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说的是曹氏。
“怎么今日来了,柏哥儿又不休沐。”桃华刚刚坐下打算歇会儿,闻言不由得皱了皱眉。蒋柏华在隔离区那些日子,曹氏生了一场病,直到蒋柏华活蹦乱跳地回去看她,才渐渐好起来。这会子正该还在家里养着呢,怎么跑来郡王府了?
曹氏的确是瘦了好些,夏日里衣裳穿得又单薄,瞧着简直是瘦骨支离的模样了。桃华看她这副样子,真不知道是该可怜她还是该厌恶她:“太太这是怎么了?柏哥儿还没下学,后日休沐,我自然会送他回去。”
曹氏连连摇头:“桃姐儿,你,你去看看燕姐儿吧,她——刘之敬要打死她了。”
刘之敬的事儿,桃华这些日子还真没有理会过。刘老太太死后他就按制报了丁忧,当然更不会再来种痘处了。
“他在家打燕姐儿?”
曹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他说燕姐儿气死了婆母!”
桃华皱紧眉头:“走吧,去刘家看看。”
刘家门上糊着白,里头一点声音都没有。玉竹上前叫门,半晌,里头才开了一条缝,露出枸杞不安的脸:“谁,谁呀?”
曹氏急忙上前:“枸杞,是我!”
枸杞顿时就想关门:“太太,老爷说了,不让人进来。”
玉竹一把顶住门:“我们王妃来了,你敢挡着?”她如今在郡王府里好吃好睡,几个月里还蹿高了半寸,对上瘦小的枸杞,用力一推就把门给推开了。
这下,桃华一眼就看见了院子中间,陈燕顶着大太阳跪在院子里,身边陪着萱草,手上还抱着块牌位。
“燕姐儿!”曹氏失声叫了一声,踉跄着就往院子里冲,一把抱住陈燕大哭起来,边哭边要拉她起来。
“谁在喧哗!”刘之敬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身穿麻衣双眼泛红,一眼看见陈燕,立刻厉声道,“跪着不许动!捧好了娘的牌位!”
曹氏急得话都说不清楚了:“姑爷,你有话好好说,燕姐儿这跪着……这大太阳底下……”
刘之敬冷冷地道:“她气死了婆母,难道不该悔罪?”
曹氏急道:“燕姐儿从不曾忤逆过,怎说她气死了亲家老太太?”
刘之敬厌恶地道:“岳母教女不严,为媳不孝,难道自己不知?难怪岳父愤而离家,实在是——恕小婿直言,江南曹家的家教……”
曹氏的脸顿时胀得通红。蒋锡突然离家,对外虽说是奉旨修书,但却挡不住众人的猜测。
白果爬床之事倒无人知道,但蒋家在京城中也住了一两年,众人都渐渐知道蒋家素来是安郡王妃掌家,曹氏似有如无,这已经足够惹人遐想了。更且前有曹五爷全家被流放之事,他与曹氏是亲兄妹,少不得有人将这层关系扒了出来,很是疑心曹氏也不是个贤德的。
曹氏自己亦是有心病的。有些事瞒得住外人,却瞒不过自己,蒋锡离家,曹氏嘴上嚷嚷着全是白果的错,自己心里却也发虚。如今刘之敬这么一说,虽然他乃是硬扣罪名,却是戳中了曹氏的痛处,顿时教曹氏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桃华在门外听了一会儿,这时候才走了进来:“刘翰林读了许多圣贤书,又是哪一本教你指责岳母了?如此看来,刘家的家教也堪忧。”曹氏固然有错,然而刘之敬自己又是个什么东西?刘老太太那一病就蹊跷,如今人死了倒来折腾陈燕,当真是好本事呢。
刘之敬在桃华面前总是有些底气不足,声音不由自主地小了:“原来王妃也过来了。只是,家母过世正因令妹争吵所致,此事无论说到哪里,恐怕王妃也不能洗脱令妹的罪名。”
桃华冷冷看了他一眼:“令堂究竟为何过世,刘翰林自己心里清楚。”
刘之敬如今正是心情最糟糕的时候。一方面他的确孝顺刘老太太,母亲过世亦是真的伤痛。另一方面,母亲一去就要丁忧三年,待孝满朝廷还不知成了什么样子,他又是做孤臣的派头久了,如今没在皇帝面前刷到存在感,倒是同年同僚一个也没结下,到起复时怕是困难重重,说不好仕途就此蹉跎乃至断绝也是可能的。
既然横竖仕途是要耽搁,刘之敬倒横起一条心来,挺直了腰:“家母病中,令妹却在她床前吵闹,致使家母惊怒身亡,我难道说得不对?令妹这乃是口多言,便是出妻也够了。王妃纵然身份贵重,也不能逆了大礼。”
