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点头。原本她们怕鲁老夫人年纪大了肠胃禁不住这些凉性的东西,但鲁老夫人硬说自己打小就爱吃瓜,夏日里吃些这个,房里连冰都不必用太多。鲁夫人拗不过她,且见她吃了之后也确实没有肠胃不适的现象,也就由她去了。这会儿听见桃华提起食瓜的话来,赶紧问道:“难道这瓜有什么不对?老夫人吃了也从未有腹泻之类病症啊。”
桃华肯定地点点头:“老夫人这腿疾,就从食瓜过多而起。”
☆、第130章 腿疾
桃华一句话说出来,鲁璇头一个就叫了出来:“吃瓜与腿疼何干!”
鲁显和鲁夫人脸上也都露出怀疑的神色来。自来只听说吃瓜多了会腹泻,可没听说还会吃出腿疼来。
桃华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道:“寒瓜、甜瓜,皆属生冷食物,虽然可以清热止渴,但多食就会伤脾助湿,甚至损及腰腿。老夫人是北方人,身体尤健,因此食瓜并无腹泻之症。但也正因如此,不免食用过多,多年下来,便致伤身。可见前朝末年李鹏飞所著《三元参赞延寿书》,就有为避暑食瓜过多,秋后便觉腰腿痛,活动受限之病例。”
鲁家人面面相觑。这说法真是闻所未闻,可人家连病例载于何书都说得清清楚楚,真是不信都不行了。鲁显只得拱手道:“那请蒋姑娘开方。”
旁边早有丫鬟捧上纸笔来,鲁显就见这位蒋姑娘提起笔来一挥而就,总共就一行字:瓜皮煎汤,日服二次。
鲁显觉得自己眼珠子都要瞪掉出来:“这是什么方子?”拿着鲁家玩笑吗?就用瓜皮煎汤,就能治好几个太医都治不好的腰腿疼?
桃华笑了笑:“这只是第一步。之前的人治不好,是因为没有找到症结所在。这瓜皮煎汤服十日,老夫人的情况就会大为好转,之后再用药慢慢调养——这是因为老夫人多年来饮食上都少些节制,乃是积症了。算一算,总要至少吃三个月的药才能调养回来,且日后亦不可再恣意饮食了。”
鲁显还在半信半疑,鲁老夫人却忍不住,一迭连声地叫人快去煎药,她实在是被折腾得不行了。虽说农家出身,但自小身强体健,饮食香甜,行动自如,就是下地干活也没觉得怎样。谁知到了老,正是跟着儿子享福的时候倒生起病来,才知道这疾病缠身之苦,实在更甚于田间劳作。
下人乱纷纷找瓜皮去了。这玩艺儿夏天成堆成垛的,刚开春的时候可不好找。桃华也就笑着起身:“先吃十天,之后我再过来,那时候诊了脉才能再开方子。”
虽然心里对瓜皮的效果抱着极大的怀疑,鲁夫人还是亲自把人直送到门口,看着上了马车才转回来。这可不是对郎中,而是对未来的郡王妃的礼节,而且这位郡王妃人是走了,还用一味瓜皮把鲁家上下搅了个乱糟糟,鲁夫人都有点怀疑,郡王妃是不是专门来报复的。
瓜皮的事的确把鲁家上下难为了个够。最后还是一个外门上跑腿的小厮说乡下人家夏日里就弄些瓜菜葫豆之类的晒干,能吃一冬一春,或许就有人晒了瓜皮也说不定。
这一句话提醒了鲁家的管事,立刻亲自骑马飞奔去郊外的田庄上到处问,自家庄子上没有就腆着脸去附近庄子上找,竟真被他找到了一筐晒干的寒瓜皮。原是这几家人都是种寒瓜的,好的自然都卖出去了,偶尔有些长得不好的才拿来给孩子解解馋。瓜瓤吃完,瓜皮也舍不得丢,晒干了收起来,据说还能当菜炒了吃。
管事把几家人晒的瓜皮都收了来,立刻就飞马再送回来,已经是第二天午后了。鲁老夫人早等得不耐烦,立刻就叫丫鬟去熬了汤来咕噜噜灌下去,这才罢休。
鲁璇一直陪在家里,一会儿疑心桃华是骗人,一会儿又想起婆家新添的那个通房丫鬟再骂上几句,鲁夫人劝她回去,她又不听。惹得鲁夫人也是一肚子的气,看着婆母喝了那瓜皮汤,索性也不管女儿,甩手回自己房里了。
她在房里坐了没片刻,就见鲁显沉着脸回来了,跟在后头的丫鬟一个劲地冲她使眼色,以口形说了一句话。
鲁夫人看得明白,这丫鬟是说鲁显回来没去鲁老夫人处。鲁显孝顺,每日从衙门回来无论多累,第一件事必是去鲁老夫人处问安,之后才会回来换衣裳。今日居然连鲁老夫人处都没去,可见是有什么大事了。
丫鬟捧上茶来,便蹑手蹑脚地退了下去,鲁夫人亲自过去给鲁显脱下外头官服,一面问道:“老爷这是怎么了?”
鲁显脸色沉得好像能刮下层霜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半天不吭声,过了许久见房中并无外人,这才拉了鲁夫人的手低声道:“我也不知道,如今阁老这是要做什么了。”
他一张嘴就提起于阁老,倒把鲁夫人吓了一跳,忙到门口叫心腹丫鬟守住了门,这才进来问道:“阁老做了什么?”
