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要在外面呆大半天,桃华给蒋柏华准备了好几块湿帕子用来擦手,算是山寨版湿巾。不过这东西可没真正的湿巾那么方便,不好随身携带,还是搁在马车上。幸好马车就在不远处,要拿什么也方便。
这样好的天气,车夫将马在树上拴牢,喂了水之后,见主子们一时半会的不会离开,也到附近草地上去坐着了。横竖离得也并不太远,一回头就能看见马车,主子若有招呼,也能听得见。
马车被太阳晒得热乎乎的,蒋柏华刚才跟马玩得太兴奋,这会儿被热气一蒸就困了。桔梗替他擦干净了小手,一个芋团子没吃完,眼皮就开始打架。桃华无奈,只得把他放倒在座位上去睡,自己跟桔梗在一旁守着,边打扇子边小声说话。
桔梗对今日曲江畔的盛景看得目瞪口呆,不过感受跟桃华是一样的:“那么多的锦缎,多糟践东西呀……”
桃华笑笑:“有钱没处花了呗。”
桔梗睁大眼睛想了一会儿,摇摇头:“奴婢不喜欢京城。姑娘,咱们什么时候回无锡啊?”
原本是定了蒋老太爷寿辰一过就回去,但现在桃华多了个整理手稿的任务,总得完成得差不多才能回去。桃华心里计算了一下,道:“总归五月左右就差不多了。不过到时候若天气太热,或许就得再拖一拖。”蒋柏华年纪还小,大热天的奔波身子受不了。
主仆两个怕惊醒了蒋柏华,将声音压得极小,正说着话,桔梗从车窗缝隙里往外一瞧,道:“姑娘,崔家大姑娘过来了。”
两家的马车停在一起,崔秀婉想必也是来取东西的,桃华只瞧了一眼就不在意地摆摆手。别说,马车里暖洋洋的,她也觉得眼皮有点打架了。桔梗看她这样儿,捂着嘴悄悄笑了一下,自己也靠在车厢壁上合起眼来。
四周都静悄悄的,所以崔秀婉的声音虽然隔着一辆马车,传进来的时候仍旧能够隐约听见:“把信给他了?”
“给了。可是姑娘——”丫鬟的声音里带着焦急,不由自主地就高了一点儿,“姑娘可不能再这么……钦天监都已经把吉日送来了,您,您很快就要成亲了呀!”
桃华和桔梗的睡意一下子都没有了,主仆两个对看一眼,脸色都不大好看。早知道就该在崔秀婉过来的时候跟她打声招呼,现在倒好,骑虎难下了。
“我自有主张,你不要管。还有,若是这事传出去了,你该知道后果如何!”崔秀婉的声音严厉起来。
桔梗眼巴巴地看着桃华,一脸“怎么办”的模样。桃华沉吟了一下,目光在马车里来回巡视。要是有颗石子就好了,她现在就能悄悄扔出去惊一下崔家的马,只要有点动静,崔秀婉自然就不会再说了。
可惜马车里根本没有石子这种东西,桃华正在犯愁,却听崔秀婉的丫鬟忽然惊呼了一声:“姑娘您看!那,那不是四殿下吗?”
四殿下?殿下是用来称呼——也就是说四皇子吗?桃华小心翼翼地扒着车窗缝隙往外看了一眼,果然有几骑从道路上过来,而崔敬已经快步迎过去了。
桃华的眼睛很好——当然,说的是她这一世的眼睛。自打穿越过来之后,她就非常注意保护眼睛,光线不好的时候从来不绣花不写字,须知这里可没有眼镜,如果她像上辈子一样搞个八百度近视,那就只能一辈子半瞎着了。
因为眼睛保护得好,所以看得远且清楚,于是桃华打眼往那队骑士们身上一扫,就觉得有点眼熟。
那一行共五人,桃华最先认出来的是两个穿胡服的女子。没错!那个穿鲜艳的暗红底碎花、还镶着宽阔的缕金锦边的女骑手,就是当时在蒋家药堂里一脸兴师问罪样儿的那个丫鬟,好像叫什么蝶衣来着。至于她旁边那个穿青绿胡服,腰间打着五彩腰线的,就是当时她的同伴蝉衣!
