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幼婉脸色也是苍白。嫁不成意中人已经是个悲剧,现在难道要让她随便嫁到什么人家去么?然而以崔家如今的情形,只要太后开口,岂容他们拒绝?不,就算是从前父亲还在的时候,太后做媒,崔家也只有诚惶诚恐接受的份儿。
“那人,有没有说——”到了这时候,也顾不得什么闺中女儿不言亲事的规矩了,“太后的意思……”究竟是想把她嫁到什么人家去。
崔敬脸色更难看了:“我仿佛听着,是想让妹妹为侧……”
“做妾?”崔夫人呼地站了起来,“这,这怎么成!”堂堂四品大员的女儿去做妾?就算崔知府死了,不也说是为国捐躯么?如何就能这样轻贱他的女儿?
崔幼婉先是一惊,随即却听出一点端倪:“大哥,你刚才说——为侧?”
侧,侧室也,其实就是妾的委婉说法。不过时下规矩,一般的妾都直呼为妾,能称侧室的,首先纳的是规矩人家的女儿,其次进门之后与普通贱妾不同,地位更高一些。如今那内侍说要让她为“侧”,这究竟是要把为妾说得好听点,还是有什么别的意思呢?
崔敬脸色仍旧不好:“听那内侍的意思——或许是侧妃。”
崔幼婉的心猛然一缩,随即狂跳起来。
侧妃!这是只有本朝封王的人才能立的侧室。如今京城里头,除了沈数这个郡王,还有谁能立侧妃呢?
崔夫人也怔住了。刚刚听说女儿要做妾,她一颗心直沉到了地狱十八层底下去,这会儿听说是侧妃,居然有一种逃出生天的感觉,几乎要喜极而泣了。当然,侧妃也是妾,若是丈夫还在,那是万万不愿让女儿去做妾的,可是如今——想一想,好像这居然还是极好的前程了?
“可是安郡王那里?”崔夫人头一个想到的也是沈数。
崔敬却不是这样想的:“京里可还有一位成亲王。”若是太后想让崔幼婉嫁给沈数,当初崔家要用次女替代长女的时候,太后何不就同意呢?
崔幼婉一颗雀跃的心顿时又一紧。可不是,京城里还有一位当年的二皇子呢,只是因为终年闭门不出,一时间无人想得到他。可是,听说成亲王身子不好,又已经有了嫡子,若是她嫁去了成亲王府,那要过什么日子?
崔夫人也同时想到了这一点。若是嫁给沈数,至少人是见过的,说得上高挑英武一表人材,且至今府里也只一位正妃。可成亲王是个病秧子,听说后宅里人也不少……
所谓夫死从子,崔知府一死,崔夫人便将长子当成了依靠,若是往常,这些话是断不会说出来的,此刻却不由得全倒了出来:“你妹妹若嫁到成亲王府,这日子只怕难过……”
崔敬看着母亲,一时间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半晌才道:“难道嫁去安郡王府,母亲就愿意?”刚才他还以为崔夫人是不愿意呢,原来脱口而出提到安郡王,竟然是愿意妹妹嫁过去的吗?
崔夫人也怔了一下,才道:“太后做媒,岂容得我们不情愿?”
崔敬脸胀得通红:“我去求皇上!父亲既是为国捐躯,我拼死求皇上一个恩典,让妹妹自行聘娶,皇上总还——”
“不要!”崔幼婉失声叫了出来,在崔敬的目光下硬着头皮道,“哥哥若是去说了,就算皇上答允,也是得罪于太后,日后可怎么办?”她才不要自行聘娶!如今她都十五了,兄长们还没有前程,若是这时候自行聘娶,她能嫁个什么人家?如今太后说要让她做侧妃,说不定就能嫁给沈数呢?
崔敬皱眉道:“纵然得罪,也不能让你去做妾。”
“我——”崔幼婉把心一横,“家里养我这些年,如今用得着我,我怎能推辞!哥哥不必担心,我情愿去做这侧妃!若是,若是老天没眼,太后真要将我嫁去成亲王府,也只是我命苦罢了。”
崔敬开头听得热血沸腾,到后头却渐渐觉得不大对味了:“那,若是安郡王府,难道就……”
崔幼婉撇开头,低声道:“总比成亲王府好些。”
“我可怜的女儿——”崔夫人却一把抱住了崔幼婉,落下泪来,“早知如此,当初若这亲事成了,你又何苦今日受这样的委屈……”
崔敬被崔夫人的眼泪弄得心烦意乱:“母亲,可前几日——”前几日他们还在疑心是安郡王妃治死了父亲,如今要嫁去安郡王府,那妹妹以后可就是在安郡王妃手底下过日子啊!
