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雕水仙?爹方才——”难怪这东西一直没送回来,原来是等着在这儿派上用场呢。
这回轮到蒋锡不停干咳了:“爹方才见了安郡王。他说——他面许过你那个——此生不二色?”
没有面许,是写字条许诺的!桃华在心里叫了一声。不过写字条似乎更好,白纸黑字才可为证嘛。
蒋锡没有听到否定,就认为女儿是默认了,不由得又干咳了一声:“桃姐儿,这未免有些……”
有些什么呢?蒋锡觉得说不出来了。女儿管着家里的诸般事务,在无锡的时候还不是药堂庄子两头跑,也没少见人。那时候不说,现在又来说教,未免有点儿不大让人服气。
桃华倒是有点不好意思:“爹,我知道了。”
蒋锡泄气地看着女儿:“爹回答他说,要来问问你的意思。”不用问了,看这样儿是可以去给沈数回答了。
桃华低头绞着手绢:“倘若他不负我,我也不负他。”
女儿愿意了,蒋锡倒犯起了准岳父病,开始挑剔起沈数的毛病来:“他的身世犯了太后和皇上的忌,只怕日后他们对你也不会喜欢。再者与他成了亲怕就要去西北,那地方到底苦寒些。还有,你祖父——若是定北侯府对你不好怎么办?”
桃华忍不住想笑:“爹——这会儿八字才写了一撇呢,您急什么呢……”
“你这丫头——”蒋锡哭笑不得。这么说,女儿也是明知道此事颇有些困难,可怎么就……
“爹——”桃华抬起头笑了笑,“还是那句话啊,倘若他不负我,我也不负他。”如果沈数愿意为了娶她而努力,那么她也愿意相信他。
蒋锡心思复杂地叹了口气,正想说话,外头薄荷已经扬声道:“四姑娘来了。”
蒋杏华自打定了入宫,就跟宝贝似的被长房捧着做这做那,还有宫里来人教导规矩,连出房门的工夫都不大有。难得她过来,蒋锡自然不好再留下来,父女两个只得先结束了谈话,将蒋杏华迎了进来。
“四妹妹怎么得空过来了。”
桃华才说了一句话,蒋杏华后头跟着的那丫鬟就笑道:“三姑娘,如今可不能称姐道妹的了,四姑娘如今是宫里主子了,要称御女。”
桃华认得这个丫鬟是针线房里的春剑,听说如今是要跟着蒋杏华进宫服侍的,不过她连一眼都没多看春剑,只管从几案下头拿出个小盒子来递给蒋杏华:“四妹妹要进宫,我也没什么好送的,这一点东西算是我们这一房的心意。”
春剑脸胀得通红,正想再说话,蒋杏华已经细声细气地道:“春剑姐姐你还是帮我把披风拿来吧,这一路走过来是有些凉呢。”
春剑嘴唇动了动,想到将来进宫还要指望这位主子,只得转头去了。她一走,蒋杏华就拉了桃华的手道:“三姐姐,这一家子里我就惦记着你,将来你若还进宫,有机会就去瞧瞧我。这几件小衣裳是我给柏哥儿做的,可惜时间紧,来不及绣花了。”
定下了进宫之事后,蒋杏华一面终于松了口气,颇有种逃出生天的感觉,另一面对桃华却有说不出的内疚。
桃华拿着那几件小衣裳,对蒋杏华的感觉也相当复杂。反正她是不明白,蒋杏华为什么一直拿她当个救命稻草似的,却把能给她做主的人抛开不理。
两人面面相觑了片刻,就听外头春剑又回来了。蒋杏华抓着桃华的手一紧,压低声音道:“三姐姐,我只有一句话要告诉你,刘之敬不是好人,万万不能嫁到刘家的!”
“啊?”桃华一时连刘之敬是谁都没想起来,蒋杏华已经起身走了。
“姑娘,怎么如今是春剑陪着四姑娘,紫藤听说倒被打发到针线房去了。”薄荷对春剑极看不顺眼。蒋杏华自己还没有在家里摆娘娘的架子呢,她倒先纠正这个纠正那个的。
“听说春剑是大伯母陪房的女儿。”桃华叹了口气,“这样的人带进宫去……”还不知道是心向着谁呢。
“也不知道四妹妹清不清楚这里头的差别,还是该带着紫藤。不过,这事怕也不是她能做主的。”
“四姑娘若是不愿意带春剑,至少可以去找老太爷的。”薄荷倒替紫藤有些可惜,“或许是四姑娘自己不愿意……不过不进宫也好,一进了宫,据说是要到三十岁才能放出来,也或许就一辈子都不出来了。”
桃华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还在想着刚才蒋杏华说过的话。她到这会儿才想起来,刘之敬好像就是指点过蒋榆华应考的那个翰林,也就是那日在兴教寺曾经把蒋燕华送回来的那人,如今在蒋家已经是颇受欢迎的客人了。
不过,蒋杏华这话却说得古怪了。别说她是个足不出户的女孩儿,就是那日在兴教寺,也不过是在禅院门口碰见了刘之敬一次,怎么知道刘之敬不是好人呢?
