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此事且不提了,我这里有封信,你务必带回去。”太后一般是不写信的,有什么话都叫于阁老夫人转述,免得万一被发现就落下把柄。然而此事实在是太过重要,太后连皇后都不敢叫知道,就更不能告诉于阁老夫人了。
说是信,不过极薄的一张纸,卷成了细细一卷,加以封印。这信太后并不敢假手于人,乃是亲自写的,因要在尽量小的纸上挤下足够多的字,所以写得十分辛苦。今日这头痛不适,一半是装的,一半也是因为写信写得太过劳累之故。
于阁老夫人接过来,小心地藏进了衣带里:“太后放心,我回去就呈给阁老。”她进宫十余次,这也是头一回拿到信件,如此反常,定然是极重要的事了。
“这就好。”太后叹了口气,“我也不留你了,早些回去罢。”
于阁老夫人闻言连忙起身告退,带了于琳出去。才出了寿仙宫正殿,就见前头明黄色人影晃动,竟是皇帝过来了。
“阁老夫人既过来,怎不多陪母后一会儿?”皇帝对于阁老夫人素来都是和颜悦色的,见她行礼,便叫宫人搀起来。
“太后娘娘有些头痛,太医嘱咐要静养,臣妇不敢吵扰了太后。”于阁老夫人连忙回答,心里却砰砰乱跳。她这里拿到信,皇帝就过来了,该不会是……
有些事人不能多想,越是想得多越是容易露出痕迹。于阁老夫人心里太过紧张,手下意识地就往腰间摸了一下,这动作虽然轻微,却仍旧落进了别人眼中,她自己尚还不知觉,见皇帝点头,连忙行了礼,带着于琳急急走了。
“她这是带了东西出去了。”皇帝望着于阁老夫人的背影,淡淡地道。刚才那一下动作十分隐秘,若不是他接了桃华传的话,格外注意了一下,或许就忽略过去了。
杜内监在旁低着头道:“若藏在衣带之内,定然是信柬了。”
皇帝笑了一笑:“什么事如此重要,竟让母后要写信了?”之前太后可都是传的口信呢。
杜内监悄悄抬头看了皇帝一眼,声如蚊蚋地道:“定是极要紧的事了……”
皇帝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能让母后辗转这些日子,劳心难安,如今又写了信送出去,那必然是大事。”还有什么事,能比皇帝不想让中宫有子更大的事呢?至少对于家来说,不会有更大的事了。
☆、第217章 有孕
皇后一路回到自己宫中,坐下就摔了个茶碗:“晦气!让她挑个人进来,竟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心腹宫人连忙上来收拾,小心翼翼地道:“这事儿,也是安郡王妃实在太刁了,奴婢瞧着于姑娘也是好生养的模样呢。”可不能让皇后再埋怨于阁老夫人了,那到底是继母,都是一家子,传出去可不好听。
一句话把皇后的怒气转到了桃华身上:“仗着有几分医术,还弄什么望诊。可恨郑院使也是个糊涂虫,怎么就附和了她!我看他也是老糊涂了,该告老了才是。”
这话心腹宫人就不好接了。于琳宫寒显然是真的,所以院使才如此回话,皇后硬要迁怒,这谁也没办法。
皇后说了几句,怒气还是回到了桃华身上:“自己不见有孕,还硬拦着不许人进府,这是连名声都不要了!”
殿内宫人噤若寒蝉。要说自己不生也不让别人生的,那非皇后莫属啊,现在说安郡王妃不要名声,不啻是百步笑五十——至少安郡王妃成亲才一年,而皇后嫁进皇家已经十几年了。
皇后一肚子的气没处发,摔了几件茶具,又挑着毛病打了两个小宫人,这才慢慢地平息下去。宫人见她气渐渐消了,才道:“娘娘不要为这些小事动怒了,这马上就是中秋,太后病了,这节宴还要不要办?”
“办!为什么不办!”皇后眉毛一扬,“到时候本宫要当着皇上的面问问蒋氏,到底肯不肯给安郡王开枝散叶,就不信还塞不进个人去!外头的人不行,这宫里难道也挑不出一个来?这事儿你去办,挑好了人,先叫太医来诊脉,这次本宫定要叫蒋氏无话可说。”
心腹宫人听得目瞪口呆:“娘娘,这——”这是何苦来呢,非要跟安郡王妃较上劲不可?
殊不知皇后最近憋屈得没法说。为了打压袁淑妃,她千辛万苦照顾着陆盈生下了个皇子,却偏偏不能抱到自己手里来。为了跟皇帝做对,还要给陆盈升了婕妤之位,实在是大违她的本心。偏这一桩桩一件件的都是自己干出来的,有冤无处诉。
宫里人动不得,少不得要在外头找个人撒撒气,蒋氏自然是上佳人选——明晃晃一个无子的靶子摆在那里呢。谁知道这一箭箭的,竟总是落不到靶心上去,头一个崔氏痴傻了,第二个于琳又宫寒。
这反倒把皇后的愚强之气激起来了,非得塞个人进去不可。横竖她近来也无事可做,不信堂堂的中宫皇后,还拿一个郡王妃没办法了!反正蒋氏无子是真的,到了中秋节宴上,她当着皇帝的面提这事儿,堂堂正正,谁也反驳不来!
