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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昶忽然被泼了一碗滚烫的馄饨,又被时旭东一脚踹到帐边,连带着整个帐子都摇晃起来。他靠着帐幕缓冲,这才堪堪起身。
时旭东却已经逼近。
越昶晃着自己的脑袋,似乎是后脑撞在架子上造成了轻微的脑震荡。头上还挂着半个馄饨,滚烫的馄饨汤把他后颈浇得一片火辣辣的疼痛。他血性上来,挣起身子冲过去。
时旭东骂完那句“傻逼”,连句话都不再多说,借着蹬地的力量向越昶猛扑,架起他的胳膊牢牢锁住,而后小臂如摆锤一般抡起猛击,朝着他的腰腹重锤,几乎砸得陷进去,一拳把他揍到了木质帐架上,“砰”的一声——
“操!”
时旭东又是一记抡踢,但被重新站起的越昶抓住了大腿,一手抓着上方的手臂,另一侧提膝架上,两力齐发,把突袭而来的时旭东重重掀到地上,两相扭打起来。
差不多是一交手,就彼此探清楚了斤两,都是从部队学的一个路数,赤手空拳的时候差不多水平,就看谁的运气好,谁的状态好。
拳拳到肉,几乎没有喘息的时机,时旭东又是一个抱摔,坚硬肘尖对准了胸骨上窝,未来得及肘击,就被越昶抓着胳膊掀了出去,同样狠狠撞上了帐架。
本就被撞了一次的木质架子不堪重负,折断了。连带着整个帐子歪斜倒塌,向着他们倾覆过来。
先接触到帐布的是倒塌的蜡烛。
为了防潮防雨,军帐的账布都涂着厚厚桐油或是油脂,火轰的一声烧了起来。
时旭东也懵了一瞬,赶忙撕扯开顶在头上的账布,顾不上越昶,彻底慌了神:“青折?青折——咳,咳……青折……”
怎么连点儿声音都没有……
对,他刚刚被越昶掐得快要窒息,现在可能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
时旭东一瘸一拐,终于找到了沈青折,其实不过是短短几息,只有几步路,他却觉得格外漫长。
还好火没有烧过来,还好……
跳跃的火焰照着沈青折苍白的脸,脖颈上留着青紫掐痕,说不出话,似乎是格外紧张,拽住了他的袖子。
时旭东的脸上都是伤。
他把沈青折抱出危险境地,才发现自己的心在狂跳,一阵阵的后怕。
外界的声音这才缓缓传来,他听见有人组织着救火,火势不算凶猛,没有殃及周遭的帐子。
他摸摸沈青折的头发,把他小心拢住。
陈介然正跛着脚提着桶过来,看见他们的样子愣了一下,随即颇为感慨道:“节度与都头还是这般,情比金坚。”
沈青折张了张嘴,然后慢慢捂住了脸,假装没听见,耳朵红透了,不知道是不是火烤的。
时旭东觉得这位行军司马很会说话,是当大将军的材料。
他把沈青折轻轻放下:“劳烦陈司马……”
还未说完,他便道:“交给我便是,时都头放心。”
时旭东想了想:“可还有胡饼?拿给沈节度垫一垫。还要一点喝的水。”
一碗好好的馄饨就这么糟蹋了,只能吃胡饼加水。时旭东在心里又记了一笔。
“自然是有的,”陈介然爽朗道,“阿宝?阿宝过来,你兜里的胡饼拿一个来。水囊也给我。”
沈青折接过阿宝褡裢里凉透的胡饼,抬眼看时旭东。
时旭东正在对陈介然说话:“多谢,陈司马的弓再借我一用。”
“不必用箭吗。”
“不用。”近战弓兵抄起了弓,掂了掂重量,感觉致死没问题,转头对沈青折说,“猫猫,你在这儿待一会儿,有陈司马保护你。”
沈青折拽他的袖子。
时旭东神色很平静:“我还没打完。”
今天不把越昶打死就没完。
他走出去几步,远远看见越昶全须全尾地出来,心里一阵恶心——怎么就没把他烧死呢?