在药堂里出现的女子,居然是四皇子的婢女,那么——桃华隐隐的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从马车看过去的方向,那一行人的首领已经翻身下马,被马匹遮住了一点身形,但是在他几次露出了侧面之后,桃华已经能够辨认出来,此人正是当时蝶衣蝉衣称为公子的人。也就是说,四皇子曾经带着侍卫和婢女去了蒋家药堂,然后被她当面顶了回来?
桃华在这一瞬间想了很多。难怪蝶衣跑到蒋家药堂就气势汹汹的,当时她还以为是忧心同伴的伤势,现在想想,他们当然早就知道蒋家药堂的主人是蒋方回之子,而蒋方回正是当年没有照看好贤妃而获罪的人,于是他们分明是去看仇人的,当然进门就是一副讨债脸!幸而那天她也在药堂,看出那个十五并不是扭伤,否则恐怕他们借着跌打酒的无效的理由,连蒋家药堂都能砸了吧?就像南华郡主砸回春堂一样……
那现在呢?她的确是证明了跌打酒并非无效,但也等于是当面打了四皇子的脸啊。如今在京城里碰上,这位四皇子会怎么做?
桃华脑袋里乱纷纷的。从南华郡主砸郎中招牌就足以看出来,这些上位者是不会跟人讲什么道理的,他们的身份和地位足够形成对别人的碾压。四皇子虽然据传是个不得势的皇子,至今连个封号都没有,但也毕竟是皇室宗亲,今上的亲弟弟!要对付一个小小的蒋家二房,恐怕也不费什么力气。
“姑娘,四皇子来了,姑娘也该去见个礼。”还是崔秀婉丫鬟的声音将桃华从混乱中带了回来,“您看,夫人和大少爷,还有二姑娘,都在——”
“我不去!”崔秀婉冷冷地说,“你去跟母亲说,就说我有些不舒服,在马车上歇着,不能与四殿下见礼了。”说着,就听见马车车轮前后滚动的声音,显然是崔秀婉已经往车里爬了。
“姑娘——”丫鬟急死了,“那毕竟是四殿下,是您未来的夫君……”
“既已订亲,成亲之前本就不宜相见。他已经来过家里一回,这次又来做什么。”
“姑娘,那回您不是也没见四殿下吗?”丫鬟已经快要哭出来了。未婚夫妻不宜相见的规矩的确是有的,然而对方那是皇子!一次登门不见,现在人家追到曲江边上来了,姑娘还不见,这可是会得罪人的。
“既然不该见,当然不能见。”崔秀婉不耐烦地打断了她,“他是依礼登门拜访母亲和兄长,我也是依礼避让,有什么可得罪的!”
“姑娘,话是这么说,可是——”丫鬟是个姑娘家,有些话不好意思说出口。那是姑娘你将来的夫君啊,若是惹得对方不快,礼上可能挑不出毛病来,但那并不妨碍他在婚后冷淡你啊!
☆、第50章 皇子
此刻,正在向四皇子引见蒋家众人的崔夫人,也已经有些着急了。大家都在,自己的女儿却跑到哪里去了,不是说去马车上取东西,怎么还不回来,难道就让四皇子这么干晾着吗?