而且,蒋杏华说的不是“刘之敬不是好人万不可结交”,而是“刘之敬不是好人万不可嫁”。如今跟刘之敬关系密切的明明是蒋榆华,为什么蒋杏华却要来告诉她此人并非良配呢?
一瞬间,桃华突然有了个荒谬的猜想:难道蒋杏华可以预知未来,或者说,她是个重生者?
这个想法固然荒谬绝伦,然而桃华自己都是穿越而来,那么有人重活一回,倒也不是不可能的。倒是蒋杏华有些看起来不太合常理的举动,或许能够得到解释。
比如说她不亲近蒋老太爷,是否因为前生蒋老太爷并未关注过她?又或者她特别亲近桃华,是因为桃华曾经帮过她?再比如说她对刘之敬的态度——对了!桃华突然想起来了,蒋杏华有几次失态,不是因为看见了刘之敬,就是因为听见了刘之敬的名字!
她怕刘之敬!桃华吃惊地想,会不会上辈子她嫁的就是刘之敬,在刘家过得很不好,所以这辈子她才会如此害怕刘之敬,并且在进宫之前还要告诉桃华,万不可嫁刘之敬!
一瞬间,桃华觉得很多事都可以说得通了。蒋杏华几次向她询问过进宫的事,想来就是因为想要摆脱与刘之敬的婚姻。刘之敬如今在蒋家已经可以登堂入室,以蒋钧的性情,许一个庶女给他也是可能的。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就连蒋老太爷都要退一射之地。上辈子蒋杏华大概就是这样被许给刘之敬的,所以今生她并不亲近蒋老太爷,因为知道他帮不了自己。最后,她选择了进宫,不是她多么向往宫里的富贵尊荣,而是因为唯有进宫,她才能摆脱与刘之敬成婚的命运!
蒋杏华这时候已经回了自己屋子。说出了刘之敬的事,她觉得一身轻松。不管怎么样,她已经告诫过了桃华,可以不必再愧疚了。
“姑娘,三姑娘给了一对镯子,还有些金银锞子。”春剑打开桃华给的匣子,眉开眼笑。她别的都好,就是见了金银便拔不开眼,恨不得把那锞子捞一个在自己怀里。
蒋杏华默默地就着她的手看了一眼。里头是一对精巧的绞丝金镯,份量不重,花样却新鲜,正好配她细细的手腕。另有金银锞子各十对,重量从三钱到一两不等,赏人是极方便又体面的。
“还是三姐姐有心……”蒋杏华低声说了一句,将那金镯子爱惜地摸了摸,“好生装起来吧。”
春剑今日在桃华那里折了面子,闻言就有些不甘心,低声道:“这镯子总共也没多重,金银锞子加起来也不过百两银子,听说二房在无锡有店铺有庄子,每年少说也进几千两,姑娘进宫,就送这点东西?”
蒋杏华坐在那里任她说,只是不应声。春剑没趣,只得抱了匣子走去装起来。可恨这二房竟每样只送十对,害她没法从中捞那么一两个。
三日时间转眼就过去,到了蒋杏华进宫那日,全家人都早早起来,在前头厅里等着了。
春剑提了两个包袱,一个里头是新做的几套衣裳,另一个里头是些首饰,还有蒋杏华平日里用惯的一个绣绷和些针线。
小于氏这会倒是一脸慈母的模样,拉了蒋杏华的手絮絮地叮嘱,如果里头没有夹杂几句“听你大姐姐的话”、“你们姐妹要一条心”之类的话语,倒还真像是亲母女的模样了。
蒋杏华无论她说什么都答应着。一会儿宫里的马车到了,一名内监尖着嗓子进来:“时辰到了,御女请上车。”前几天派过来教导规矩的宫人也起身,就要搀扶蒋杏华出去。
蒋杏华站起身来,却没迈步,只道:“紫藤呢?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不过来?”
满厅的人都怔了一下,小于氏连忙道:“时辰到了,这时候怎么想起紫藤来?”
蒋杏华稳稳站着不动:“正是时辰到了,紫藤该随着我进宫,怎么还不过来?”
春剑提着两个包袱正要跨出门去,闻言怔住了,半晌才要叫起来:“姑娘——”
蒋杏华却看也不看她,只盯着小于氏:“烦太太着个人去把紫藤叫来,别误了时辰。”她的手在衣袖里捏出了汗,身子却挺得直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