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天气不冷不热,雨后的空气清新芬芳,附近还有大株的木芙蓉开得正好,即使是在廊下站着,桃华也觉得还挺舒服的。她才站了一会儿,就看见几个熟悉的人相携而来,正是崔夫人带着两个女儿。
母女三个显然都是精心妆扮过的,只是崔秀婉脸色却不太好,又未用脂粉,便显得有些黄黄的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桃华不愿意再跟崔家人打交道,不动声色地往廊柱后面挪了挪,谁知道偏偏就崔幼婉眼尖,特意笑吟吟地转过脸来跟她打招呼:“原来是蒋姑娘。蒋姑娘不是随驾来伺候太后娘娘的吗,怎么不进殿去呢?”
桃华没理她的挑衅,只对崔夫人行了一礼。说起来崔家两个女儿虽然是官家小姐,但也都是白身,只有崔夫人身上有四品诰命,非行礼不可的。
崔夫人心里也很有些不自在。行宫里总归不如皇宫规矩森严,昨日歇下之后她就给伺候的宫人塞了银子,原是想打听一下沈数在何处,没想到却听到沈数护送桃华进行宫的消息。
崔夫人知道沈数身为郡王,原就该有一位正妃一位侧妃及两名侍妾的定额,她也未曾想过女儿嫁过去便能独占宠爱——其实最初的时候也隐隐地抱过这个希望,然而崔秀婉屡次冷待沈数,在沈数绝迹不来崔家之后,这希望也就被她置之脑后了——但无论侧妃侍妾,最好都是崔秀婉来张罗,这样就可以尽量减少对崔秀婉的威胁,绝不能让沈数自己在大婚之前就自己挑定了喜爱的人,那可是太危险了。
崔夫人自己有手段,能够管得住家里的妾室们。但即使如此,她也觉得颇为辛苦。而崔秀婉——自己的女儿自己知道,并没这本事,若是沈数纳一位既有宠又有手段的侧妃进门,崔秀婉将如何自处?
正是抱着这种防备的心思,崔夫人在景氏面前露了口风。其实景氏的心思她已经看得明白,虽有些嫌弃景氏是商家女,但如今蒋铸已是官身,还在皇帝面前露了脸,则蒋莲华的身份也就水涨船高,虽说做崔家的宗妇不大够格,可是若说给自己娘家侄子倒未为不可。且景氏既然如此热心,她自然正好用她来摸摸桃华的底细。
没错,崔夫人就是觉得,蒋家这位三姑娘,正是个极有心机手段的人。想蒋家二房原与沈数是有仇的,可来了京城这才多久,怎么就替郡王府办起事来了呢?景氏传回来什么不肯做妾的话她根本不相信——一个医家女,便是嫁得再好又能如何?郡王府的侧妃一上玉牒就有四品的诰命,她若嫁了别家,怕是一辈子也够不着!
事实证明崔夫人极有预见:这不是还没到行宫,在路上蒋三姑娘就跟安郡王又勾搭到一处去了么?崔夫人几乎可以想见,只要崔秀婉一嫁过去,沈数必然会求纳蒋三。
若按蒋三的出身,其实并无做侧妃的资格。然而侧妃虽有诰命也是妾室,纳起来并不像娶正妃一般有诸多要求,倘若沈数自己坚持,也无人会因一个侧妃与他作对。而以蒋三的本事,崔夫人相信她是定然能将这个侧妃之位拿到手中的。
一个得宠的、有诰命且有手段的侧妃,崔夫人只要一想就觉得汗毛直竖。若说原先对桃华还有感激之情,现在却全化作了忧心——一个曾救治过正妃的侧妃,纵然已经付过酬劳,但在世人眼中看来总还是有点恩情的,如此一来,崔秀婉若是要处置蒋三,稍有不慎就会落人口实……
翻来覆去一夜,崔夫人还没想好究竟要如何对付这位蒋三姑娘,就在这里迎头又撞上了,自然心中不悦,便也没有阻止崔幼婉的讥讽。
“听说这些日子,蒋姑娘一直在替我姐夫办事,真是辛苦了。”崔幼婉见桃华行礼,便掩着嘴又笑了,“待我姐姐过门,少不得要酬谢蒋姑娘呢。”
桃华自从听了景氏的试探之后,总算是知道崔幼婉为什么见了她就一副阴阳怪气的模样了,现在听她又故技重施,便没了应付的心情,只抬手向殿内指了指,淡淡地道:“行宫虽不比宫内,却也有规矩不可喧哗,崔二姑娘莫要惊扰了太后。”
一句话说得崔幼婉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行宫的屋宇都浅,在门口就能听见里头太后与人说笑的声音,可见桃华纯粹就是在睁眼说瞎话。可偏偏她的话又是拿着规矩往下套,不但找不到破绽,还显得崔幼婉很不合规矩的样子。
这廊下当然还有别的宫人内侍。沈数在宫中不为太后和皇帝所喜那是人人都知道的,崔家做为沈数的未来岳家自然也不会多招太后待见,是以有几个胆大的宫人都面露笑意,看在崔家母女眼中真是刺目刺心。
崔夫人眼含怒气地拉了女儿一把,径直往殿内走去。心中却在不停地思索,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蒋三做侧妃,即使无法阻拦她进安郡王府,也最多只能做个侍妾,否则将来崔秀婉定然斗不过她,万一再被她抢先生下长子,只怕就要翻天了。
桃华可不知道崔夫人已经脑补出一整套的宅斗大戏了,她只是觉得崔秀婉有点儿不大对劲。脸色不好也就罢了,怎么走起路来一只手还总是捂着肚子,难道是姨妈痛?