崔家刚到京城的第二日,这位四皇子已经登门拜访过了。老实说,作为一个皇子,对从未谋面的未婚妻一家亲自登门拜访,崔夫人已经觉得十分满意,所以虽然有婚前不宜见面的习俗,崔夫人还是让丫鬟去传话,请两位姑娘出来给皇子见礼。
行的虽然是君臣之礼,其实是让未来的小夫妻两个先见一见面,彼此认识一下。崔夫人想得也很明白:虽说这亲事是先帝定的,然而毕竟四皇子本人可从未见过崔秀婉,谁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呢?现在人家登门了,已经表示出了亲近的意思,崔家就该赶紧接着才是。
自己的女儿自己知道,崔秀婉无论容貌身段还是性情才学,崔夫人都觉得不差,至少比四皇子生长的西北地界那些女子们强,只要见了面,谅四皇子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当然若是一下子投了眼缘,那就更好了。
正妻的位置是好的,但若不得夫君欢心,这位子坐得再稳,也有些凉冰冰的。崔夫人自己是个有本事的,为崔知府生了两子两女,对内管家理账,对外能与崔知府同僚的夫人们交往,可谓贤内助了。然而即使如此,崔知府还是有两房小妾,不过被崔夫人拿捏得紧,并无一个生下庶子女罢了。
至于说崔夫人多年来见过的那些不得势不得宠甚至不得子的正妻,过的那种外面好看里面糟的日子,那更是司空见惯了。做为母亲,崔夫人自然是一万个不希望自己女儿将来也过那种日子的,恨不得四皇子能对女儿一见钟情,从此鸾凤和鸣,白头偕老。
然而她这番苦心,女儿似乎并不明白。丫鬟去传了话,一会儿过来的却只有小女儿,大女儿则自称身体不适,恐怕过了病气给四皇子,因此不来了。
崔夫人一直觉得大女儿是个最懂礼的,极有规矩。然而这会儿却觉得她平日大概把女儿教坏了,怎么到了关键时刻连变通都不知道了?何况大女儿不过是赶路晕船,到了京中又不服水土,有些呕吐泻泄之症,这哪会过人呢?怎么就不来了……
然而丫鬟已经将话带到,来的还是崔秀婉的贴身丫鬟银红,崔夫人除了硬着头皮给女儿打个掩护之外,也不能自己去把女儿硬拽来,只得尽力招待了四皇子一下,然后颇为遗憾地将人送走了。
原还怕四皇子因此不快,谁知今日上巳,四皇子居然又来了。别说什么偶遇,长安有八水呢,就是一条曲江都不知多长,这么大的地方怎么就偶遇了?这非有心人不能做到啊。
崔夫人一想到“有心”两个字,顿时觉得女儿福气来了,夫君重视,这将来的日子才能好过不是?是以她现在恨不得能亲手把大女儿拉过来,好好给四皇子行个礼。上巳节古时本就是男女相会的日子,这种日子里未婚夫妻见一见,那是再合礼也没有了。
“幼婉,你姐姐到底去哪里了?”崔夫人环视四周都找不到大女儿,只得低声问小女儿。
“姐姐身子不适,去马车上歇着了。”崔幼婉满脸笑容,看起来如同一朵初初绽放的石榴花,天真烂漫地冲四皇子笑,“姐夫别见怪,姐姐的水土不服之症还没好,今日若不是为着陪我,断然不会出门的。”
“哎——是啊,这个丫头就是喜欢拉着她姐姐……”崔夫人一面觉得小女儿机灵,为姐姐找到了开脱的借口,还显示出大女儿的姐妹情深,一面又觉得崔幼婉不该这么明白地说出来,让人觉得崔秀婉身子不好,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呢。
沈数微微一笑:“两位姑娘姐妹情深,自然形影不离,真是令人羡慕。既然如此,我不好打扰夫人,先告辞了。”他说完话,对崔夫人拱了拱手,目光抬起,在蒋家一众人等身上扫了一圈。
今日他当然是冲着崔家人来的。对于崔大姑娘,其实他心里略有些抱歉。人家的女儿,养在深闺如金玉一般,嫁给他之后恐怕就要跟着他去西北长住了。自东南沿海迁到西北,不说水土不服,单说离父母千里万里,便已是极大的委屈了。
沈数住在外祖父家中十二年,别人不说,大表嫂嫁女他可是亲眼所见——精挑细选,男方家世人品都要好不说,还不能离家太远,说是舍不得女儿远嫁。天下的父母,心同此理,大表嫂舍不得女儿远嫁,崔家自然也是一样的。
当然,在私心里,沈数也想看看,自己这位未婚妻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子。知好色则慕少艾,作为一个正常的年轻人,沈数也有正常的好奇之心。
在崔家未曾见着人,他并未在意。毕竟未婚夫妻,按习俗也不宜见面,何况崔大姑娘水土不服,在路上就身子不适,他也是听说了的。至于今日之行,还是蝶衣出的主意,说是上巳都要出外踏青,此时偶遇,便不致不合规矩。沈数觉得很有道理,所以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