鲁显满肚子的心事,在外头不敢跟同僚们说,也就只有鲁夫人这个枕边人能说说话了,犹豫片刻还是道:“我得了个消息,山东那边被杀的两个县令,不但是瞒着灾情不上报,还要按丰年收税,收不上来的就抓到牢里去,所以才逼得百姓反了。这里头其实——半点都没有什么红莲教的事儿。红莲教在当地是有,可据说只是教人念什么经求福寿的,并没造反的话。”
饶是鲁夫人也懂点朝政上的事,听见这话一时也没反应过来,略有些茫然地啊了一声才问道:“那——”那又怎么样呢?
鲁显看她没明白,拉着她的手紧了紧:“红莲教的话,是阁老让人放出去的!那消息其实早在年前就递上来了,阁老直压到年后才让人报到皇上面前的。”
鲁夫人大吃一惊:“这,这是欺——”这是欺君哪!
不过她说了一个字,又觉得没什么意思了。皇上能被立为太子,能登基为帝,都是倚了太后和于家的势,所以这半个朝堂都是于家的势力,皇帝反而要退一射之地了。十年来都是如此,要说欺君——嗯,至少于阁老一直都有意无意地压着皇帝,且官员们对皇帝哪可能真的一字谎言都没有呢?对于阁老说什么欺君,真是没什么意思。
鲁显脸上有些茫然:“这,这不仅仅是欺君啊……”要说瞒着皇帝什么事,或者有时候逆着皇帝的意思来,这种事他也不是没做过。皇帝年轻,又不知道下头的疾苦,多少事不得指望着阁老以大局为重,判断处置呢?
就譬如说上回皇帝要封的那个药师,明明是先帝都厌弃的人,皇帝再封起来,可算什么呢?不就是为了宫里蒋婕妤落胎,皇后有些嫌疑,皇帝就格外的提拔蒋家,给蒋婕妤撑腰么。可是若长子非嫡,将来多少麻烦,皇帝就没想到了。
总之,自鲁显入了于党之后,他一直觉得自己没跟错人。虽然也总听到有人说于家嚣张,以臣欺君,但在他看来,于阁老处置政事极有能为,比年轻的皇帝强多了。为天下计,是把朝政交给有经验有能力的老臣好呢,还是让皇帝毫无经验地乱冲乱撞好呢?这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然而这次这件事,可真叫鲁显有些看不明白了。
“阁老把于锐派出去,是去平红莲教的反叛的。这,这可是大开杀戒的事啊!”若是官吏瞒报灾情的消息年前就报上来,皇帝立刻派人去处置,或许不会酿成后来那么大的事儿。然而现在,一个官逼民反已经变成红莲教别有用心借机造反,那这掉的人头可就少不了。
鲁夫人半天才明白过来:“老爷是说,于阁老这是——是有意的?”
鲁显直直地看着她,嘴唇动了动,不知说什么好。
开始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压根不愿意相信,可是想到于锐带兵出去,他就不能不动摇了。别人可能不知道,但他知道,于阁老曾经在陆大将军离京之前请他喝过酒,听说是想把一个孙女嫁给陆大将军的小儿子,但是被陆大将军以孩子太小不知贤愚,恐怕贸然订下会耽误了于家姑娘为由,婉言谢绝了。
这事儿鲁显多少猜到了,于阁老要跟陆大将军联姻是假的,想让他提拔于锐才是真的。毕竟陆大将军这人的脾气人人皆知,明摆着是除了抗倭保民之外什么都不问的,所以皇帝用他才用得放心。
但是之后于锐一直没动静,也就是说陆大将军不但婉拒了亲事,连于锐也不肯带到自己军中了。
若说别的卫所,于阁老也不是不能把人塞进去,但现在除了东南西北二地之外,并没什么战事,各卫所都有点无所事事,于锐去了也没什么功劳可立,反而就此远离了京城,再想回来就难了。
结果就在这个时候,来了红莲教煽动灾民造反的事儿,于锐逮住这个机会,就披挂出征了。如此,等他平叛回来,一个功劳是跑不了的。到时候能去哪里,就看于阁老使劲了。
当时鲁显觉得这法子不错,煽动灾民造反,这必须杀!尤其是还敢传什么皇上继位不正的话,不杀难道留着过年吗?
然而当时的念头,放到今天来就只觉得后背上冒冷气。放出假消息,把官逼民反说成蓄意造反,于阁老——这是打算用百姓的颈血来给于锐染一个军功吗?于阁老,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呢?
这件事简直就像一根棍子,结结实实打在鲁显头上,把他打得有点懵了。
鲁夫人看丈夫脸色都发白,吓得赶紧给他拍背抚胸,又端起已经不太烫的茶来:“老爷快喝一口定定神。”
鲁显茫然地接过去喝了一口,是凉是热也没怎么品得出来:“你说,阁老怎么能——这么忍心呢?”他是农户出身,虽然家里还算是过得去,但很知道那些连田地都没有的佃农过得有多辛苦,一个天灾可能就要家破人亡。现在已经是天灾了,不但不抚恤,还要给他们扣上造反的罪名吗?这个,这个不可能是于阁老做的事吧?
鲁夫人试探着道:“或许阁老也是被下头人蒙蔽了?”
鲁显看着妻子不说话,鲁夫人就只能苦笑。也是,消息都是于阁老从年前压到年后的,说他被蒙蔽了,鬼才信呢。
夫妻两个面对面坐了一会儿,鲁显才无精打采地道:“我去给母亲请安。”
chapter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