越昶看见他,也是冷嘲热讽:“沈青折还真是找了条忠心的好狗。”
“对,”时旭东面无表情,“我是我老婆的狗,有问题?”
越昶一哽——太他妈不要脸了。
时旭东也不想多说,抄起手边的弓就准备开打。
拿武器对赤手空拳的人也很不要脸。
但时旭东不在乎,打架这种事,还论公平吗?
越昶不避不闪,越过他去看坐在那边的沈青折。他捏着一小块胡饼,没吃,远远看着这里。
“你老婆?”越昶冷笑,“不知道是多少人的老婆,他跟多少人睡过你知道吗?就是一个公用……”
时旭东听不下去,抡起长弓就是一击,被越昶抓住了弓端,震得他虎口发麻,险些握不住。
“如果是我知道的那件事的话,”时旭东难得跟他说这么长的话,压着声音,眼里都是爆出的血丝,“是你的妻子李佳,找人轮奸了沈青折。”
每说一个字,时旭东都觉得自己的心要碎裂一次。
越
', ' ')('昶忽然怔愣,不知道自己到底听到了什么。
“从头到尾,他没有做错过事,”时旭东说,“唯一的错就是不该遇到你们这些烂人。他的父母也不该遇到你的父亲……还有错的话,就是上辈子不该还对你抱有感情。”
“什么叫……”越昶嘴唇颤抖,“什么叫还……”
时旭东那天回来,发现他又在试图自杀。
他清理干净沈青折手上的血污,才发现他在自己无名指上也划了一圈很深的印记。
像是戒指。
时旭东永远记得那一幕——沈青折很慢地眨了眨眼,想要开口,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一样。最终断断续续地说了几个词,连不成话,但时旭东明白他的意思。
他说:越昶…………时差………………婚戒。
按照时差。越昶应该是这个时候交换婚戒。
时旭东把自己左手上的金戒环褪下来一些,露出来下面的瘢痕:
“但是那天,是我和青折交换的戒指。这件事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从那以后,青折也跟你再没有任何关系了。”
时旭东没来得及用长弓抡死他,就有马匹嘶鸣的声音,哥舒曜骑着高头大马,后面跟着巡营的曲环。
不说曲环了,就连哥舒曜看见时旭东黑沉沉的眼睛都有点犯怵。
毕竟白天才被他威胁过。
曲环一个头两个大,试图拉走自己的下属,结果越昶不知道发什么神经,站在那儿跟双脚生了根一样一动不动,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哥舒曜开口询问为何会突然失火,时旭东冷冷道:“情感纠纷。”
哥舒曜:“……”
好像大概听懂了,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懂,这是什么奇妙的感觉……
总之不是敌袭,万事大吉。哥舒曜给他们俩又匀了一顶新帐子,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沈青折坐在床边喝了几口水,时旭东看着他脖子上的鲜明掐痕,没说话,伸手按上他的用力揉搓着他的嘴唇。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用力。
时旭东垂着眼,沈青折盯着他眼皮上浅浅的褶痕,忽然一阵委屈涌了上来,抓着他的手腕问:“觉得很脏?”
时旭东住了手,赶忙道:“不是。”
“我也觉得自己很脏。”
“我只是……对不起,”时旭东看着他说,“我只是非常非常讨厌他而已。是他太脏了。不配碰你一下。”
沈青折很久没说话。
时旭东摸了摸他的脸:“还在害怕吗?”
他摇头:“原来你也会背后说别人坏话。”
“别人”。
时旭东想,他和沈青折是“我们”,越昶终究只是“别人”,嘿嘿。
而且老婆估计对自己还残留了一点正人君子滤镜,居然觉得自己不会背后说人。
他都暗戳戳说了多少回情敌的坏话了。
时旭东抓住了沈青折的手:“其实我在心里每天把他诅咒一遍。”
沈青折抬眼看他:“……太小心眼了吧。”他都没有这么执着。
“要的,”时旭东郑重地说,“去年我还找觉慧大师咨询了一下。”
沈青折想起来这件事:“你原来是问这些……觉慧大师说什么?”
