便是把吐蕃兵往检河边赶,与张承照的水师部打个配合,利用其不识水性的特点进行围剿。

然而这场大雾让一切都变得混沌未知起来。匹夫之勇在这种战场上完全失去了作用——比如他现在碍于视线受阻,连弓弩都不能用。

他反手把住后方刺来的长枪,向着来方猛刺,将对方一下掀翻到马下。

时旭东挽住缰绳,攥在手里,喘着粗气勒马回头,竟然看不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不能停下,在这个战场上一但停下,便会遭到攻击。

他与吐蕃泛着银纹的古司刀打了个照面,立刻反手用刀格住,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铮——”

两相角力,彼此立刻心知肚明,这是碰上了硬茬子。

绛曲稍稍撤离,随即又是一招劈砍,但对方像是早有预料一般格挡住。

在雾气之中一切背景都虚化了,唯有敌手和迎面而来的刀光。

在马背上过了十几招,时旭东边打边退,露出些似乎难以招架的疲态,而对方也像是发现了他肩膀上有伤。

有机会!绛曲暗喜。

前方视野中有什么闪着光的东西,绛曲面甲下的笑容还未褪去,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平去的一刀砍了个空,他全身力气都压在这一刀上,以至于失去平衡,将要坠下马去!

那显得很年轻的唐军小将勒马后撤数步,平静地看着面前的人稳住身形,又提刀迎来。

刀,离他的眼睛只有一厘米。

面甲之下,绛曲的脸上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

他失去了所有力气,彻底坠落马下,随着他的坠落,背后的情景也展露无遗。江面上已经被水师占据,一个侧面的兵士放下手弩,嘟囔了一句:“站这么近,也不怕被串糖葫芦……”

沈青折和衣而眠,勉强补了一觉,醒来的时候白雾还未散去。

他坐在榻边,想起来一个严肃的问题:圆领袍里面也是圆领里衣,脖子是空荡荡露在外面的。

这意味着,时旭东给自己留下的那些印子,说不定都被黎逢春看见了。

黎都头没有表现在脸上,可以说是非常厚道。

沈青折有些头疼地去翻衣柜,找出一件领子稍高的里衣,穿戴齐整,又在外面加了一件裘衣。

也不知道他们那边进展如何。

沈青折学着他们行伍之人那样,蹲下来摸了摸地板,什么都感觉不出来,可能是因为隔了一层茵褥。

翠环正好抱着一卷纸进来:“沈郎醒啦!”

但是沈郎怎么在摸地?

沈青折咳咳两声,装作无事发生一样站起身,看见翠环怀里抱着的东西:“地图?”

翠环忐忑,连连点头,把纸在案桌上展开来,是一张成都府的手绘地图。

前几天从府上仓库里拖出来了一辆积满灰尘的记里车,沈青折又简单教了一下翠环计里画方的办法,再拨了一个兵士保证安全,就放手让她去做了。

翠环束着手立在旁边,有些紧张,一声都不敢吭。

沈青折仔细看了看,比例正确,标志清楚,比府库里藏着的舆图要准确许多。

“挺好,留在我这儿,我参考下。谢谢翠书记。”

小姑娘说自己比她耶耶画得好,不是虚言,以她这个年纪甚至称得上很有天赋。

翠环眼睛睁大:“嗯嗯!”

沈青折偏头看她,笑道:“今日是扎的小辫?”

往日她头上总两个小羊角一样的发包,或者是扎着双缳,今日却有了些变化,扎了一头小辫,把彩色的带子也编进去了,灵动可爱。

翠环摸了摸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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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的小辫:“耶耶给扎的。”

沈青折去拿笔的手一顿,“哦”了一声。

林次奴扎头发水平不错么……看来每次给自己扎头发都扎那么紧,纯属故意。

他又好气又好笑,送走了脚步轻快的小姑娘,拿起烟咬着,看着地图,沉思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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