七出之条源于《大戴礼记》,又载入《唐律》,确实有口多言一条。其原意是说妻子爱说人是非,会离间家族之间的亲人。本朝皇帝自称唐人后裔,自然是依《唐律》行事,这七出之条还执行得挺严格。
陈燕这种情况,其实与口多言不大符合,但真要对簿公堂的话,对她也是极其不利。说到底,刘老太太正是因为她跟刘之敬争吵起来而发病,这是无论如何都脱不了的干系。刘之敬要告她忤逆是不大好说出口,但要把婆母之死归咎于她的多言,这倒是陈燕难以辩白的。
“那就休了我吧!”陈燕突然叫了起来。刘老太太死的这几天,她挨了刘之敬不少拳脚,虽说读书人没什么力气,但她也不是经得起打骂的人。更何况每日都要在院子里跪着,这几天下来她就觉得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了。如今这还是在京城里,若是跟着刘之敬回了家乡……陈燕简直不敢想。好容易逮着今日头七的空子,趁着刘之敬祭拜的时候,她叫萱草悄悄溜出门去,到铺子里寻了个人给曹氏送了信。
“你休想!”刘之敬不假思索地吼了回去。虽说陈燕已经不姓蒋,但有她在,好歹跟安郡王府还能扯上点关系,若是真休了她,就等于跟蒋家和安郡王府都撕破了脸,三年后的起复休想再借上半点力,他是绝对不肯的。
“姐姐,姐姐!”陈燕把手里的牌位一扔,爬过来拉住了桃华的裙摆,“姐姐救救我,我不想被他打死啊。”
“我可怜的燕儿——”曹氏也跟着大哭起来,“桃姐儿,你就看在做了几年姐妹的份上,救救你妹妹吧。”现在家里没人能替陈燕做主,她只能求桃华了。
桃华摆了摆手,薄荷利索地上前把陈燕扶起来。陈燕脸上还有个没消去的巴掌印,看着虽然不重,但挨了刘之敬的打是肯定的了。要说刘之敬想打死她或许夸张了一些,但折腾她来泄愤那肯定是有的。
“王妃这是要干预他人家事么?”刘之敬眼看桃华似乎真要插手,也有点急了。
“别在院子里大喊大叫的,进屋说话。”桃华厌恶地看了他一眼,抬脚进了屋子。
刘家的房屋本来浅窄,摆设又简单,眼下设了灵堂,更显凄凉。桃华在灵堂设起来的时候就遣了人来吊唁过,这会儿也不再向中间灵位行什么礼了,开门见山地道:“刘翰林,和离吧。”
“王妃,我母亲尸骨未寒,你就在灵位前说这种话……”刘之敬两眼又红了,“你,你简直欺人太甚!”
“令堂是怎么过世的,你自己心里清楚。”桃华淡淡地道,“令堂的伤寒是怎么得的?”
这句话算是戳中了刘之敬的要害,他窒了片刻才能说出话来:“王妃这话,在下听不懂。”
这就是听懂了。桃华不想跟他多说:“西北惊马之事,令堂伤寒之事,我也不想多说,只要和离就是了。”
“王妃这话,恕在下不能从命。”刘之敬硬着头皮道,“令妹有错,我身为夫主难道不能教训?纵然是要出刘家,也是休妻,绝不和离!”和离等于默认双方都有错,他绝不能丢这个脸。
“何况,我才丁忧,令妹就要离开刘家,如此趋利避害见风转舵,王妃就不怕外人在背后议论蒋家的家风吗?”
桃华没理他的威胁:“休妻而不和离,是为了像从前对谭氏那般,扣下嫁妆不还吗?”
“谭——”刘之敬倒吃了一惊,“王妃说什么?”她怎么会知道谭氏?
桃华讥讽地一笑:“要说趋利避害,无人能出刘翰林其右。不仅如此,刘翰林还喜新厌旧呢,才中了进士,就抛弃糟糠之妻,这可是读圣贤书的人干出来的事?”
“王妃休要血口喷人。”刘之敬有些色厉内荏起来,“谭氏多年无子,又身有恶疾,我才出妻,并非王妃所说什么喜新厌旧!”
“哦?谭氏身有恶疾?”桃华漫不经心地将手搭在一边的椅背上,轻轻敲了敲,“只是依我看,谭氏并非什么恶疾,倒是行房不净所致。”
刘之敬一张脸胀得通红:“请王妃慎言!这,这些污秽之语,如何,如何……”如何说得出口?还是在男子面前说!这郡王妃简直是……难道她不怕羞吗?
“有人大行污秽之事尚不知羞耻,为何别人指出来反倒不行了?”桃华轻蔑地瞥了刘之敬一眼,“夫妻房中之事虽然隐秘,脉相却是做不得假的,刘翰林不要以为谭氏不好宣之于口,别人就不知道了。说起来,我那里还有一份谭氏的医案呢,要不要拿来给刘翰林看看?也好叫人知道,谭氏究竟得的是什么病,为何数年无出,而刘翰林又是因何出妻并扣了人家的嫁妆。说来倒也有趣,刘翰林一直以清贫自许,妻家的嫁妆都用到哪里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