桃华并不知道皇后已经打算霸王硬上弓了,然而任谁被这么算计都不会有什么好心情,一路坐着马车回郡王府的路上就觉得心里仿佛堵了块东西似的,闷闷的不舒服。
薄荷见她脸色不好,连忙将车帘掀起一条边缝,让风吹进来一点儿:“王妃别为了这种事动气。别说她们塞不进人来,就算真塞进来了,王爷也看不在眼里。”
桃华按了按胸口,只觉得有点反胃:“没事,大约是车走得有点颠。罢了,你说得对,只要王爷不放在眼里,任她们塞多少进来也没用。白耽搁了大半日工夫,还要送柏哥儿回去呢。”
眼看着就到中秋,学里休沐三日,今日该送蒋柏华回蒋家了。蒋锡虽不在家,中秋节礼还是要走的。
蒋家院子里静悄悄的,丝毫没有节日的喜庆气氛。蒋锡走了好几个月,蒋柏华又长居安郡王府,府里的下人们就是消息再不灵通的,也知道曹氏如今也就是空有个主母的名头了。尤其是陈燕也被送回了江南之后,这情形就更明显。
蒋家这些下人们大部分还都是老实忠心的,然而就是做奴婢也指望着跟个好主子才有前程,如今曹氏这样,他们倒不是说就生了二心,然而做事也不怎么起劲。且这几日曹氏又病了,一应琐事都叫管事媳妇去做,如今连节下的赏钱都还没说发不发呢,也难怪下人们一点儿高兴劲都没有。
桃华带了蒋柏华进门,见府里这么一片沉寂不由得就皱了皱眉:“这是怎么了?哪像个过节的样子呢?”毕竟蒋柏华还要在蒋府过中秋的,这死气沉沉的算怎么回事?
出来迎她的银杏小心翼翼地道:“太太病着,府里一应事都交给了下头,今年老爷不在,这节……”下人不知道该按什么例来办哪。
桃华一听就明白了。方才她从院子里走过,看看院里的花木倒也未曾抛荒,整个宅子除了太过安静一点之外还都是妥帖的,可见下人们并未懈怠。
“去跟账房传个话,就说我说的,先把节下的赏钱定了。虽说爹爹出门去了,赏钱还是照例,每人发半个月的例银。比照着平常节下减三成办,老爷不在,还有太太和哥儿呢。”
蒋家的规矩,年下多发一个月例银,节下则是半个月的。这不算多,但也颇有些补益了。尤其来了京城之后,例银也比在无锡时长了,赏钱发下来,众人自然只有更高兴的。
桃华这一句话传下去,整个宅子似乎都多了些活气。银杏也不禁眉开眼笑的,引着桃华往曹氏院子里去,一边道:“前些日子无锡那边捎了些东西来,太太刚叫人收拾出来,准备往王妃那里送呢。”
这个话半真半假。无锡那边老宅捎了东西来,肯定有一份要送去安郡王府,然而肯定不是曹氏叫人收拾出来的。不过桃华也无意深究这话,只点了点头,就带着蒋柏华进了曹氏的屋子。
屋子里一股药味,不过还不算浓,想来在他们回来之前是开窗散过味的。又摆了一盘橘子,淡淡的果香弥散开来,倒也冲淡了药气。
“桃姐儿来了?”曹氏从枕头上抬起身子,有气无力,只看到蒋柏华的时候眼睛亮了亮,“柏哥儿——”
桃华仔细打量了她一下,的确是瘦了,本来是一张丰润的容长脸,现在两颊已经平了,面色也不好:“太太这是怎么了,可请了郎中来诊过脉?”
曹氏只是叹气,橄榄在旁边答道:“已经请了郎中来,说是脾胃不和,开了方子先吃着。”
“把方子拿来我瞧瞧。”桃华说着,坐下来给曹氏诊脉。
曹氏伸出手来给她,一边叹道:“说是开了方子,吃着也不见效。夜里睡不着,吃了也不受用,也不知是不是什么重症……”一面说,一面偷眼看桃华的脸色,“这些日子,总梦见从前,你爹爹还在家里,你和燕姐儿一起绣花,给他做鞋……”
桃华诊过脉心里就有了数。曹氏这就是心情不好,以致于肝气犯胃,不思饮食,作息不调,并不算什么大病。看郎中开的方子也大致对症,便随手在上头改了改,添了几味舒肝的药:“照这个吃上半月,也就无碍了。”对陈燕的事儿却是一句也不接话。
曹氏眼巴巴看着桃华。陈燕已经被送回了江南,她在京城的铺子被转了出去,转手的银子拿来在无锡乡下买了个庄子,如今就住在那庄子上。因她从前极少出门,外头并没人知道她是蒋家二姑娘,只说是姓陈,乃是死了丈夫的寡妇。
陈燕年纪轻,长得也不错,手里又有几千两银子的嫁妆,这样的女子虽是守了寡,仍旧有不少人愿意娶的。从陈燕定居到庄子上,就有人上门打听消息,一时间居然还络绎不绝的。
这消息桃华当然也知道。买庄子的人就是她的人,那庄子上也安排了人,陈燕的一举一动自然都在她掌握之中:其实有提亲意思的也都算是些殷实人家,只要陈燕别再那么心大,这后半辈子平平稳稳过了并不成问题。
但看曹氏这意思,显然还是想着她能把陈燕弄回来,再借着安郡王府的势嫁一户高门。不过桃华可绝对不会答应——就陈燕这样的,嫁给刘之敬固然是选错了人,可若嫁到别的人家,一样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的。