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节(2 / 2)

刘太太听说是于阁老,顿时丧了气:“这可如何是好?可还有别的缺没有?”

“虽有,却不是我能弄到的。”刘之敬也有些丧气。翰林院里有的是人,不少人不是家世比他好,就是资历比他老,他现在谋的这个缺是他最有可能拿到的,也是最好的一个。现在被人顶了去,剩下的要么是穷乡僻壤的县令,要么就是他够不着的地方。

“这天杀的于——”刘太太骂了半句,把后头的话又咽了回去,“这可如何是好?谭氏还有些东西,不然去送份儿礼?”

“不成。”刘之敬断然摇头,“我自进了翰林院,人人都知我家中清贫,绝没有送礼的道理。”他辛苦维持了三年的寒门学子形象,绝不能因为小小的一个缺就断送了。如此一来,人人都会觉得他表里不一,再想塑造能让世人所信服的形象,那就难了。

刘太太在这上头是丝毫也不能出什么有用主意的,只能眼巴巴看着儿子:“这可如何是好呢?当初,当初你也该去于阁老家中拜一拜才是……”

刘之敬不悦地皱起了眉:“娘你不懂。于阁老现在看着煊赫一时,其实他已经老了,下头又没有特别出色的儿孙——于家得意不了多久了。”

“这怎么说?”刘太太很是不明白。当初儿子应春闱的时候,正赶上于阁老的一个得意门生做主考,那些取中的进士们,有不少除了去拜座师之外,还去拜过于阁老,唯有刘之敬只拜了座师,且未送厚礼,只送了手抄经文九卷并一幅观音像,说是送给座师信观音的老母亲。

总之这份礼,座师的母亲倒是颇为喜欢,因观音像画得栩栩如生,据说到如今还供在小佛堂里呢。但未拜于阁老,却令得刘之敬被人有意无意地排挤。当初皇帝看他殿试文章写得颇通民生,是打算外放他一个县令的,却被人暗地里操作,将他挤了下来。若不是他考中了庶吉士,现在怕更是候缺无望呢。

“于家太得意了。”刘之敬一杯茶灌下去,心也定了,头脑也清醒了,“其实于家本来也没有什么根基,虽说是世代官宦,但于阁老的祖、父两代,都不过只出了四五品的官儿。”

这些,刘太太倒还知道一点:“都说于阁老是有那什么龙的功劳……”

“从龙之功。”刘之敬轻轻一哂,“当初先帝在众多皇子中并不出色,不过是前头几位皇子太能耐了,夺嫡闹得天翻地覆,最后竟致起兵谋反——母亲可要知道,夺嫡若是不成,还有个退步,横竖都是皇家血脉,做个闲散亲王也能度日,可这一旦动了刀兵,便没了回头路——几位能耐的皇子都或死或囚,最后倒是先帝登了基。”

“若说于阁老本人,倒的确也是个有本事的。趁着众人都争东宫那位子,他倒稳扎稳打,一面帮着先帝办差事,一面自己也露了脸。英宗皇帝被几个儿子闹得头痛,越发看那扎实的好。先帝尚未出头呢,于阁老已经入了英宗皇帝的眼。如此到了先帝登基,几个皇子的势力都被清除,于阁老便大肆提拔了自己人,几乎占了半个朝堂,才有了后头的显赫。”

“这个娘都知道。”刘太太街头巷尾的,也听过许多消息,“既如此,现下这朝堂上人都说还是于党的天下,你又怎说他家要不成了呢?”

刘之敬冷笑了一下:“因为所谓的于党,于姓人少,倒是姻亲门生为多。这些人,好的时候自然抱做一团,可若有了利害,却也可以各自为战的。”

他看刘太太一脸不解的样子,便道:“譬如皇后至今无子,可如今后宫里有位赵充仪,乃是于家姻亲之女,若将来这位赵充仪生下儿子,母亲觉得,赵家是会帮着于家呢,还是会捧自己的外孙继位?”

☆、第113章 蹊跷

刘之敬这一句话,刘太太就明白了。不过她倒不怎么关心于家,她更关心她儿子:“所以你不去拜见于阁老?”

刘之敬扬了扬头:“于家不缺我一个,只有跟着皇上才能出头。”党附于阁老的人太多了,他不过是个无根无基的寒门学子,有什么是能让于阁老看得上眼的呢?倒是皇帝这里,还有出头的机会。

刘太太一脸愁容:“可眼下……”

一提到眼下,刘之敬也沉默了。

他是个有野心也有计划的人。早在他才中了举人的时候,就已经将日后的路思索过了许多遍,最终选定了做一个寒门孤臣,效忠皇帝的路。就目前来看,他这个寒门学子的形象维持得很好,但不幸翰林院里人太多,他至今还没有能进得皇帝的眼。

所谓人算难如天算即是如此。倘若一切都如刘之敬所计划的,他能在做庶吉士期间得皇帝青眼,那今时今日也不必发愁谋缺了。然而世事不如人意者常八九,三年时光一晃而过,他有些等不起了。

“我去书院走走……”刘之敬终于还是抬起了头,仿佛下定了决心。

“啊?”刘太太怔了一下才明白儿子的意思,“可是那蒋家女她——我听说蒋二老爷也有个女儿,且蒋二老爷已经是官了,二太太娘家又是大茶商……”何不选了这一个呢?