旁边一个宫人见她一直注视着崔秀婉,显然是有些误解了意思,笑吟吟地道:“听说崔大姑娘一路过来行宫有些晕车,昨夜又吐了。这身子实在娇弱,也不知将来能不能担得起郡王府的中馈。”这位蒋姑娘如今也算太后身边的红人,来行宫都要特别带她随驾,若能讨好一下,还是应该讨好的。何况只要说上两句崔家的事儿,根本就是惠而不费。
“又吐了?”桃华不禁皱起眉头。崔秀婉的身体的确不怎么结实,想也知道,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行不动裙笑不露齿,整天大概不是看书就是做针线,连太阳都不怎么晒,当然不可能身体结实活蹦乱跳。
不过这些高门大户的女孩子,却也是仔细调养着长大的,饮食补品俱全,也并不会有什么大毛病。所以崔秀婉之前的呕吐不止,完全是因为她自己不想好,但是一经治好也就不会再病,现在忽然又这么娇弱起来,难道真是因为晕车?怎么总觉得不大对劲呢。
☆、第89章 观猎
虽然皇宫规矩森严,但女人爱八卦却是不可扼杀的天性,如今到了相对宽松些的行宫,宫人们也都放松了些,当下你一言我一语地小声说起话来。有看不上崔家的就说崔秀婉面相单薄,有些却是羡慕她要嫁为王妃婚礼隆重,还有几个资历老些的,却知道昨日桃华才被吴才人惊了马车险些出事,这里头颇有奥妙,便不动声色地略远离些。别看只是在小小的廊下,却也足以绘一副众生百态图了。
正说着,就听说笑声传来,皇帝带着一群年轻人从外头进来,一个个的都是兴奋异常的模样,人还未到,声音已经传过来了。
殿内太后也听见了声音,皇帝才从小径上走来,太后身边的心腹宫人青玉已经出来,含笑行礼:“娘娘远远听见皇上说笑,还问皇上何事这样开心呢。”
皇帝笑道:“方才去看了猎场,射了几只兔子,送去给母后加菜。”随手一招,一个小内监抱了两只活兔子上前,“这里还有一对活的,给母后赏玩散心。”
这两只兔子都是雪白的毛,看颜色就不像野兔,估摸着是管理南苑的人自己养的,不过青玉显然是分不清楚的,瞧着欢喜却又扎撒着手不敢去接。皇帝一笑,亲自拎了两只兔子的耳朵,进殿内去了。
跟他来的一群人年纪都在二十到三十岁之间,皆是男子,自然不能随意进殿,都候在了殿外。桃华立在廊下,跟宫人们一样眼观鼻鼻观心,绝不多看他们一眼。可惜她不看人,却有人看她:“蒋姑娘!”
桃华一听就知道,这是江恒。
江恒穿着一身劲装,肩上还披了一件短皮甲,年轻的脸在运动过后红润润的,满脸笑容地走到廊下:“你怎么站在这里?”
当然是在这里伺候你的太后外祖母啦,这还要问吗?桃华腹诽着,抬头笑了笑:“二公子也来了?”
院中那一群年轻男子们便有人挤眉弄眼起来,江恒威胁地冲他们抬了抬手,笑道:“皇上这次要考我们弓马,来的人不少。明日围猎,蒋姑娘去不去看?”
桃华当然还是挺想去看看的。皇家围猎,自然是大场面,再说,她还想看看究竟那块玉雕水仙花落谁家呢。可是这不是她说了算,只能含糊地道:“我是来侍奉太后的,自然是听太后娘娘的旨意。”
江恒看她神色有几分遗憾,只觉得心里一热,冲口而出:“我去跟太后说。”
廊下那一群人里,立刻就有人毫不遮掩地笑出了声。江恒脸上红了一下,但仍旧对桃华道:“你既然是随驾侍奉太后的,当然也该跟着去猎场。”
“二公子。”方才出来接皇帝的青玉这时又走了出来,笑吟吟看着江恒,“太后娘娘唤二公子进去呢。”
江恒低声道:“你等着,我这就去说。”
桃华想劝阻,不过江恒已经飞快地走进殿内去了,她也只能把一串很长的话咽到肚子里,对着他的背影说了句谢谢。不管怎么说,江恒总是一片好心。
不过江恒才进了殿里,廊下那群年轻人里就忽然有人捏着嗓子说了一句:“我去跟太后说——”
这人明显是在模仿江恒,却偏偏又学着女声,顿时引起了一阵哄笑,好几道目光肆无忌惮地就对着桃华投了过来——显然,站在廊下跟宫人们一起,已经表明了桃华身份不高,而这些人都是勋贵子弟,自然是用不着顾忌的。
倒是其中有人大约知道桃华的身份,小声道:“这位应该就是前些日子治好太后的蒋家姑娘。”
“不过一个医女罢了。”另一个满不在乎,轻蔑地瞥了桃华一眼,“听说还跟承恩伯有些夹缠不清。”
“不是。”又一个人笑起来,“是跟安郡王。这就是蒋郎中的侄女,宫里蒋婕妤的妹妹。前些日子,蒋家不是在替安郡王采买什么药材吗?”
“原来如此……”
“可不是。”看起来深知底细的那人也就二十出头,一脸轻蔑,“倒是颜色生得好些,也难怪我那位叔父在兴教寺见了人要上前搭一搭话了。说起来,蒋郎中家中的女儿,倒是生得都不坏。”
“于铤——”最初说桃华治好了太后的那年轻人轻轻咳嗽了一声,低声道,“到底是治好了太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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