崔幼婉抬起头来,抿紧了嘴唇:“若是太后把我指过去的,她也不敢怎样。”这会儿她突然福至心灵了,太后为什么不可能是让她嫁去安郡王府呢?父亲为国捐躯,却让女儿去为妾为侧,这总归是会让人诟病的一件事。太后为何要冒着众人的议论做这样的事呢,那必定是有所图的。
那么,太后究竟图什么呢?如果她没弄错,太后应该是并不喜欢蒋氏,更不喜欢蒋氏如今这样的大出风头……
☆、第193章 预警
京城外的一处皇庄上,若是被不知情的人看见怕是以为此处是个养牛场,但进进出出的人却又穿着古怪的白色长袍,连头发都用奇怪的白布罩子罩住,乍一看像戴了半截孝帽似的。
不过这些衣着古怪的人自己却并不觉得,反而是个个脸上都有郑重之色,好像他们照顾的不是一头头牲畜,而是什么活麒麟似的。
这当然就是制造痘苗的地方了,能进这地方的人都是精挑细选的,就连如今还分管着此事的官员们,也不是能随便进入的。
皇庄西侧的一处屋子里,桃华正在给沈数施针。长长的银针扎进穴位里,桃华三根手指捏着针尾轻轻转动,那种难以形容的酸胀微痛的感觉让沈数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才是四月初,京城的风还微凉,桃华额头却沁出了一层薄汗。等到所有的针都捻完,她连手腕都有些僵了,手指更是因为捏得太紧有些发痛。
“这几天怎么捻针这么久?”最后一根针拔出,沈数就坐起身,伸手去拉桃华的手。
桃华轻轻吁了口气,避重就轻地道:“从前那是第一疗程,现在是第二疗程了,当然要换个法子。”她现在已经基本确定,太后用的那种药应该是导致慢性重金属中毒的。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在各种重金属中毒病症当中,汞中毒是主要影响到中枢神经,并可能引起视力受损的。如果是孕妇中毒,还能影响到胎儿,比如水俣病就是其中最有名的例子。
桃华还记得,当初赵充仪就出现过目眩及视物不清的症状,而现在,袁淑妃的视力也明显受到了损害。如果再加上沈数——太后当年很可能给先贤妃也下了这种药,只是各人体质和病情都有所不同,先贤妃没有表现出中毒的征兆,腹中的胎儿却受到了影响。
有了这些猜测,桃华给沈数用的药也就相应地起了变化。然而这终究还只是猜测,最后的真相是什么,沈数的眼睛又能不能治好,她都不敢保证,所以也不愿意现在就告诉沈数,以免他抱有希望,将来却又失望。
沈数在医术上向来相信她,虽然对于什么第一第二的疗程听着十分陌生,却也并不多问,只替桃华揉着手指道:“只是你太辛苦了。”虽然皇庄上的事不必她亲自去做,但也时常要去巡视,这还不包括总有人来请教医术的。
“也没什么辛苦的。”桃华笑了笑。现在的情况,比起从前在医院工作,每天要接待一串病人的强度已经低得多了。就是她小时候,除了学校的功课之外还要学家里的医术,也不见得比现在就轻松。尤其那时候精神压力大,身边也根本没有一个能体贴她的辛苦的人。
沈数心疼地摸摸她的脸:“回了京城你倒又瘦了些。这些日子光是各家去应酬就辛苦你了。”
“不过是去做客,说几句闲话喝杯茶,又算得了什么。”桃华靠在他肩上,有点懒洋洋地回答,“只要能有点用处就好。”
沈数失笑:“有点用处?用处大着呢。如今哪家有小儿女要种痘的不争着讨好我的王妃,你说一句,比我说十句都有用。”当然有些为陆将军辩护的人乃是出自真心,然而也有一些人原本是事不关己的,却因为桃华而偏向了陆大将军,这也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净给我灌迷魂汤……”桃华伸手意思意思地在沈数腰上掐了一把,当然没掐起什么来——沈数娴于弓马,十余年练武不辍,身上连丝赘肉都没有,腰更是紧实,根本也掐不动。
不过这一掐虽然不疼,却起到了别的作用。沈数的手臂迅速就搂到了她腰上,顺手在她腰间也捏了一下。这下可是极有效果,桃华嗤地一声笑了出来,整个人都软了——她腰里是最怕痒的,沈数算是正中靶心。
皇庄上虽然人不算少,但个个都很识相,无事绝不会跑到这边来。何况有薄荷在外头守着,就是来了人也不会随便放进来。
正是初夏时分,吹进窗户的风犹有一丝凉意,空气却已经微热了起来。皇庄上花木颇多,修剪得宜,这时候窗下正有几棵牡丹开得肆意,那甜香顺着窗户的缝隙飘进来,将整个屋子都熏得甜腻了起来。
沈数一时把朝堂上那些勾心斗角的事都忘记了,整个人向桃华压下去,含糊地在她耳边道:“迷魂汤吗?我灌了,你喝不喝呢?”
热气吹在耳边,桃华觉得自己的耳朵迅速烧起来,接着那小火苗就扩散到脸颊和脖颈,一直烧遍了全身。屋子里好像一下子就热了起来,就连穿在身上的薄薄夹衫都嫌厚重,似乎已经穿不住了。沈数用两根手指拉了一下,就将她的腰带拉散,薄荷新制的月白色绢衫散开来,露出了里头水红色的肚兜……
外屋的薄荷轻手轻脚地出了屋子,一脸正经地提了个小杌子,在廊下做起针线来。皇庄上的屋子是贵人们来消暑的,终究比不得京城里正经的深宅大屋严密,有些声音听得就略微清楚了些。薄荷知道自己姑娘脸皮薄,是不喜欢有人听壁角的,不管有意或是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