刘之敬却摇了摇头。一则蒋铸已然身居官位,就未必看得上他这个穷翰林。二则听说蒋大老爷和蒋二老爷一嫡一庶,并不怎么和睦,若是他求娶蒋铸之女,则蒋钧那里怕就要生分了。三则娶一个嫁妆丰厚的官家女,不符合他将来要在皇帝面前经营的清贫自守,不慕权势的孤臣形象,这个,才是最要紧的。

都说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父死从子。刘太太虽然没有念过什么书,可是对这“三从”却是遵守到了极点。既然现在儿子还是想娶蒋家那个去给男人看过病的丫头,刘太太便也就不再说话,只是目送儿子出门之后,有些犯起愁来——真要娶那么个媳妇来家,能安分吗?

被怀疑会不安分的桃华此刻正坐在进宫的马车上,而马车在穿过一条街道的时候,险些撞上一个人。

“不长眼睛的吗!”坐在车辕上的内监尖声斥责,啪地挥了一下鞭子,“还不快滚开!”若不是急着要把车上的人带进宫去,他现在就抽这个不长眼的女子几下——突然从一条巷子里转出来,仿佛根本没看见马车似的就撞了上来,险些把马都惊了!若车上人出什么事,他如何回宫交差?

跌倒在车前的人似乎也没受什么伤,一言不发地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走到一边,倚住了一棵树。

桃华早在马车猛然停下的时候就掀起了车帘,便见一个戴着顶旧毡帽的女子从车边过去。毡帽已经歪了,裙角也被撕破了一块,但那女子却仿佛全没发觉,眼睛发直地扶住了那棵树,失魂落魄的侧脸好像有点眼熟。

从女子走路的姿势上就能看出来,她只是跌了一跤,并没有受什么伤。这主要是因为宫里的马性情都极其温驯,赶车的内监技术也不错,女子不过是在车辕上挂了一下,并没有被马踩踏。

桃华放下窗帘,却还忍不住要想——在哪里见过这个女子?说起来自到了京城,她去的地方也不多,这女子虽然穿得都是旧衣,但脸颊白皙,走起路来是急趋无声的小碎步,倒像个大户人家的丫头。

“银朱!”桃华脱口而出,急急又撩起窗帘,但树下的人已经不见了。

“蒋姑娘有什么事?”随在车旁的小内侍被她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问道。

“哦——没什么……”桃华向后看了看,确定人已经找不到,只得放下了窗帘。

崔秀婉的丧事之后,棺木被送回了崔家的家乡。桃华虽然没去过崔家,但景氏去过,回来之后曾经提到,崔秀婉的两个贴身丫鬟都跟着扶柩南下了。但是现在,她却在京城里看见了银朱,并且绝对不是她眼花!

但是银朱如何会在这里呢?难道她是做了逃奴?这胆子也实在太大了。

桃华到了这个世界不久,就发现这里虽然不像她所生活的那个世界,但在身份证明方面也是颇为缜密的。譬如说人出生之后须到衙门里去上户籍,之后婚丧嫁娶乃至读书应举,都需要这东西。而若是出远门呢,则须有官府办的文书,上头注明你是何处之人,要往何处去,若过重要关卡没这东西,很可能被抓起来。

如银朱这种,其身份在崔家户籍内注为奴籍,除非崔家拿着她的身契去衙门里销籍,否则她就永远是奴婢,想嫁给普通人都不行,因为律法中明文规定良贱不婚,而成婚之时要去官府办婚书,那上头是要写明男女双方身份的。

如果银朱要单独出门,那得崔家有人去给她办文书,贱籍自己是办不了的。倘若她是逃走,那么她就会成为一个黑户,被人发现是要抓起来送还崔家的,除非她逃到偏远的小村庄或者山里,那些地方对户籍什么的要求可能更宽松一些。

总而言之,银朱是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地方,更不应该穿成这样子的——她穿得像个市井中的妇人,显然是不想让人认出来。这是为什么呢?

桃华这些疑问显然得不到答案,她还没来得及思索很久,就已经到了皇宫门前。

说起来也真是巧,桃华下车的时候,承恩伯府的马车也正好抵达。于思睿由人搀扶着从马车上艰难地下来,一抬眼看见桃华,顿时笑了起来:“蒋姑娘。”

他气色明显好了,不再是原来蜡黄的颜色,然而与之成为明显对照的,则是人瘦了一大圈,颧骨都突显了出来,所以一笑起来竟然有几分诡异。

桃华瞥了一眼,对这效果觉得颇为满意,于是也福了福身:“承恩伯能下地走动了。”

“是啊。多承蒋姑娘妙手回春。”于思睿语气里有几分古怪,目光在桃华身上来回扫视。

其实他现在很想把眼前这个丫头攥在手里狠狠捏上几下。一个月的药吃下来,他吐得辛苦之极,以至于有时候居然也会希望这药不会起效,那就可以狠狠惩治蒋家丫头了。然而天竟不遂人愿,尽管他吃个饭都要吐两次,身体却硬是好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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