“劝我放下。然后我给功德箱捐了钱,他就说诸有情因造作种种愚痴业,他必堕入畜生道。”
沈青折没笑,也没抽回手:“觉慧大师也是有意思。”
这个眼力见,怪不得建元寺能做大做强,后世能是川西第一禅林。
沈青折垂下眼,看着自己的手,苍白修长的双手被时旭东攥在手里:“要真这么说起来,我也算是造了不少业障。”
这双手也沾过许许多多的鲜血,别人的,自己的,直接或者间接的,第一捧鲜血就来自于越昶的父亲。
上一辈子到了最后,无力感越来越强烈,几乎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走投无路,激愤之下选择血债血偿。
越昶恨他,也不奇怪。可是……
时旭东打断他的思绪:“虽然我不太信,但如果真的有轮回的话,来世你当小猫猫,我当小狗狗。”
“多大了时都头?还用叠词,”沈青折勾起嘴角,笑了笑,“恶心心。”
见他终于笑了,时旭东才算是彻底放了心:“就这么说好了,拉钩。”
“幼稚。”
沈青折嘴上说着,伸手勾住了他的小拇指。拉钩。
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第二天的军事会议气氛格外压抑。
可能是因为昨晚营内失火,哥舒曜觉得不吉利。也可能是沈青折在二月十五这天穿了红袍子,触了哥舒曜的霉头,或者是断了的旗杆就摆在门口。
哥舒曜看哪儿哪儿都不顺心,看谁谁都不舒服,第一次在自己的军营内感觉到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哥舒将军怎么了?”沈青折瞟了臭脸猫一眼,手上又翻过一页,“
', ' ')('坐得腿麻?”
全体沉默,对这位剑南西川节度使致以崇高敬意。
哥舒曜粗声粗气:“昨日沈节度说南下往邓州阻击李希烈,总要拿个具体的章程来吧?”
看来是信了。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在看沈青折,要动兵?还是往邓州?为什么?李希烈不是在汝州吗?
沈青折还在翻手里的春衣册子。唐朝军队会发冬春两次衣服,前段时间提前给这几部发了春衣,作为战备,还另外发了饷,物资充足。
他就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然而——
“是我高估了哥舒将军的治军水平,”沈青折没抬头,“内部问题都还没解决好,怎么解决外部问题……噢你听不懂,小时,给他翻译。”
哥舒曜把桌子拍得砰砰响:“……你不要欺人太甚了沈青折!”
沈青折没理,时旭东知道他说话嗓子难受,自行给哥舒曜翻译:“首先是队伍的混编问题,不是说不能拆,但是你拆得太碎了。想要保持基本的凝聚力和战斗力,还是要成建制一些。”
哥舒曜看向他那张青青紫紫的脸。
“哥舒将军也感觉到了吧,”沈青折补充,“这场遭遇战,有些指挥不畅。曲环好像明显比其他人好使,因为他是你爹的亲信。”
被点了名的曲环缩着不敢动。
哥舒曜若有所思,也不拍桌子了。
沈青折忍着自己喉咙的疼痛,接着道:“跟上一个问题一起出现的,就是公平问题。春衣里面……咳咳,有些都没发够。一套春衣应该包含八事,蜀衫、汗衫、裈、袴奴、半臂、幞头、鞋、袜……咳咳……有些就只发了蜀衫。”
对嫡系亲厚一些是正常,但是要所有人达到基准线以上,再去对嫡系亲厚,才能保证组织度。
沈青折咳嗽了一阵,尽量简短道:“马匹也不够,但这个解决不了。”
实际上大家都缺马,他们缺,李希烈也缺。大唐和回纥的绢马贸易属于互相诈骗,你给我劣等马,我给你劣等绢,大家一起摆大烂缺大德。
所以营内更多的是骡子,有一部分将士是骑骡作战。骡子没有马匹那么强的机动性,体型较大,行动较缓,但更吃苦耐劳。
沈青折总结发言:“我到军营来,只办三件事,第一,公平……咳咳,咳咳咳……”
他止不住咳,试图复刻经典场面完全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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